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手有力又宽大,紧紧握着她往前走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喜娘不时嘱咐她抬脚、跨步,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韩均轻声在头顶上方说道:“到了。”
喧哗吵闹的声响中,他的嗓音低沉又带着奇异的沙哑,虽然轻,路子昕却听的清清楚楚,仿佛这个声音一直就在她心间。
于是她停下了步子,与韩均一道站在了喜堂前。
路子昕暗暗想着,这处会是什么模样。
捧花烛的小郎大约是现在左侧韩均身旁的,主香者是大长公主驸马,旁边应该还有一位赞礼者……
不待她想完,便听到赞礼者喊道:“行庙见礼,奏乐!”
路子昕便随着韩均的动作一同跪了下去,耳边听得礼乐声一静,接着是更喜庆热闹的鼓乐响起,主祝者等人也一道跪了下去。
主祝者上香三次之后,新人方才能起身。
她在花轿巡街的时候悄悄将那两块糕点吃了,此时帕子还塞在喜服之中,身上有了力气,起身倒也干脆,便听得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她在盖头底下的脸已是红了。
不等路子昕多想,赞礼者又道:“拜!”
“升,拜!又升,又拜!”
她只跟着韩均上上下下跪拜了三次,心中知晓这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一下喜娘牵了她的手转过身子,大约是与韩均对面拜了下去。
因为能看到他身前一直垂落而下,又延伸至自己手中的那根红色喜带,在中间打了个结,扎成了大花的模样。
路子昕盯着那朵大花,不知为何细细地打量起来,直到赞礼着的声音再次响起。
“礼成,送入洞房!”
一时间,喜堂中观礼之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意,鞭炮鼓乐齐鸣,她被认扶了手臂,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路子昕有些慌,悄悄转头看了一下左侧。
还好,那双皂角靴子依然走在旁边,一步步一声声,既沉稳又安心。
韩均见到她盖着大红盖冠的头微微往自己一侧倾了一下,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
他眉眼深邃而隽雅,大红的喜服将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子称的更为俊朗,薄唇微勾,那笑意便进了眼底,看的众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俊俏的新郎官!
有两个小郎捧了龙凤烛走在前头,今日风和日丽,烛火旺盛,在一片大红的色彩中,照耀出一片明亮的光线。
手中的彩球绸带大而鲜艳,他抬脚往前,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姑娘,心中满足。
转过一道门,脚下是铺了布袋的路,寓意“传宗接代”,喜娘正要提醒路子昕,韩均却抢先一步,握着她的手改为扶着她手臂,嘴上柔声道:“走慢点,别着急。”
喜娘在一旁听了,抿着唇笑出声来,只觉得这对璧人郎才女貌,实乃为天作之合。
路子昕心里便暗暗骂了一声,谁着急了!
等到布袋路走完,韩均扶着她,踏入新房之中。
俩人分左右坐在床沿边,喜娘正要将新郎的左衣襟压在新娘的右衣襟上,韩均却瞟了她一眼,喜娘便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这么一耽误的时间,齐安侯府这边请来的福寿双全的妇人已经用称微微叩了路子昕额头一下。
这次的动作很轻,路子昕想着,大概是韩均找的人吧?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垂着修长的颈脖,粉面含着春色,知道接下来全福人便是要挑盖头了。
路子昕悄悄挺直了背脊。
预想中的光亮却迟迟不至,眼前还是一片迷蒙的大红之色,她有些疑惑,忍不住抬起头,却忘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忽地一下,龙凤喜烛明亮的光线照过来,她一时有些愣,微眯着一双大大的眼,正对上韩均低下来的眸子。
佳人长而挺翘的睫毛投下一片光影,落在白皙滑腻的如玉肌肤之上,随着她呆愣愣地扑闪,光影也跟着颤动了两下,直扇进了韩均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动,痒痒地,又带着暖意。
女子肤如凝脂,臻首娥眉,色若春晓之花,白玉无暇的肌肤之上,一双清凌凌地大眼,无辜地看着上方的男子。
红唇润泽,秀美而甜,韩均似乎能闻到口脂淡淡的清香。
他知道,那里得味道美好而甜蜜,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不愿放开。
直到全福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仍在对望着的一对新人才回过神来,众目睽睽下,韩均也觉得有些脸色微红。
喜娘已经开始撒帐,枣、栗子、花生等瓜果不停地落在俩人身后绣了鸳鸯戏水被面的大红喜被之上,“咚咚咚”沉闷的声响,听在耳中,似乎跟着跳跃的心脏一起,直落在心底最深处。
☆、234 洞房花烛
吃子孙饺的时候,路子昕不过略沾了沾口,便被韩均拦了下来,“你空着肚子,莫吃这些。”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不过是吃杯茶那般简单,旁边的喜娘却傻了眼。
好在还有一群韩家请来的妇人姑娘,福芳郡主也夹在里头,就数她声音最大,起哄着一叠声儿问道:“生不生?生不生?”
路子昕脸“唰”地一下,火烧一般。
这子孙饺本是半生不熟地,别说她还没吃上一口,便是咬了,又怎么好意思说那个字?
“生!”
韩均的声音响起,解了她的窘迫,那些人却笑地更大声起来,直叫她无处可躲,亦不敢抬头。
臻首低垂,从韩均的角度看去,她修长滑腻的颈脖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那曲线一直往下延伸,瓷白的肌肤泛起粉红,藏在大红喜服之下。
动人心魄。
喜娘斟了两杯合卺酒递过来,韩均顿了一瞬,方才接了过去。
路子昕无法,只得在众人打趣又善意的目光中抬起头,睫毛颤巍巍地抖了两下,素白的小手亦伸了出去,却被放上了韩均手中的那一杯。
他又自顾自地伸手去接喜娘手中的。
青玉做成的酒杯小巧而精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清亮的酒水倒在其中,并不是很多,路子昕望进里头自己的倒影。
粉面透着红霞,她觉得早晨的妆容很丑,或者说是新娘的妆容都这般难看,厚厚的粉,惨白的脸色,还有那大红的双唇,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丑,却不知韩均此前怎么能看的了那么久。
还是说,他是觉得有意思?难怪面上一直在笑。
路子昕有些恼,也不是她非要化成这样,这人就不能给自己留点脸面,少看几眼吗?她忍不住挪了一下身子,不愿再让他瞧见。
酒杯的两端系了红绳,分别连在杯柄之上,她这一动,韩均顿时便跟着往身旁一移,眼神中似乎温柔地将要滴出水来,伸出胳膊,几乎到了她眼前,看了看被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着的青玉杯,说不出的好看,喉头便是一咽,只是好歹还借着手上的动作掩了。
否则明日外头就要传出,“韩家退之被美色所惑”的传言了。
喜娘已经在使眼色了,让他快些动作,外头可还有一堆宾朋等着灌新郎官的酒呢!外头的喧闹声已经越来越大,只怕再不出去,那些人非要闯进来不可。
韩均端起酒杯,红绳一动,稍稍侧坐着的路子昕便也跟着将酒杯举高。
俩人一同扬起脖子,将酒喝了一半下去。
韩均喝的快,眼神便不由瞟到了路子昕的脖子上,只见她一小口一小口抿了两三下,光滑的喉头便跟着往下滚动了两三下。
他眼神暗了暗。
酒杯交换,她的手柔软又滑腻,似乎连碰过的杯子都比自己用的质地更光滑一些。
手臂交缠间,隐隐跳动的脉搏互相牵引,大红喜服相互摩擦,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约是不胜酒力,她的脸色更红,韩均都能感觉到她身上传过来的热气,令人焦躁。
路子昕再次仰起头喝酒时,便瞧见韩均的眼神,好似着火一般,里头全是她曾经见过的光亮。
再不结束,她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受住韩均的目光。
好在后头的结发倒进行的很快,喜娘将二人的发丝分别剪下一绺,用彩线扎在一起放在枕头之下,这繁复的婚礼算是终于要结束了。
众人都退了出去,韩均也慢悠悠起身,落在最后头。
青檀见状,拉了还在一旁站着的绿香,两个丫鬟也走了出去,还小心地将门扉阖上。
外头还是午后时分,虽不知道时辰,却还是天光大亮着的,大约是因为四周门窗上都扎了红绸和贴了喜字,屋子里却有些暗。
猛然一下安静下来,屋外的喧闹也仿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路子昕听到自己的心跳又急又快。
韩均转过身,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不准看,是不是很丑?”路子昕便立时嘟着嘴,转过头不让他看。
韩均却索性伸手捧着她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又轻轻笑了两声,这才说道:“不丑,很美。”
“那你笑什么?”
“美梦成真,不该笑吗?”他说话时一本正经地模样,很容易便蛊惑了路子昕,忍不住跟着他的话去想。
自己又何尝不是美梦成真呢?
她也笑了起来。
一刹那,仿佛云破月出,海棠初绽的模样,叫人不觉间便倾下身子,在那花间轻嗅。
直到韩均冰凉的薄唇落在额上、鼻尖、两颊与唇上,路子昕还有些不能反应。
这人怎么……
好好儿说着话呢,便……
紧接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肩膀往后一缩,躲开了韩均的唇。
“全是粉。”她说道。
韩均一愣,看向她脸上,果然方才碰过的地方颜色要深一些,他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擦了擦唇角,有白色的脂粉沾了上去。
男子苦笑了一下。
他直起身子,耳中听到有人在外头喊他,似乎正是当初闹着万吃他喜酒的那个王翰林。
这人是个爱闹的,待会儿闯进来小丫头可不得恼了?
思及此,韩均眉眼深深地看着她,“你先去洗漱,再吃点东西垫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去吧去吧,越晚回来越好。
路子昕想起那本被自己塞在箱子中的小册子,意识到什么,脸已经红的要滴出血来,撇过头不准他看,只蚊子似的轻轻嗯了一句。
韩均闻言,这才大跨步往外头去了。
路子昕坐在床边,听到他在屋外嘱咐青檀和绿香,要看着她吃些东西,若是累了,便先洗漱了睡也可以的。
她心里便甜甜的,满满是涨涩的柔情。
屋外的声音渐渐消失,透过窗户,她似乎能看到韩均宽阔的肩膀,以及男子挺拔的身姿,正消失在她眼前。
一时青檀进屋,等了片刻,直到她收回目光,才对绿香对视一眼。
“奴婢给姑娘道喜了。”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被两个丫鬟称作“姑娘”,从此以后,她表示世子夫人,无论尊荣与否,都将与他一处。
☆、235 四时皆春
韩均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新房中只有龙凤喜烛燃烧的火光,烛火打在大红色的屋中,投下明灭朦胧的影子。路子昕和衣而卧,歪在床上已经睡了,身上披了件薄毯。
女子面上浓重的妆容已经被洗去,铅华落尽,露出她本来娇嫩的颜色,肤白如玉,在烛火下泛着微微的暖光。
细细的绒毛已被绞去,五官立时清晰起来,仿佛一日之间,原不过是少女的姑娘,已经长大成人,成了他的妻。
韩均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止住了要请安的丫鬟。
他院子里向来只有小厮伺候,怕路子昕不喜欢,已经全都放在了外院,又亲自挑了几个丫鬟进来。
加上青檀绿香和冬至,还有路家陪嫁的两房下人,偌大的院子里头,其实还很冷清。
但韩均却觉得,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安宁。
他走到床边,弯着身子,低下头细细打量床上的人儿。
梳洗过后,路子昕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大红色的云霏妆花织缎绣海棠春色的锦衣,下配缕金百蝶穿花的大红细丝褶缎裙,繁复的发髻已经松了下来,挽成松垮的垂云流苏髻,上头插了金镶珠石嵌宝玉蝴蝶簪,白嫩小巧的耳垂处戴了红玉芙蓉的耳珰。
她整个人裹在一团大红色的装扮之中,白玉一般的小脸儿也陷在红色被面之上,唯有一头青丝乌压压地,更称的她惊心动魄的美。
许是睡的不沉,路子昕挪了挪身子,便有一缕青丝垂下来,落在那白腻腻的颈脖处。
路子昕抬起手,在颈窝处挠了挠,又接着睡去了。
韩均目光便随着她一截带了碧玉镯的皓腕落下去,停在呼吸起伏的女子身躯之上。
他喝了不少酒,因为心中快意,也并没有刻意克制,此时酒气上来,满身都是微醺的酒味。
生怕吵醒了路子昕,韩均停在她上方,女子的幽香便一阵阵往他鼻尖钻。
韩均心中一荡。
总算还留了一丝清明,忍了又忍,他退了两步,转身去沐浴。
男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路子昕才敢悄悄将眼睁开了一条缝。
韩均进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一股说不清缘由的害怕,使她不敢睁开眼,哪怕只是与他对上片刻。
“少夫人?”
青檀走了进来,见路子昕歪在床上以手抚胸,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俏脸绯红,便暼了一眼净室的方向,不确定地小声问道,“少夫人要不要去……”
要不要去伺候世子沐浴……
青檀说不出口,路子昕却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出嫁前,齐氏便叮嘱过她,为人妇便要照顾好夫君的衣食起居,不能和做姑娘时一个娇憨的性子了。
她当时是应了的吧?可是真正到了做的时候,却怎么也不好意思。
路子昕身子不动,扭扭捏捏地说道:“我累了……”
正说着,绿香从外头走进来,大声道:“姑……少夫人,您要的解酒汤来了。”
怕韩均喝的多了,她特意嘱咐绿香去小厨房要的。
今日齐安侯府客人多,这些东西是早早就备下来的,绿香想着左右姑娘那里也没其他事,便顺带与厨房里头的婆子说了两句闲话,也好帮着她家姑娘在侯府立足,回来的就有些迟了,并不知道韩均正在里头的净室。
见青檀脸上一副怪怪地神色,她还有些疑惑。
“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净室传来细碎的水声,绿香眨了眨眼睛,“世子回来了?”
路子昕:……
现在装睡还来得及吗?
不等细响,里头的水声已经停了下来,青檀接过绿香手中的汤水放在案几上,被撵一般地行了个礼:“奴婢们先告退了。”拽着绿香便出了屋子。
韩均已经走了出来,身上裹了件月白色的单衣,刚刚沐浴过的身子散着热气,整间屋子似乎都蕴上了他身上的温度和水汽。
男子身材匀称,月白的里衣贴在身上,显出修长有力的双腿,此时正迈着往床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