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之。”他望向好友兼妹婿地韩均,语气沉凝,“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
韩均拍了拍他的臂膀,“走,去你院子里说。”夜风微凉,二人并肩而行,脚步不复来时的松快,带上了初识愁滋味的儿郎心事。
“方才伯父也说了,你舅舅,怕是与大皇子有些关联。”进了路子闵的院子,韩均开门见山道,“但如今虽然乍看是大皇子一系得了上风,三皇子被压制,贵妃也圣宠不衰,但圣上向来希望各位皇子之间能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此时出了甘肃一事,只怕实则是触了圣上的逆鳞,到最后谁也得不了好。因此伯父才让我们谨言慎行。”
“你是何时开始注意到这些的?看你一点儿也不诧异的模样,倒像是早早便知道了,哪里像我,整个儿一懵圈。”
韩均一拳落在他背上,知道路景修不曾对其他人提起自己“做梦”一事,既感激又无奈,只好想了个理由道:“你忘了,我生母可是大长公主的侄女儿,自然比旁人知晓的多些,你实在不用妄自菲薄。”
“再者,这个时候,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生事,倒不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君王事。”
宽慰了几句,路子闵也不再一味垂头丧气,而是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在这里苦恼这些也没什么用处,既然父亲让我只安心做事,那我便不多问了。只是……”
“是不是担心齐家?”韩均问道,这也是他的担心。
不仅是齐氏,整个路家都是十分重情义的人,即使路景修心中再清楚明白,也还是迟迟不能做出决断。
四殿下赵居为在外人眼中不得势,又是个十分闲散的皇子,但韩均了解他,虽然不像他的几位哥哥那般心狠手辣,若有朝一日真的登上大位,也不会手足相残,但对那些依附他们的臣子,杀鸡儆猴只怕都是轻的……
这原也无可厚非,但凡新帝及位,总要有人流血。
但这人若是齐家,倒有些麻烦了。
他向来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主,若不是为着路子昕,只凭齐继如上一世的薄情寡义所作所为,韩均哪里管得着齐家的事情。
齐继如最该高兴的,是生了个虽然不太出息又有些拎不清、但自始至终都对路子昕不离不弃的儿子。
韩均一直不愿意去深思,上一世他身死后,路家也遭受了劫难,路子昕该承受怎样的痛苦,还要背负着外界的嘲笑。但不可否认,即使在那样的境况下,齐子白最后都没有离开她。
他甚至时常在想,是不是正因为这一世有了他,齐子白知道表妹所嫁良人,这才轻易地离开?
大约这是他韩均所做不到的。
从重生醒来的那一刻,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不论路子昕遇着谁或躲着他避着他,韩均也从未想过要放手。
☆、131 别犯糊涂(四更)
收回了思绪,听见路子闵说道:“母亲曾说过,舅舅心气高,一心想让齐家门楣光耀,还逼着琛弟出人头地,自小就总拿他来与我和大哥相比……”
他坐在那里,面上向来挂着顽劣的笑也不见了,“为此舅舅逼着琛弟要和吴家那个姑娘结亲也就罢了,这次怎能这么糊涂!”
饶是他向来嘻嘻哈哈的性子,此刻也心乱的很。
韩均知他心中难过,若果真能毫无感觉地面对此事,反而不是他认识的路子闵,也不值得他韩均相交了。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我相信伯父一定已经劝过齐大人了,大家道不同,你也不用太苛责自己。”
这种事,劝慰并不管用,只能等路子闵自己转过这个弯来。
“谢谢你退之。”
待心情平复了些,路子闵终于觉得方才自己实在有些丢人,颇不好意思地转开眼,“好了我没事了,就是有点心烦,太晚了要不你就别回去了,就在我家歇下吧,明日咱们一同去上衙。”
韩均摇摇头,“不了,伯父伯母也忙乱了一天,就不多叨扰了,府里肯定也还等着我回去。”
“也对,肯定还有好些事情要问你呢!”
于是,快宵禁的时候,一人骑了马从青云巷路家出来,到了齐安侯府门前,有家仆开了门,等人进去了,小厮牵了马从侧门而入,那两扇沉重的红漆大门又缓缓合上。
夜色下,“齐安侯府”四个大字格外庄严,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府里,齐安侯韩焘与夫人何氏还未睡下,穿的整整齐齐等在厅堂里头,两人并没说话,气氛便有些凝滞。
何氏已经换下了一品侯夫人的华服,穿了家常衣裳的她顿时有些萎靡,没了那盖冠垒起来的华贵,她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贵妇人罢了。
此时正惴惴不安地,瞄一眼齐安侯,想说话又不大敢说。
韩均进来的时候,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可回来了,吃饭了没有?快坐下歇歇,喝口水再说。”
倒与白日里出门时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韩均并不露出什么来,只淡淡地道:“不用麻烦母亲了,路伯父和伯母都安排的很妥当。”
“是呀,我听说亲家夫人是最周到不过的,是我白担心了,实在不该,来,尝尝这荔枝,白天刚送过来的,新鲜着呢!”
韩均便同父亲行礼,而后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手里拿了个荔枝剥着。
看着很是新鲜的样子,这个时节已经过了,倒是难得,不如明天让青吉拿上一些送去路家,路子昕定会喜欢。他想。
何氏见他半晌不说话,只坐在那里,端着一张脸,便对丈夫齐安侯使了使眼色。
“咳咳”韩焘干咳了两声,“均儿,我们走后,路家有没有说什么?”
“伯父伯母对聘礼很是满意,夸了儿子几句,其他的倒不曾说什么,不知父亲指的是?”既然他们不明说,韩均也乐的装傻。
不等齐安侯再说话,便听何氏抢了话头,满面愧疚地道:“均儿,今日是母亲做的不对,没有考虑周全,你别见怪。”
韩均不动声色地道:“母亲说的,儿子不懂,哪有晚辈责怪长辈的道理。”
“是是是,我的意思是说,哎呀,都怪我,觉得毕竟纳征是大事,想着必须要穿的庄重一些,就心急,没考虑那么多,实在是太失礼了,也不知道亲家有没有生气。”
“是啊,你母亲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点事就慌了手脚,你别怪她。”韩焘也道。
韩均便觉得十分好笑。
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路家夫妻根本就没提这件事,言行举止间也没有丝毫见怪的意思,可见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只有何氏,怕是被大长公主敲打了一番,现下是害怕了,这才做这幅模样来。
“哦~”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父亲说的是这个啊。”
何氏立马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不错眼地盯着他。
倒不是她这么快就转了性子,实在是大长公主已经把话说的十分明白。
想起回府的时候,大长公主招了她到身边,冷冷地道:“以往的事情,说多了也没意思,你自己心里有数,这日后该怎么做,你可不要犯糊涂!侯府,到底还是均儿的。”
何氏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便是丈夫齐安侯也狠狠告诫了她一顿,“我看都是我纵的你心太大了!穿了好看还是日后没得穿了?你若是不想穿了,只管说一声!”
若不是贴身的嬷嬷知道不好,连忙抱了一双儿女过来,只怕她在侯府的一点脸面也要丢尽了。
好说歹说,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齐安侯才答应,会劝劝韩均。
看着他们二人,一个十分殷勤,一个小心翼翼,韩均忽然觉得没意思,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父亲觉得对娘亲和自己有愧,可又不舍得何氏和她所生的一双儿女,而何氏呢?时而精明时而糊涂,也不过是因为那一点点得失利益,他们这一家子,倒谈不上什么亲情了。
他现在的做法,又与他们有何区别?只不过仗着大长公主的势,凭着父亲的一点悔恨罢了。
韩均甚至有掉头回路家的冲动,毕竟连齐家的事情,路景修都不瞒着,只怕他不知其中利害,因着路家的关系亲近齐家惹祸上身罢了。
胸口有暖意一点点涌上来,不觉中他唇角带了一抹笑。
“父亲母亲不用担心,伯父伯母都是极大度的,并不曾说过什么,今日辛苦父亲母亲了,早些歇息吧,儿子先回去了。”
韩均站起身,将未剥完的荔枝放回盘子里,转身走入屋外的夜色中。
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齐安侯思绪翻涌,良久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侯爷,他的意思是,不怪咱们?”
何氏还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
原以为韩均怎么着也会做点什么,最不济也要警告她一番,却这么轻描淡写就揭了过去,何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安,害怕一双儿女会出什么事。
“你把心放回去吧!均儿的性子,既然说没事,断不会背后做小人的。”韩焘丢下一句话,也回了屋子。
☆、大剧场之路韩日常(五更)
婚后不久,一日路子昕兴致勃勃地拉了韩均,说要给兔子茸茸搭一个大点的窝棚,住着也舒服些。
韩均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搂了路子昕细腰,恶狠狠地说道:“说,是不是还惦记着齐子白呢?明儿我就叫人把那兔子扔远远儿地!”
手上使了力气,将人紧紧按在怀中,抿着嘴一脸不高兴地模样。
路子昕力气没他大,挣扎一番后自知不如,便任由他去了,嘴上却不服输,道:“茸茸这么可爱,难道你不喜欢?好歹也是别人送我的,自然要好好儿养着才行的。谁让你光知道说些羞人答答的话,却未曾送过什么东西,哼!”
韩均一噎,无话可说了。
仔细一想,他好像确实没有特意送过媳妇儿什么礼物,此时当然理亏心虚的很,于是心里头琢磨着回头必要送个什么独一无二的礼物给媳妇儿才好。
不过自打成亲后,他脸皮是越发厚了,因此也不顾路子昕气呼呼地脸色,“吧唧”一口亲在她脸颊,“走,为夫陪你搭兔子窝去。”
“干什么呀,还有丫鬟在呢,羞也不羞?”路子昕推他一把,脸已红了。
韩均打蛇随棍上,便贴在她耳边,轻佻道:“娘子的意思是,丫鬟不在就可以了?”
说罢对青檀几人就挥手道,“夫人让你们下去。”
路子昕:……
她何时说过这话了?这人,真真儿是越发不要脸皮了,分明是他自己的意思,倒算在自己头上,叫她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于是狠狠在韩均腰上拧了一下,跺着脚道:“不理你了!”
韩均吃痛,顿时松开了圈着她的臂膀,路子昕一个转身就钻了出去,跑的远了,还回头冲他得意地笑。
眼角瞥见几个丫鬟都低着头不敢上前,韩均也怕媳妇儿真羞的狠了,便不再调弄他,长腿一迈,三两步就跟了上去。
你跑,瞧我晚上还能往哪里跑!他喜滋滋地想。
等走到路子昕面前,韩均执起路子昕一只素手,温柔地道:“我不说了还不行?你慢点走,当心摔疼了,回头又要哭鼻子。到时候不说是我,便是茸茸也要笑你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谁哭鼻子了!”路子昕要甩开他的大掌,却被握紧了不得动弹,只好气道,“你尽到处说我坏话,昨天在娘亲面前,还说我娇气的很……”
说着,倒真有些委屈起来,“你若觉得我娇气,为何要娶我?”
眼里已是蓄了泪,要掉下来。
韩均见了,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地说道:“我何曾说你娇气过?还不是岳母问我,我也只说你很是娇俏可爱,父亲母亲也甚是喜爱你啊!”
“你还说没有!那娘亲怎么说我平日里不能太娇惯了自己,要多替你打点起居?难不成是我做的不好?可是、可是成亲那日你分明说过,以后都不必做这些,你自己可以的!如今却怪在我头上,呜呜……”
她也不管那不过是齐氏教导她为妇之道,只一股脑地怪在韩均身上。
站着哭太累,她干脆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岳母面前说那些话,让你受了委屈,都怪我,以后再不说了。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欢喜?”韩均也蹲下来,顾不得丫鬟们还在一旁,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就将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什么面子里子都是虚的,哄好了自己媳妇儿才是正经。
“不是要去给茸茸做屋子吗?天越发冷了,回头冻着它可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心疼,快把眼泪擦擦,我这就陪你去。”
果然,路子昕闻言,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来,点头道:“嗯,不能为了你冻着了茸茸,你扶人家起来。”
伸出去一直纤细柔软的小手来,立时便被韩均握住了。
她这才顺着力道,站起身来,却不妨蹲了会子,腿已麻了,一个踉跄倒在韩均怀里。
“我、我脚麻了。”她等着一双大水灵灵的眼睛,无辜地说道。
青檀站在后面,眼皮就是一跳。
她家姑娘,难道就不能换个理由?每次要捉弄世子都是这个借口,只有她自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好吗?
连绿香都悟了脸,再没眼看下去。姑娘最近是越发犯起傻来,连她都不如了……
韩均真是哭笑不得,拿路子昕一点办法也无,明知事假,却颠颠儿地再次半蹲下去,一只膝盖跪在地上,说道:“上来,我背你就不麻了。”
偏路子昕还一副狡黠的笑,自以为“奸计”得逞,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哭的伤心神色?
她心里越发觉得,为何别人都说她夫君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依她观察,却是个不大聪明的啊!你看,这一招自己使了这么多次,他还一点都看不出来,每次都慌手慌脚地,什么都依了自己。
夫妻两个一个自得自满,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怡然自得地走在齐安侯府的园子里。
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依旧做着手头的事情,只偶尔感叹一句:“世子和世子夫人果真般配的很啊!”
等到了一处拿栅栏围了的菜地旁,路子昕踢了提脚,示意韩均放自己下来。
“不麻了?”韩均看她一眼,问道。
“嗯”,路子昕大言不惭地点头,“好了。”
说罢就去看兔子,“好啊茸茸,你又将那些菜啃完了,瞧你胖的,回头走不动道儿,可没有一个好夫君来背你!”
居然和一只兔子炫耀起韩均来。
“你知道吗?夫君说怕你冷了,特意来给你做一个窝棚,回头你就在里头睡觉吃饭,等冬天过去了,就又可以出来撒欢儿地跑了呢!到时候我带你去吃更多好吃的,保准儿好吃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