他忽然不再说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莫白薇。深邃的眸中,藏了一抹担心。
“这方子,师兄可会配制?”莫白薇咬着唇瓣,心虚道。
“果然……”齐子石叹了口气,又问道:“薇儿,你要用?”
那方子的配方,他昔年曾细细钻研过。用的药材种类,多达上百种。而每味药的数量,又有严格的要求。
多一些,少一些。不仅起不了作用,而且会致人死亡。
这种方子坊间里极少,难得配成的一副,也被当地的有钱有势的人家买去,以用来拯救被关押在大牢中的家人。
然而,被救下的那些人,在入狱前大多是一方恶霸。他们强抢民女,欺压百姓。所犯下的罪行,何止一两桩。
可假死之后,他们隐姓埋名,照旧我行我素,到最后受苦的还是穷苦百姓。
“我只是问问,师兄不必紧张。”第一次看见齐子石皱起眉头,她急忙出言宽慰。
然而齐子石紧蹙的眉心,到底并没能因这句话,而舒展开来。他一本正经的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薇儿,你喝茶的那家店,可否引我一去?”
“择日不如撞日。”莫白薇知道师兄是想将此事弄个明白,刚好她也有这个意思,便点头答应道:“趁着眼下还早,我们便去一趟。”
茶馆是在一条极不显眼的巷中,巷子里的路面异常狭窄。她跟刘允一道来的那次,二人便是步行走过去的。
下了车,踩在青石路面上,齐子石还在好奇:“这么隐蔽的地方,师妹究竟是同谁一道来的?”
莫白薇咬紧了牙关,但笑不语。伸手做了请的动作,答非所问道:“师兄不要多问,茶水我请客。”
“小二,上两碗竹叶茶。”
“好嘞。”店小二满脸堆笑,兴高采烈的答应着。他的肩膀上挂一条白色的汗巾,弯着腰弓着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这种地方,你一个闺阁小姐也来?”齐子石摇着头,啧啧嫌弃道。
莫白薇瞧着窗外,语调忽然变得低沉,一脸神秘道:“越是在这种地方,越能听到你听不到的。”
她模仿着刘允的口气,嘴角微微上扬,眼角不自禁地挂了三分笑,又说道:“不信你听。”
店里吵吵嚷嚷,几个高亢的声音,混在一起。如若不仔细听,一定以为他们是在闲扯一些东家长,里家短的闲事罢了。然而,仔细一听,却不尽然如此。还有一些类似奇闻逸事的东西,掺杂在其中。
齐子石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他急忙唤来店小二,口气严肃的问道:“他们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爷,不瞒您说,那死而复生的女子,我还亲眼见过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好奇
“你当真见过?”齐子石显然不相信,目光灼灼看着那小二。
店小二将茶沏好,凑在他耳畔,用极低的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那死而复生的女子是小人同乡,前儿我在街上还瞧见她了,容貌看起来愈发娇艳了呢。”
“哦。”齐子石笑了起来,“那可真巧!”
话毕,他便住了口。笑而不语的将头转过去,盯着窗外看。
店小二见他不再问,也就敛了笑,将两盏茶沏好,讪讪地退下了。
小二一走,莫白薇便问道:“师兄可是不信他?”
“自然。”齐子石抚掌笑道:“这种人我见多了。”
他云游四海,听过的奇闻逸事数不胜数。这当中,就有许多人为了让别人更相信,而不惜从中添油加醋。
那店小二,显然正是那样的人。
“先前我也不信。”莫白薇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别过脸去,看了看茶馆内的其他人。话锋一转,又道:“但我私底下问过附近的街坊邻居,他们众口一致,说那女子的的确确是那店小二的同乡。”
“这就奇怪了。”齐子石缓缓转过头,眼眸下垂,纤长的睫毛几乎要贴合在下眼睑上。他看着桌面上清晰可见的树木纹路,问道:“莫非你也见过那女子?”
“没有。”莫白薇重重的摇头,干脆利落的道:“我在意的是那道士,如此不同寻常之事,那道士居然一语道破玄机。只怕对药理之术,他比师父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道士?”齐子石念了一句,断然否认道:“不会。”
“不过,你找到那道士了么?”
“听人说道士似乎正在云游,道破玄机当天就离开了京城。”
莫白薇心不在焉地说着,胸口突然一震。好像恰恰是因为那道士的突然离去,才叫她愈发好奇他的来历。
她实在迫不及待地想瞧瞧那道士是何模样,究竟与前世里那个求雨之人,是不是同一个。
齐子石看着她的面色变化,一时间心底的疑问更深。他实在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死而复生的女子呢?”
“她原是林府上的一个小妾,死而复生之后,林家人觉得晦气,就给了她一笔银子,打发她回老家去了。”
“你是说东巷里的林家?”齐子石站起身子,双手背后踱了几步,开口问道。
被齐子石一提醒,莫白薇才忽然想起来,长姐心仪的那个书生,眼下也在东巷的林府中当教书先生。得了空,她该去会一会才是。
于是,她看着愁眉不展的齐子石道:“再过两月,等林家办春宴之时,师兄随我一道去看看。”
“也好。”齐子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间的落拓的神情,十分复杂。他回眸看一眼凳子上端坐的少女,用极其低沉的嗓音叮嘱道:“薇儿,那假死之药,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千万莫碰。”
她从未见过师兄这般的严肃认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而后,收起了心里的念头。
其实,她刚来找齐子石时,的的确确是抱着讨药的打算。
自然,那药也是拿来给长姐用的。
假若李家逼婚,叫长姐假死以逃脱婚约,也不失为一个主意。
但这主意,也的确是下下之策。特别是在她听到师兄说,那药用过之后会损伤身体。
她便放弃了!
与此同时,齐子石重新唤了店小二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几两银子,又打听起那死而复生的女子的情况。
店小二拿了银子,嘿嘿一笑,转着眼珠子,滔滔不绝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并透露了出来。
那女子叫芡实,半年前孤身一人从燕地来京城做小生意。后被林太爷看中,领回府做了小妾。
大约半个月以前,好端端的,她突然暴病而亡。林家人将她视为不详,胡乱葬在了乱坟岗。
谁曾想,过了两日,芡实居然死而复生,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发生这种大事,邻里邻居都传疯了。林太爷原打算将她重新带回府里,却遭到了林家人的一致反对。
“再怎么说,也是到过鬼们关之人,谁见了不得后怕。”店小二压低了声音,感慨一句,“那芡实也真真是命苦,白瞎了一幅好皮囊。”
“你是说,你老家也在燕地?”莫白薇瞅着那店小二,好奇道。
燕地是燕王刘序的封地,在极北之处,而京城隶属中原腹地。
从燕地到京城少说也有几千里,巴巴地从燕地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只为做个小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公子一定在想我们为何跑这么远?”店小二无奈的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您不知道,这京城里的许多生意人都是从燕地来的。京城富庶,赚得银子也多,他们愿意折腾。”
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落下莫白薇耳中,忽然多了两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她正打算问小二,那些燕地人千里迢迢来京城,是做什么生意的,结果她话未说出口。那小二忽然住了口,将汗巾子往肩上一搭,高喊一声,“客官您来了,快往里面请。”往别处去了。
虽然莫家世代都是生意人,但向来只由家中的男丁掌管负责。是以,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莫家人同哪些人打交道,打交道之人是何身份,她一概不知。
店小二一说,她才知道。原来偌大的京城之内,隐匿了很多燕地出身的生意人。
莫白薇不由得眉心一跳,她倒不是害怕燕地人,她害怕的是燕王。
倘若此生历史重演,燕王登基,那她兴许仍逃不脱死在刽子手刀下的命运。
第一百七十二章玉佩
还未出冬日,天黑得格外早些。莫白薇紧赶慢赶,回到府上的之时,四下已然一片漆黑。
轿子一落地,她便见松林沉着一张脸,等在门口。
平日她出门归来,松林甚少出来迎接,若不是有关紧的事情发生,松林此时此刻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处。于是,她张口便问:“出了什么事?”
大红的灯笼,照射着淡淡的红光。松林的一张脸,整个笼在那红光里,也红扑扑的。
他搓着手,缓缓道:“明儿七少爷就要面圣,特意吩咐我来交给姑娘一封信。”
话毕,松林窸窸窣窣地从内衣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去,又垂下头来,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看。
过了年,朝堂之上恢复如昔。自然将去岁没审完的旧案重新翻出来审问。
莫白薇虽一早知道这个惯例,但这会儿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宛若汹涌的潮水般涌入胸口。
她伸手将信接过来,眼下并不着急看。而是张开两片薄唇,问道:“他有没有说别的?”
冬日的空气,单薄而苍凉。莫白薇握着信,手像冻得冰凉。
“没有。”松林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道。
“趁还未宵禁,你去把这个给他。”莫白薇扯下身上的玉佩,语气里含了几分焦急,“他一定懂我的意思。”
朝堂上的事,远远超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上一世,她同朝廷根本没有半点儿交集,除了几件重大的案子她知道走向以外。对于别的,她一无所知。
就连昔年相府被满门抄斩,她也不清楚其中的根因。
毕竟,李相位高权重。单就一个贪赃枉法的罪名,顶多削官革职,也根本到不了抄家的地步。
这之中,一定另有隐情。
这隐情究竟是什么,是被什么人泄漏出来上达天听。她统统不知道。
眼下,刘允被卷进胭脂的案子里,而这件案子据刘允所说,正是李相精心谋划的一场栽赃陷害。
李相为何要跟他过不去?
这个疑问,她先前就问过刘允。然而彼时刘允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五个字日后再告诉你。
莫白薇只觉得头嗡嗡响,脑子混乱成一团。她扶着头一路回了屋,连晚饭也没吃,只借口说太累,早早的便躺下了。
冷风呼啸着穿过庭中,庭前的一方竹林,被风一吹飒飒作响。
这种清脆的声音,在寂冷的冬日里,听起来格外的萧条。
刘允卧在雕花的塌上,耳里听着风声。拿到玉佩,他如获至宝。仔仔细细对着光看着,反复摩挲着。良久,他终于笑了起来:“松林,总算不负信任干了件大事!”
“少爷,明日面圣您打算如何?”松林的脸上,并没有被夸赞的欣喜,反而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担忧。他犹豫了良久,终于问起了正事儿。
“她让你问的?”刘允稳稳心神,用力攥住玉佩,坐直了身子,面上渐渐浮起一丝笑。
松林点头如捣蒜,“卑职瞧六姑娘的样子,像是十分担心。”
刘允闻话,琥珀色的眸中,隐隐含了几分心疼。他愣愣地看着漆黑的窗外,无比后悔道:“早知道就对她隐瞒了。”
他声音虽然很轻,松林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闻话,忙不迭地开口宽慰道:“少爷不必自责,即使您不主动说,六姑娘迟早会问起。也就是早或晚的问题,差别其实并不大。”
他夹在中间,一开始觉得左右为难。既要顾忌七少爷的意思,又得遵从六姑娘的命令。
可是渐渐地,那种忧愁便消散了。因为不知从哪天开始,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七少爷也好,六姑娘也罢。他们的言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所以,他只要往那个大方向走,一切就是对的。
“松林,明儿一早找我们的人,去给九公主带个话。”
刘允洁白的牙齿抵在舌尖上,自口中说出的一句话,多了几分笃定的意味。
面圣之事上,他原本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可今时今日他一看见玉佩,果断的决定瞬间变了。一种奇妙的心情顺着他浑身的经络,不断的蔓延到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种心情,是他原先从未体验过的。酸酸涩涩的,像被虫子咬。
不光是松林,就连一贯不爱管闲事的苏默也问过他,为何独独对她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