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甚至是觉得这粥比王宫中的厨子做得好太多了。
实际上是什么滋味,只有戚慈自己知道了。
喝过粥,猴子里面就去将陶器洗净,又拆了灶台,收拾了一番之后重新上路了。路尚且比较好走,这次赶车的人换成了有风,猴子到底不熟练,并且也没有走过这条路,恐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过夜,有风走过这路,自然熟门熟路。
有人愿意接手,猴子自然是求之不得。
有风这人吧,脸皮虽然有些厚,为人也有些阴晴不定,甚至说戚慈还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可是相处这么久,戚慈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答应的事情就肯定会做到,这倒是很好。
也是因为她知道他的品质,所以才能相信他。和这样的人相处,有个好处,那就是不怕背后被人捅刀子。
戚慈最怕的……就是被人背后捅刀子,玩明的她不害怕,玩阴的她不一定招架得了。
若说和有风相处最好的地方在哪里,大概就是和这个人在一起,莫名的很放松。戚慈想,这样也挺好,她也很好奇这个天潢贵胄能做到什么地步。
想让她做他的谋士啊,如果他只是这样的他,恐怕远远不够啊。
有风停车的地方是他们来胡山的时候停车的地方,也在一条溪水边上,取水极其方便,是一小片滩地,周围有些树,稀稀疏疏的,并没有什么威胁,离官道也不算远,并不会出什么事。这年月,处处荒山野岭,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也算是不错了。马车就停在那片滩地上,马被系在一颗小树旁,被驯熟的马安静地吃着草,并不四处乱跑。
晚饭先前说好是有风做,戚慈就坐在溪水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就看着有风忙上忙下,她歪头看着,下落的夕阳将天边山林、溪水和她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有风偶然抬头看见了戚慈,一时间也有些呆住了。
在他已经习惯了戚慈美丽的容貌的时候,总会有一瞬间觉得她更漂亮。有风不是没有见过容颜美丽的女子,红颜枯骨,人都会老去,再漂亮不早晚也会死吗?
有风其实还不是很理解吴国这种追捧容颜的风俗。
直到现在他才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美人计为何素来就好使,美人乡英雄冢啊,若是那美人是戚慈,恐怕这天下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了啊。戚慈有的,可不单单是一张脸,她的心性比大多数的男子还要了得。
有风却不知道,戚慈永远不会将自己弄到使美人计的那一步。
有风住煮的事物,怪怪的,他将肉洗净,丢进陶器之中加水煮,待到差不多煮沸了,就丢些盐进去,翻了翻里面的肉,继续煮。有风穿着玄色的衣物,坐在火灶边,随意翻着肉块的样子,怪好看的。
戚慈却更在意今晚究竟能吃什么。
尽管有风煮食的样子很是熟练,戚慈的心中总觉得不太妙,他那样子真的不太像用心煮东西的人,更像是……更像是随便煮煮!
但愿母神保佑。
也许是这里真的离母神庙太远了,也或许是母神正在打盹,总而言之就是母神根本没有听见戚慈内心的祷告。
太还未有黑,溪水边传来了阵阵肉香,闻上去倒是不错,可是这滋味谁吃谁知道。
有风用刀子将肉随意地片了片,就起锅了。戚慈全程面无表情,她已经被震惊到无话可说了。有风那个煮饭的架势,看上去像是在做满汉全席,可结果一看,做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吃过白水煮肉吗?那滋味,也就那样了。关键是,这人放的盐还放少了,戚慈微笑着吃完了那一碗肉。
她放下碗笑着说:“要不还是我来煮饭吧。”她的目光微微扫过猴子和张尔,眼里满满都是不信任,与其再尝试一下这两个人的手艺,还不如她亲自动手。
剩下三人迅速对视了一眼,说实话,就这肉,也就有风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猴子和张尔素日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可是一个好歹是王宫里面出来的,主子吃剩下的山珍海味也是没有少吃的;而另一个,已经习惯了戚慈弄出来的各种新鲜吃食,而且部落里面的姑娘阿婆们手艺都不错。
至于戚慈,戚慈是最不习惯可也吃干净了的人。
“这恐怕不太好吧……神女大人……”猴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好。他的眼神扫过戚慈嫩葱一样的手指,觉得自己有些心慌。
他让神女大人做这些事情,大巫若是知道了,回去皮都得给他扒了。
张尔不说话,倒是有风一点也不客气说道:“行,你煮吧。”他才不是一个假客气的人,他理直气壮指使人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戚慈点点头,说道:“行,那你们就自个儿商量着把东西给洗干净吧。”吃饭的人不洗碗,戚慈放下陶碗,就在附近溜达消食去了。她就在小溪边上晃悠,偶尔看见一个小小的贝壳,觉得好奇,就去捡起来。
再觉得没意思了,又给放回去。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你怎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她和……和平日的她一点也不一样,有风总觉得他看见了戚慈的另一面。素日看见的戚慈,是严肃的、端庄的、聪慧的,甚至可以说的机关算尽的。总觉得这世间就没有她看不清的事情,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这样固然听上去很厉害,可是有一个词叫做慧极必伤。这点大就这样厉害了,得多伤脑子啊。
她平日和自己谈判个什么,那是一点利益都不让,还得担忧她是不是挖坑让他跳呢。就像这一次,就在方才用饭的时候,有风尚且还在想她怎么就这么容易松口让他一同前往了。
可是现在看见在溪水边上捡贝壳玩的戚慈,有风突然觉得他真的想太多了。
生活里的戚慈,是个很可爱的人,没有尖锐的棱角,就像天上的仙子。
而天上的仙子看见他过来之后,转身问他:“你在军营里面待过吗?怎的那饭食做得比军营里面的还要难吃。”
有风决定收回他方才的想法,见鬼的仙女。
作者有话要说: 慈慈:你会付出代价的我跟你讲(微笑)
第63章 六十三 谈天
戚慈的厨艺, 怎么说呢, 有句话叫做矮子里面拔高个, 在三个大男人眨巴眨巴眼睛,都快具现化的目光之中,她又接连煮了两顿粥。
到了这个时候, 大家才知道, 其实戚慈也只会煮些汤和粥这种简单的东西。得亏有了有风的衬托, 也显得她厨艺很是不错了。
好歹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新叶镇,新叶镇看上去和胡山镇的区别其实不大, 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的人脸上麻木,有的人脸上带着笑意。需要采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就寻家客栈住着,休整一下,第二日一大早就继续出发。
一路紧赶慢赶, 离苑城也就一日的时光了, 天知道猴子有多绝望。曾经,他日日食用豆饭野菜尚且觉得还好,而一连吃了好几天的地菜肉糜粥之后,他真的觉得嘴巴里面全是地菜的味道。不是他娇气, 山里面苦过来的孩子哪里有娇气的,真的是戚慈煮的每一锅粥的味道都差不离,几乎是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的。
戚慈的厨艺,一言难尽。
唯独有风, 全程都是笑的模样,每一顿的粥都吃得干干净净,和猴子张尔相比,他反而更无所谓。就好像这个粥当真很美味一样。
这是戚慈煮的最后一顿饭,有风喝完了粥,收捡了东西去洗,他就在溪水边洗东西。这么多日相处,猴子和张尔对有风的惧怕已经少了许多,实在是有风表现得非常无害也非常合群。
主要是有风那一顿别有一番滋味的饭食做出来之后,猴子和张尔突然就没有那么怕他了,大概就是发现他也有缺陷,一时间从天上走到了凡间。
真的很完美的人,是很可怕的。
戚慈慢慢走到溪水边上,有风正在洗陶器,她看了一会儿,觉得真的很奇妙。有风分明是一国嫡长子,正儿八经的继承人,竟然也能将这些杂事做好,最奇怪的是他一来就做得像模像样的了。
“你是第一次洗陶器吗?”戚慈好奇,就问了一句。
有风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就说道:“是啊,这是第四次了。”在这一路走来,算上今天,已经是他第四次洗陶器了。
他边说边洗,动作挺麻利。
“你动作蛮熟练啊。”戚慈走过去,蹲下身来,扒拉过来一个陶碗,就在溪水里面清洗起来,“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有风洗好了一个陶碗,放在一边叠放着,问道:“你想的是什么样子?”他也有点好奇,她想象之中的他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戚慈将洗好的碗放好,再拿起另外一个:“我想的是什么样子啊,自大、傲气、没有眼色。”第一次见她都敢说出商议天下这种话来,可想而知有风这个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你还看不起女子,是吧,不过这点你倒是比有的人好一点。”从他知道她是胡山先生之后,有风的态度就有变化了,戚慈不傻,能察觉得出来。
而最关键的是什么,戚慈放下洗干净的碗,看着有风说道:“最关键的是,我看不懂你。”因为看不懂,所以和他来往就会小心翼翼,就会绷紧神经,害怕他给部落带来不幸,害怕他对人不利。但是很奇怪啊,相处相处着,她也放松了心神,知道要小心是一回事,可是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知道我怎么看你的吗?”碗洗完了,有风也不急着回去,席地而坐,一副闲适的模样。“我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先生的女儿。你的那个问题,问得刁钻古怪,若没有六阿婆,我差点就回答不上来了。后来我上山,也是想要个答案,哪怕是现在,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他的眼神很温柔,不是对戚慈的温柔,是对这个天下的温柔,他问:“戚慈,你愿意,和我共襄盛举吗?这天下,你当真无意?”
岂会无意,最初的戚慈,当真是一点都无意的,而现在的戚慈未必就是无意的,若是无意,上林郡拿来又是做什么的呢?在这乱世之中,没有势力如何保存自己和身边人。
“我有意,却不想和谁合作。”戚慈是个干脆的人,她暂时没有同有风合作的意向。他们一个是越国嫡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一个是山间小部落的神女,身无一物,这种名义上的合作,最后会演变成一种依附,而这恰恰是戚慈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听见这种话,有风也不气馁,他问之前心里就早已经有底子了,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戚慈心里的打算呢?可是他还是问了,不就是为了那个念想吗?
到现在他都觉得有点懵,他的知己胡山先生,成了一个漂亮的十五岁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的心智又不像个十五岁的。
“我知。”有风扯了根野草,放在手上摆弄着,“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一个人,要扛起这么多东西,你累不累,和我在一起,你会比现在轻松很多。你的智谋和精力,不应该耗费在一些无所谓的小事上面,而是应该在更值得的地方,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机遇很难得,戚慈,不要错过了,你可以选择一条坦途,没有人会怪你。”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戚慈留在胡山,每天流连在那些柴米油盐之中,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我感谢你的认可啊,有风,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我既是选了就不会后悔。”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什么天下不天下的,就像她最开始说的一样,她戚慈不知天下,只识胡山。“一个人的心里,若是没有底线和羁绊,便会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人。”
“譬如张尔。”现在的张尔和最初的张尔乍看似乎没有变化,可实际呢,实际差别大了去了。
失去了羁绊,人便也疯魔了。
戚慈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失去胡山失去族人的时候,对她而言,那里就是归宿。
有风丢掉野草,站起身来,他的面容严肃,行了一个部落礼仪,双手合十弯腰道:“我尊敬你,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戚慈,我等着你扬名天下。”他顿了顿,“到时候才能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从今天开始,戚慈就不再是戚慈,她完全和上辈子的胡山先生重合,又似乎和那个胡山先生不一样了。
她说得对,心底没有羁绊和归宿的人最可怕,上辈子的有风,阿母死去,阿耘死去,他终其一生孑然一身,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一个交心的人。
一生为了统一天下,登上帝位,可是得到这一切又怎么样,只会比以往更加孤独,因为最后的生存的理由都没有了。
上辈子的戚慈说过一句话,她说:“这天下最孤独的人,就是身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就是有风。
猴子和张尔就蹲在一边,远远看着戚慈和有风。张尔撞了一下猴子,问道:“那不是你们部落的礼仪吗?他们俩儿干啥呢?”奇奇怪怪的,张尔心中觉得有风和戚慈的关系不太正常。
倒不是有什么感情纠葛,张尔也说不出来,横竖他觉得他们关系还挺好的。
猴子撇撇嘴,冷哼一声:“我瞧着他就是没安好心,怎么就同我们神女大人离得那么近。”不要以为他不知道,那天他还摸了神女大人的头,笑话,神女大人的头是他随便摸的吗?这人,笑里藏刀,没安好心啊。他得时时刻刻看着他。
张尔撇了他一眼,说道:“那不是你们神女大人自个走过去的吗?”这怎么也能怪到有风大人的身边呢?
“胡说八道!不行,我得过瞧瞧。”猴子说完起身就走过去了,等他走过去的时候人家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就说完了,猴子笑嘻嘻说道,“我来把陶器抱回去,抱回去,哈哈……”他干笑几声,抱着陶器就跑。
戚慈摇摇头,笑着说:“多包涵多包涵。”说完拿起碗也走了。
猴子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有风要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发现戚慈挺护短的,这样也挺好,他们部落的人都对她很好,倒是也值得。
只是怕人心不足啊,她若是养出一群贪心的,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马车进了苑城,苑城是上林郡的郡城,也是整个边疆最繁华的城市,苑城戚慈没有进来过,若是说繁华,比不过现代的城市,可是同胡山镇之流的比较,那就完全没有可比性了。
苑城之中,人声鼎沸,入了春了,偶尔有小姑娘穿着比较单薄的衣裙出来逛,美则美矣,却有些冷。他们将马车停在客栈,梳洗一番也上了街。
苑城有种吃食,是一种干的面食,烤制的饼。原料倒是丰富,各种粮食磨成粉,加些肉和干菜,盐巴,烤干就成。这种食物,方便储存和携带,许多出远门的人都喜欢携带,看在戚慈的眼中,却想得更久远一些。
这饼子,同现代的压缩饼干多么相似,这完全就是上好的军粮啊。
这饼子也大,滋味也不错,又方便携带。猴子和张尔简直是恨不得多买些,最后他们还是计划着买了几十张。
从苑城到虎头崖,约莫也就五六天的时日,也不算太急,没有必要要疯狂地采买。
买完了饼子,戚慈和有风并肩走在路上,突然就看见前方许多人围着,混乱极了,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事儿,她和有风对视了一眼,都在心中估计着是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