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均失笑,不知何时小丫头的心思也多了起来。
齐氏恐怕是想找个人故意吊着绿香,但关于这个冬至,却是他一手安排进来的。
保七爷的事情,让韩均深刻意识到,他或许可以及时赶到,但路子昕到底还是受伤了。虽然她强撑着笑,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却暴露无遗。用孟晋的话说,若不是他故意勾、引,出卖色、相使了美男计,只怕路子昕还要许多日才能缓过来。
他怕了,再不舍得让路子昕受到一点点伤害。
因此韩均回了卫里,特意查了各处人手的档案,终于找到一个适合放在路子昕身边,替自己时时保护她的人选——冬至。
冬至原本是一介孤女,但聪慧沉默,这样的孩子是锦衣卫一向喜欢用的人手,于是便接触了几次,还未完全入门,后因为上届副指挥使出事,一些外务人员的资料便都流失了,或者没有归档,还是在他接手以后才开始着人重新整理。
此时的冬至已经被人牙子卖到了路家,几年下来成了一个二等的丫鬟。
锦衣卫重新找到冬至的时候,她十分抗拒,后知晓只是在路子昕身边做个丫鬟,好保护她的安全,这才同意。
韩均又做了些手脚,齐氏那边虽然不知情,但最后也点了冬至,暂时替了绿香去女儿身边伺候。
冬至自然不知道,方才见到的世子,便是锦衣卫里的副指挥使。到了绿芙院后,牢记自己的使命,话能用三个字说完,绝不说四个字,一开始倒也不大和人亲近,但时间久了,做事又快又好,面相也十分讨喜,路子昕便渐渐地将一些事情交由她做,偶尔出门也带上她。
这都是后话,只说眼下,路子昕虽然对冬至没有不喜,却更想念从小伴着自己的绿香。
“也不知绿香好全了没有……”
韩均正要说话,青檀从绿香那处回来,迎面碰上二人,便行了礼,“姑娘,韩世子。”
路子昕脚下疾走两步,一把拉了青檀的手,问道:“可见到了绿香,她怎么样,好了吗?”
“姑娘。”青檀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意在提醒自个主子,注意仪态。
她时常这样,路子昕也习惯了,虽放了手,面上仍是焦急地,青檀便道:“姑娘放心,绿香好的很。奴婢方才去时,正在屋子里头叹气,许是想您了呢!还一个劲儿地要奴婢帮她给您请安。”
路子昕就笑了,“若要请安,回头让她自己来,你代的我可不依。”
青檀笑着不说话,路子昕又嘟囔了两句,便分开了,没走几步路,已经到了正院门前,路子昕连忙整了整衣裳服饰,又问韩均,“我发髻乱了不曾?”
“端庄大气。”韩均一本正经地答道。
于是她两手交握在腹部,款款进了院子,那神情仪态和方才迥然不同,看的韩均直想笑,忍了许久才憋回去。
咳咳,难不成她以为,自己表现的好一点,齐氏就会心软让绿香回去?
果真是个极傻极可爱的丫头……
韩均等在屋外,直到桑葵通传后请他进去,便看见路子昕已经扭股糖一般挂在齐氏身上,嘴里还在磨着。
“娘亲,绿香已经知道错了,你就让她回绿芙院吧!这些日子,可把青檀累坏了呢!”
“嗯?刚刚不是拨了冬至过去么?”齐氏故作不解,“若还不够使,我这里还有几个二等的,你自己挑,看中哪个就带回去。”
路子昕只好泄了气,不情不愿地道:“够了……”
“你看看你,方才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样子,也不怕世子见了笑话。”齐氏便转而对韩均道,“让世子见笑了。”
“昕妹纯真可爱,是极难得的。”韩均没有丝毫当着长辈的拘谨,在齐氏面前夸了一句路子昕,正对了齐氏的心思,笑的开怀。
“这话说的对,女子以良善为要,可见多读书确实比旁人要看的透彻。”齐氏也跟着夸了自家女儿一句,“对了,在我这里坐会儿再回去,和你伯父还有闵儿好好说说话,白日里人多,吵吵嚷嚷地。”
也不等韩均答话,吩咐桑葵道,“你去找世子的小厮说一声,让会侯府报个信,就说世子晚些回去,请侯爷见谅。再让厨房做几个点心来。”
桑葵刚要转身,她又道,“再去看看二少爷回来没有,让他过来陪世子说说话。”
路子闵送施家母女回府去了,路景修户部突然有事,虽是休沐,可作为一部主官,自然要及时回去处理。
因此偌大一个路家,此时却空寂地很。否则韩均哪里能清清静静地与路子昕说那么会儿话呢?
“那晚辈就叨扰了,多谢伯母。”韩均道,“只是仲和还未回来,伯母也事务繁忙,晚辈只自己转转亦可,不用那么麻烦。”
“这怎么能行,哪有这个道理。”齐氏就道,看了看幺女,“昕儿,你陪世子走走,也别待在这里烦我了,闹的我头疼。”
这婚事一定,也就没那么多规矩,自然要让一双小儿女多多接触,齐氏也懒得去做那恶人。
(PS:今日5更,情况特殊,加更放在下午两点半)
☆、129 谨言慎行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路景修回来了。
路子闵回来的早些,正与韩均、路子昕在一处亭子里坐着说话,听了下人的话,三人便起身往前院去了。
此时的路景修肃着脸,神色凝重,正在与齐氏说些什么。
“圣上狠狠发落了三殿下,要在府中禁足月余,皇后娘娘也受了牵连,由贵妃协理六宫。”他不过是陈述事实,落在韩均耳里却觉得路景修好似缓了一口气。
韩均不由苦笑。
一来二去,路景修大约是觉得大皇子赵艮为堪为储君,因此见到二人相争,心里不觉便偏向了大皇子一方。
只怕他心里是觉得,盛国公一系排挤他人同样会不留余地,但赵艮为却比赵麓为心性好些,于家国天下更有利。
可这些皇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倒苦了路景修这般心系社稷民生的臣子,只好在瘸子里面找跛子,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韩均并不点破,赵居为有自己的谋划,凭圣上的宠爱程度,实在不必旁人再上前添把火。
至于三皇子赵麓为,盛国公提前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正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空闲再去管路家如何,自然不会想方设法再去打压路景修,给了他在户部清理部署的时间。
如此,路景修此时稍稍偏向大皇子一系,倒也无可厚非,韩均不准备多嘴。
见三个小辈进了屋,路景修便不再议论这些事情,问韩均道:“可着人回府说过不曾?”
韩均应了声是,又说了几句家常,齐氏留了路子昕在身边,路景修便领着路子闵与韩均去了书房,大约是要与两个小辈说说现下的局势。
果不其然,刚坐定,路景修就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韩均耳尖,隐约听见了路景修与齐氏的对话,加之心中本就有数,因此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路子闵则不然,此时还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因此出言问道。
“御史台张大人已经回京,这一次巡查,甘肃巡抚李时言因粮种一事被削职,三皇子也受了牵连,如今朝堂党争越发激烈起来,你们二人虽然在翰林院远离这些是非,但也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妄议,只一心做事就好。”
“谨记伯父教诲。”路子闵还有些方,韩均便先答道。
“父亲放心,儿子晓得了。”不大会儿,他也明白过来,就道,“如今儿子与退之一心扑在《读风臆评》上,自然没空去管那些。”
路子闵心思活络,联想到春日里三皇子对自家的拉拢,当时父亲未曾表态,现在又让自己不要参与,可见是有了决断,他自然不会暗中违背,更何况对那些他本也没什么兴趣。
若不是因为路家以文立族,从小耳濡目染,恐怕路子闵都不会走上科举这条路。
路景修便满意地点点头,大儿子谨慎严密,小儿子大智若愚,于这些事情上头都是极通透的,如今便是唯一的女婿也十分懂进退之道,他终是能卸下一口起来。
自打得知幺女的梦境,他虽面上不曾表现出来,可一直紧张的很,憋了一口气不敢松懈分毫,即使诸事都安排妥当,可也不免有些担忧。
如今人人都以为此时乃是不遇良机,纷纷站队表态,两派表面上和和气气地,私下里却斗的厉害,路子瑅还好些,毕竟身在外地,未到最后关头牵扯不大,怕只怕路子闵的性子,最受不得激,否则幺女也不会梦到他一怒之下辞官归家了。
知道两个小辈都心中有数,路景修不由欣慰。
“不用在意别人如何,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想了片刻,他又道,“至于你舅家……”路景修看一眼韩均,终是说了出来,“暂时就不要多去了。”
韩均神色便是一整,懂了路景修话里的意思,这已然是将自己看作一家人了。
齐家之事他未曾对路景修言明,但路景修为官多年,两家又是姻亲,凭他对齐继如的了解,能猜到几分也不足为奇,却并不曾想到是路子昕那里露了风声。
但这个时候也不好显的他太明白,毕竟人家正儿八经地嫡子路子闵,还一头雾水地看着亲爹。
只听路子闵握紧了拳头,“哼!”
许是还为着路子昕一事气愤,可当着韩均这个妹婿的面,涉及路子昕闺誉,却不好说什么,道,“就是父亲不说,儿子也不会去的。”
他这倒是实话。
自打宋氏来路家送了一回“嫁妆”,他们父子已经许久没去齐家了,当时若不是齐氏拦着他,说是对路子昕名声不好,只怕路子闵早就狠狠揍了齐琛一顿,又哪里还会再去?
如今除了齐氏和路子昕上过一次门,两家已经少有往来。
奈何路景修却不是为了那件事,齐继如完全倒向了盛国公一派,随着三皇子的失势,原本遮遮掩掩地小动作也渐渐摆上了台面,他听齐家一个荐过去的幕僚说,齐继如昨日居然送了一座七彩珊瑚屏风给盛国公过寿,其中意味如此明显,哪里还需要猜?
这个幕僚,也是想要借着这件事,从齐家脱身出来,这才偷摸背了人,拉着路景修说了许久。
可路齐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路景修也不知要如何告诉妻子,舅兄曾对自家见死不救,如今更是卷进了皇子夺嫡的争斗里面。
他心里早存了犹豫,是否要与齐家划清界限,但齐氏那边……
便是连路子昕,分明知道齐家所作所为,却总也想着,能不能修复两家关系,只当是为了娘亲齐氏,这才上了齐家的门。
路景修不是势利之人,否则依着大皇子如今的强势,他应该与齐家结合的更紧密一些,也好为自家找个靠山留条后路。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他是心凉。
路家在京中没有什么依仗,只是凭着圣上信任才一路走到如今。路景修自问,便是那般境况下,对舅兄也向来不遗余力,却万万没有想到,齐家却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子儿女落难,那也是他齐继如的妹妹外甥儿女啊!
且他既是纯臣,自然不能偏向任何一位皇子,这是路家立身之本。
☆、130 重情重义(三更)
齐家的做派,舅兄的想法,路景修很不认同。
路景修思虑再三,还是不愿与韩均生分了,虽然韩均在这里,还是对路子闵道:“你舅舅如今和盛国公世子走的极近。”
什么!
路子闵一愣,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舅舅这是……”
他这是做什么?为何会参与进去?路子闵想问,可看着好似不大意外的韩均,以及一脸平静的父亲,他咽了咽口水。
难不成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尽量收了收表情,路子闵脑中开始思索起来。
所以父亲让他少去齐家,是要和舅舅划线为界,不参与进皇子的争斗里面?
父亲不是明哲保身的墙头草,路子闵深知,父亲正直,有原则有底线,这是自己一直敬佩仰慕的父亲,也是他和兄长引以为傲标以为榜的父亲。
知父莫若子。
路景修不是怕被牵连,而是不愿参与这些,否则又何至于落得路子昕梦中那般下场?
凭借他的能力以及高位和权力,不论是投到哪位皇子门下,也只有被盛情礼遇的。
他既如此,便是表明,与齐继如政见不合,既然二人非为一路,那便不愿苟且。
身为人子,路子闵自然不会与父亲相背,想明白了这些,他便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轻重。”
韩均亦道:“伯父不用忧心,想必伯母也知您难处。”
他这话甚是熨帖,一言便指明了路景修的隐忧。若不是为着妻子,不愿叫她伤心,他也不会万般为难。
想起今日在署衙处遇见齐继如,他也是为了甘肃巡抚一事而来,二人私下交谈了几句。
“舅兄果真想好了?”路景修并不多言其他,神情严肃地直接问道。
他鲜少有这般单刀直入的时候,倒将齐继如问的一愣,“此话怎讲?”
“七彩珊瑚少见,尤其是半尺来高的,怕是要费舅兄不少功夫。”
有些话甚至有些名讳上不得台面,便是人后也不能随意去说,但路景修已然点明此事,齐继如再作姿态便不大妥当了。
他心下一惊,这事别人如何会得知?
为了隐秘,他先是将屏风以孕育子嗣有功为由,赠予了妾室怀玉,再由怀玉送回名义上的“母亲”那里,这才到了盛国公世子手上。
便是妻子宋氏的大吵大闹,也是齐继如默认的,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深信不疑。
这么贵重的东西,便是拿出来都打眼,齐继如又怎会让人知晓?
但现下却不是考虑这些的良机,他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哈,道:“恰好江南有个旧友如今在做海运生意,倒不是很难得。”
不知何时,原本互相扶持的舅婿二人,却连话也不投机了。
幺女被毁约只是疏远的契机,两家的问题早便有之,只是一来路景修不曾往此处去想,二来这么多年,两家顺风顺水地过来了不曾有过什么难处。
可见有些人可同甘却不能与之共苦。
路景修深深地叹口气,想到舅兄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到底不好在两个小辈面前多说长辈。
面色虽仍不大好,却也缓了缓语气,“好了,快回去歇歇吧,今日忙累了一日,也乏了。这两日我会去找你外祖父说……”
出了书房,路子闵回望一眼,只见昏黄的烛光下,父亲原本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双臂撑在书桌上,隔着一层窗户纸,似乎也能听到他沉重的叹息。
这一刻,路子闵感受到了肩头忽地有些沉重,父亲终归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