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低着头,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心里竟然摸透了三四分。
贵主儿今天一早到乾清宫去,难不成竟是为了庆妃吗?
他下意识的拧眉,不敢抬头,只应声:“奴才记着了,这就打发人去。”
他刚要走,元邑又叫住了他:“办事儿仔细些,别叫人发现了。”
李良欸地应了,噙着笑叫他放心,一溜烟没了踪影,又寻他徒弟去了。
元邑负手而立,转过身来,深看了储秀宫两眼,而后才提步离去不提。
此时的景仁宫中,董善瑶还等着萧燕华,只是左等右等,一直没见着人,她就有些不大高兴了,扬声喊翡翠,可是眼风一扫,进来的竟是玳瑁。
她略一愣怔:“你不是去延禧宫了吗?”
玳瑁连连摇头:“奴才没去。”
董善瑶面色一僵,须臾后倏尔沉了下来:“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玳瑁忙纳福道不敢:“万岁去了储秀宫。”
只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叫董善瑶冷静了下来。
她之所以要请萧燕华来,无非旁敲侧击,叫她记清楚,谁才是这禁庭的主子。
即便还有高太后压着,她也仍旧是尊崇无比的中宫皇后。
卫玉容出身是不错,可也不过是个贵妃。
协理的事情,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也乐得清闲,可是尊卑有别这一条,她却绝不容许有人视若无睹。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有个前提——今晨卫玉容没能入得乾清宫回话。
她本以为,这位郡主,在元邑心中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她微拢眉心:“万岁什么时候过去的?”
玳瑁吞了吞口水:“贵主儿从乾清宫离开没多久,昭妃就走了,万岁紧跟着就往储秀宫去了。”
合着这是赶走了徐明惠,急巴巴的跑去了储秀宫?
董善瑶反手摸着下颚:“你盯着乾清宫的动静,没叫人发觉吧?”
玳瑁面色一僵,闪着眼睛不敢说话。
董善瑶见她这样,心立时沉了下去:“叫人逮着了?”
她不敢欺瞒,艰难的点点头:“李桂正好撞见奴才派去的人,抓了个正着。”
董善瑶呼吸一滞,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李桂回到元邑面前去……她与元邑成婚数年,即便无爱,也总对元邑有了解。
他看似脾气好,对什么人都和气,是个难得的儒雅君王,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的。
因高太后的缘故,元邑最狠的就是有人监视他,盯着他,甚至是想要拿捏揉搓他。
她却派人盯着乾清宫的一举一动……
玳瑁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忙倒了茶水递过去,一面劝慰:“主子放心,李桂问了知道是咱们景仁宫的人,那丫头又会说话,只说是不放心万岁,而今宫里又进了新人,怕各宫的主子给万岁添堵,她才站在宫外悄悄地望着,万一出了事儿,好立时来回您,请您定夺。况且您知道,李桂是个油子,察言观色一把好手,绝不会轻易得罪景仁宫的。”
董善瑶知道她说的皆是道理,可是总归是留下了一个祸根来,将来李桂要是为人所用,捅出这件事来,又如何呢?
她的地位自然不会被撼动,可一向敬重她的元邑,又会如何想?两个人之间,难免要生出嫌隙来。
这是董善瑶绝不愿见的。
“你去库里再挑几样好的,打发人给李桂送去,只说我赏他尽心伺候万岁爷,还有——”她拖长了音,眼底有狠厉一闪而过,似乎咬牙做了个决定,“打发人到外头去查一查,看看李桂家里还有什么人,查清楚了立马来回我。东西先不要送,等弄清楚他家里的情形,再一起送去。”
玳瑁惊愕,瞪圆了一双眼:“主子您这是要……”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得防备着。”她打断玳瑁的话,一眼剜过去,“乾清宫别再盯着了,这段时间你们也收敛些,别给我惹麻烦。”
玳瑁不敢反驳,更不敢再劝,只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是董善瑶的陪嫁,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董善瑶是什么样的脾气,她再清楚没有的。
如今嫁给了皇家,也被磋磨成这个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悲伤来。
董善瑶只当没看见,别开脸轻叹一声:“这禁庭中越来越不易了,我本以为不过是靖贵妃和昭妃两个人而已,现而今看来,贞贵妃也好,庆妃也好,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万岁看重贞贵妃,庆妃又跟她是一起长大的,她但凡有事求到贵妃面前,贵妃大约没有不答应她的……”她不由的咂舌,“往后的日子,且艰难呢。”
玳瑁忍不住要宽慰她:“您也别想这样多,奴才还是那句话,这里是景仁宫,您是万岁的发妻嫡后,各宫的娘娘出身再好,再有人撑腰,也越不过您。”
“只怕未必——”董善瑶眯缝着眼,悠悠吐出这样四个字来,便不肯再多说什么。
玳瑁总觉得,她心里藏了事儿,且是不愿意同任何人讲的一桩事。
她很想问一问,可是主子不说,她做奴才的,哪里有开口追问的份儿。
是以她也无法,只好袖手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第二十七章:美梦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约莫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眼间寒冬已过,便来到了三月里。
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元邑每每点侍寝时,总刻意的避开萧燕华,十次里能点她一次便很不错了。
高令仪为这个没少跑到延禧宫去奚落她,只是萧燕华为人清淡惯了,说穿了,她这人对人对事有些很不一样的淡漠,时间长了,就索性闭门不出,任凭高令仪再登门,她压根儿就不叫她进。
后来高令仪闹到寿康宫去,告了萧燕华的恶状,只是高太后不以为意,这样的小打小闹她觉得无伤大雅,反倒将高令仪说教了一通,放她回去了。
可是这一日,元清一大早就登了景仁宫的门,倒叫董善瑶有些意外。
她让玳瑁把人引到正殿中,吩咐着奉上茶水糕点,才上下打量了元清一番:“殿下难得到我这里来,正巧了,去岁她们存在梅树下的雪水,今日开了坛,殿下就着雪水品一品我这里的太平猴魁。”
元清面上却无笑,不经意似的瞥她一眼:“皇后的日子很惬意啊。”
董善瑶咦的一声:“殿下这话怎么说?”
她眯缝着眼:“你真不知道?”
董善瑶闪着眼,手摩挲着一并玉如意,摇摇头:“殿下进了殿中来,面色不善,难不成是我哪里得罪了殿下,要殿下一大早跑到景仁宫来,兴师问罪吗?”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中宫,元清虽然一向不待见她,可好些时候,也不能做的太过了。
于是她嗤了一声:“我哪里敢来景仁宫兴师问罪。今儿一大早,太后带着靖贵妃去了慈宁宫,老祖宗这会儿气的已经厥过去一回了。万岁得了信也已经往慈宁宫去,皇后这里……你兴致不错啊,还开了去岁的雪水来烹茶?”
董善瑶心里咯噔一手,抚。摸着如意的手,也明显顿了一下。
这件事,她当然是知道的。
东西十二宫中,她最为留意的,无非也就是高令仪的翊坤宫和徐明惠的长春宫。
明妃近来时常走动翊坤宫——玳瑁日日回禀,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打进了宫册封后,胡媛就不安分,孩子降生就被抱走,她心里不甘又怨气大的很。
只不过从前宫里就她们两个,她又不会帮着胡媛胡闹,现而今高令仪等人进了宫……看样子,胡媛是找了靠山了。
可元清面前,她只能佯装不知,做出一副吃惊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些糊涂的东西,我虽说了今日不见客,可竟连这样的大事都不来回我。老祖宗目下如何?可要紧吗?是怎么了,竟气厥过去。”
元清神情古怪的盯着她打量了半天,咂舌道:“皇后真不知道,还是……另有用心呢?”
“殿下这是什么话?”董善瑶立时拉下脸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殿下难道不知吗?打从太子府起,到受封为后,我几时有丁点儿权利在手上了吗?我不争,我无为,不过情愿守着景仁宫过清净日子,外头的事情一概也不想多理会。慈宁宫那边,老祖宗一向又不许人踏足,我如何知道今日的事?难不成殿下是说,我。日日派人盯着慈宁宫吗?”
她神色一凛:“殿下可别胡说,这样的罪名,我担不起。”
元清抿紧嘴唇,她没见过这样有气势的董善瑶,如果不是言辞间激怒了她,那就是她太善于伪装了。
可是这个人,真的是那样的吗?
元清不会轻易信了她,但又更不可能步步紧逼。
她今日来,试探是一回事,更要紧的,的确还是慈宁宫的那件事。
是以她长叹一声,竟放柔了语气:“老祖宗一时气的伤了身,我有些急了,皇后别见怪。”
她都服了软,董善瑶当然不可能跟她撕破脸,便见好就收:“殿下言重了。只是我仍旧还是不清楚,慈宁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后怎么会带着靖贵妃跑到慈宁宫去打扰老祖宗?”
“靖贵妃说了,让哥儿年纪毕竟还小,老祖宗潜心礼佛,总带着让哥儿,于老祖宗颐养无益。从前宫里人少,现而今她们也进了宫,受了封,她想着把让哥儿接到翊坤宫中养着,是她尽孝的一份心。”元清说着,讥笑出声来,“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了。这可不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董善瑶的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
她连着三胎生下的都是女儿,胡媛倒好,先生下长子来。
为了元让这个皇子,又不知长了胡媛多少的野心。
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即便是如她说的,让哥儿养在慈宁宫,于老祖宗颐养无益,那也该把孩子抱到景仁宫来,哪里轮得到她?”
元清似乎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掀着眼皮斜她:“太后会同意?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不受用。你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明妃生下让哥儿,还不知道怎么挖空心思要对付你,而你呢?把让哥儿抱到你这里来——”她一面说,一面摇头,“我也不怕你多想,当初老祖宗没这么干,无非就是怕你将来捧杀让哥儿。说到底都是皇家的孩子,哪一个都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她老人家不会冒这个险。”
她话音落下,眼神还一直落在董善瑶的身上。
董善瑶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显然是受了刺激。
她反手摸摸鼻头,好像很不在意一般:“只是没有料到,太后和靖贵妃也打起了让哥儿的主意。”
这句话对董善瑶来说,是个提醒。
董善瑶很聪明,也立时就听了出来。
高太后为什么打元让的主意?孩子抱到慈宁宫也有日子了,她要是想养孩子,早干什么去了?
如今高令仪进了宫……高太后无非是想把元邑的长子,记在她侄女儿的名下。
只怕这位只手遮天的太后娘娘,还坐着来日扶持出一位小皇帝的美梦。
到了那个时候,高令仪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即便她董善瑶是中宫,也不能强压过高令仪这一头,更不要说……
她没敢往下想,可是她的表情一览无遗,元清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哂笑道:“皇后过得太安逸了,竟忘了这禁庭之中,步步杀机吗?”
☆、第二十八章:居心叵测
董善瑶有一瞬间的愣怔,旋即回过神来。
她又怎么会忘记呢。
从徐明芷的死开始,这座金碧辉煌的禁庭,就被笼上了一层阴影,似乌云笼罩在四方天的正上空,久久不能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