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快,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莫府上下,萦绕着浓厚的节日气氛,府上的丫鬟婆子来往穿梭,又是一阵忙碌。
因着莫玄龄的事情,老祖宗的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一整个年节,过得心不在焉。
但这个疙瘩,随着安氏等人的劝慰,慢慢就消化了。
是以,她很爽快的就接受了安氏的提议。准备借正月十五的这个花好月圆的时刻,好好的冲一冲府中的晦气。
莫白薇起了个大早,一起来便跑去葳蕤园,同祖母问了安,又在留在园中用了早膳。
待她折返回到蔷薇园中之时,时隔几日,松林居然露了面。她还没问他最近忙什么,松林倒抢先一步开了口,“六小姐,奴才将功折罪去了。”
莫白薇顿时来了兴致,便问他:“你都做了什么功,说来听听?”
“您说的林公子奴才找到了。他这两日,就在青城卖茶叶呢。您可要去一趟?”松林仍旧不敢抬头,吸溜着蒜瓣似的鼻子,一脸苦相。
莫白薇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问道:“去青城需要多久?”
只要能赶在晚膳之前回来,一切都好说。
“不远。”松林笃定道,“一个时辰就到,您要去么?”
“嗯。”
第一百九十二章青城
日上三竿之时,莫白薇已到了青城境内。青城四周群山环抱,风景倒也称得上秀美。不过,城中的街道却甚是狭窄,路两边被层出不穷的生意人挤得满满的。
喧哗声源源不断而来,莫白薇捂住耳朵,只觉头晕。她停住了脚步,站了片刻。等到身体适应当下这嘈杂的环境,才又重新迈开了脚步。
街道上的建筑清一色是低矮的瓦房,与京城的阁楼远远无法相媲美。但此时此刻,青城的繁华程度,却远超过京城。
至少,现在看过去是这样。
“住在青城里的大多是生意人,朝廷的茶叶,花卉贸易市场也设在此处。所以,每到逢年过节,青城就格外热闹些。”松林走在前面引着路,不时扭头环顾四周,目光里充满警惕。
既是这般,那林少卿会特地跑来青城做茶叶,也就不足为奇。
但她的心底仍有一个疑问,明明卖茶的有那么多家,为何那些朝中官员们,偏偏就认准了他的茶叶?
今时今日,是她重活一世以来,第一次主动靠近林少卿。
越往前走,莫白薇的步子就变得犹疑,两只腿像灌了铅。每挪动一步,就仿佛动用了身上全部的力气。
她攥着拳头,满手是汗。心脏一下一下跳着,时强时弱。
松林根本不懂她此刻的紧张的心情,仍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指指前面,低声道:“小……公子,就在前面,要到了。”
他习惯性的想说小姐,但瞧见莫白薇一身男装,急忙改了口。
“公子,您快来瞧瞧,上好的茶叶,一钱银子一两。”有货商毛遂自荐,将呈茶叶的筐子举了起来,面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笑。
“不要!”
红莲撑开双臂挡在了莫白薇身前,一张黝黑的面上,满含敌意。
以前换在这种时候,她一定会伸手将红莲拉过来,同那小贩赔个礼。
然而,她今天没有。
她自顾自的想着心事,根本无暇去管这些。
那小贩恹恹地退下,埋怨道:“不要就不要,这么凶做什么!”
松林见状,急忙往哪小贩手中塞了几钱银子。然后,凑在那小贩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那小贩才止了火气,安安静静地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与莫白薇并排的位置,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来路不明,我们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他嘴上告诫着,心里却觉得奇怪。
按照六小姐一贯的聪明劲儿,这一点根本不必他提醒。
可今天,从到达青城的那一刻起,她就一脸心事重重样子。
但那心事,根本不是找到林少卿的喜悦,而是别的。
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莫白薇依言拉过了红莲,准备提点她几句。然而,一张嘴,她才觉得自己的嗓子像冒了烟,便住了口。
“公子,就是那儿。”松林退回来,并未伸手去指,而是向莫白薇使了个眼色。同时,将声音放得极细极轻。
青城鱼龙混杂,他心底清楚,举手投足应该慎之又慎,做到不引人注目。
莫白薇循着他的目光,一直望了过去。那是一家装饰简陋的茶铺,上面写着两个字林堂。
那匾额看起来有些破败,朱漆也是斑斑驳驳,像是有一段时间了。
她跟林少卿是在天光初年成的亲,她清楚记得,当年合二人八字时,林少卿的那张纸上,写的是宣统十五年生。
而眼下是宣统三十年,林少卿也才十五岁。
而那匾额破败的程度,看起来足足像有十个年头。
难不成,林家祖祖辈辈都是做茶叶生意的,这间店是他的父辈留下来的?
但上辈子的林少卿,根本没提到过这件事情。
莫白薇满心诧异,一级一级上了台阶。台阶尽头的茶柜内,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少卿。
他此刻正专心致志的低头装茶叶,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连头也没抬,就招呼了一句:“客官,您先慢慢挑。”
同样的一句话,说在林少卿嘴里,便有了几分清新脱俗的意味。
莫白薇的心头一颤,屏紧了呼吸,踱到了另外一边,心不在焉的挑着茶叶。
直到林少卿抬起头,看见莫白薇的背影,他平静如水的面上,划过了一丝波澜。
心念电转,他还是笑吟吟的开了口,“十七,是你么?”
莫白薇的心脏猛跳一下,缓缓转过头来,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林公子。”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口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吐字模糊不清。
红莲瞧见林少卿,惊呼出声,感激道:“林公子,红莲还记得您。”
她对那天林少卿送她回自家姑娘身边的事,还记忆犹新。
听着三人熟稔的语气,松林只觉奇怪。他以为莫白薇苦心积虑的想找这个人,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可现下的情形,就像是旧人重逢,不胜欣喜。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林少卿面上,见他亦是眉清目秀,长得一副好皮囊。
他心里十分不安,便自我麻痹道,还是自家少爷长得俊一些。
林少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将店里的桌凳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方才转头对着莫白薇笑了笑,“十七,你先坐,我沏壶茶去。”
“不必了。”她艰难地挤出三个字,身子下意识地想站起来。
林少卿极其自然的用双手按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子重新按到在凳子上,自己则快步走进了内堂。
内堂与外堂,只有一道竹帘相隔。竹帘一掀,林少卿的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白薇的心脏突突乱跳,脸颊上瞬时沾染上一片红晕。
这两团红,倒不是出于害羞,而是紧张。
然而,松林没看明白这一点。
他的眼里只看见了二人亲昵的动作,以及莫白薇脸上的绯红之色。
他攥着拳头,心里愈发不安,万一叫自家少爷知道,是他亲自带着莫白薇过来。
后果不堪设想。
他略一想,便舔着唇瓣,忐忑的道:“公子,奴才有东西落在车上了,要去拿一下。”
莫白薇正心虚,想也没想,就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红莲,你看好公子。”松林看一眼竹帘,又瞧瞧莫白薇,最终视线落在了红莲身上,十分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然后,飞奔出门。一边跑,一边暗自庆幸。
幸好,他带了信鸽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报信
信鸽是他特意带上的。他原先打算如果二人午后赶不回去,就递信给自家少爷,叫他不必等着了。
倒没想到,在那之前,派上了用场。
穿过喧哗的街道,一口气跑到马车跟前,看见车厢里完好无损的鸟笼,他抚着胸口叹了半天的气。
慎重考虑了良久,他花银子委托看车的小贩,去买了纸笔回来。
然而,对着空白的纸,他那只准备写字的右手,迟迟落不下去。
倒是墨迹,顺着那笔尖,一点一点掉了下去。
打在那雪白的纸上,绽放开来,倒像是一朵朵的梅花。
他灵机一动,在那梅花旁,写了一个小小的字,红。然后又在花下面,画了一个类似墙的东西。墙上写了两个字青城。
他吹干墨迹,看着那画,满意的点点头。越是含糊不清,讳莫如深,越好。
假若少爷看懂画,策马赶过来,惹了莫白薇生气。
莫白薇日后兴师问罪,他就一口咬定,是公子会错了意。
假若少爷看不懂,日后若听说这事,责怪于他。他有画为证,少爷自然也无话可说。
松林望着飞入天际的白鸽,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这一边,林少卿已经端来了茶水,紫砂壶配紫砂碗。主人的用心,昭然若揭。
茶倒入杯,有几片细小的叶子,也随着那滚烫的水一道,打了个璇,沉入了杯底。
莫白薇并不急欲去尝,她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吃惊道:“没想到,林公子居然是做茶叶买卖的。”
林少卿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口气,慢悠悠道:“我也没想到,能在这能碰上你。”
“家里闷得紧,便想四处走走。碰巧祖母想尝尝今年的新茶,我趁机出来跑一趟,买一些回去。”
说上两句话,莫白薇的心情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解释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只是,她眼下还不敢与林少卿对视。
林少卿将手贴在茶壁上,试了试水似的,不光贴身带着,还亲自用水洗。松林想起那画面,连着叹了几口气。
清风拂面,暖阳似火。梅花林里的梅花,在阳光里,看起来像是会发光一般。
明媚刺眼。
刘允坐在庐内,正看着那梅花林,愣愣的出着神。
“七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秦百玉一路小跑着,穿过梅花林。
“赏花,喝茶。”刘允说着话,视线仍落在梅花树上。
秦百玉感觉被冷落,往刘允眼前一站,扁起了嘴,“难道七哥不觉得我比花好看么?”
“不觉得。”刘允想都没想,“我倒是见过比花还好看之人,不过,不是你。”
“是谁?”秦百玉显然不服气。
“好奇心好奇猫。”刘允端起了茶,悠悠的喝一口。
眼见自己撞了南墙,秦白玉急忙回过头,踱到另外一边的椅子处,正准备坐下。
刘允一把抓住他,邪魅一笑,道:“这椅子,你可坐不得!”
“我偏……”
要坐二字,还未说出口。秦白玉就听见刘允在吩咐下人,“去给秦公子拿个椅子来。”
“七哥,我特地过来探望你,你居然连个椅子也不让坐。怪不得这府上冷清呢,就这种待客之道,换成是我,我也早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出墙
“你这可不叫特地来探望我。”刘允勾起了唇角,伸手将秦百玉摁在新搬来的椅子上,笑道:“你这分明是透气来了。”
逢年过节,秦白玉总爱往他这儿猫,说的好听是来慰问,其实根本就是图清静。
谁不知道,只要一碰上节日,秦国公府一定门庭若市,吵吵嚷嚷。
“七哥,你就不要拆穿我了。”秦白玉长长舒了口气,哀愁道:“那人都排到巷口了。”
他为这事,几次三番的劝父亲。赖好是在宣统帝眼皮底下,该收敛还是收敛些。万一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文章,事情势必变得复杂了。
可他父亲听了满心不耐烦,小孩子家懂什么,政治手段,谁还能当了真。
“不过。”刘允眉梢带笑,定定地看着秦白玉,面上一闪而过一丝窃喜。而后,他收起笑意,正色道:“不过……今天你只能呆到中午了。”
“为什么?”秦白玉不明其意,狐疑道。
以前他登门,总要捱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国公府的人都走光了,他才不紧不慢的告辞。
这一次,他居然开口撵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