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那里却很是犹豫了下,咬咬牙问出了声:“主子您等会儿不回乾清宫吗?太医院估摸着也快该来回话了。”
元邑斜过去一眼:“你不用跟着我去延禧宫了。乾清宫里的舌。头,在我回去之前,料理干净了。曹雍要是到乾清宫去回话,就叫他等着。”
李良心里咯噔一声,就不敢多问了。
李桂的事情,板上钉钉的了,乾清宫里容不下他,这宫里头,也很难有他容身之所了。
主子要发落,按着他平日那个张狂的劲儿,放到哪里去供职,他都是要大吃苦头的。
最可恨是这兔崽子从一开始就利用他,庆幸的是主子今次没拿了他一同连坐。
于是他抿紧唇角,不再多话。
元邑几不可见的摇了一回头,才迈开了腿,大步流星的往太皇太后寝殿而去了。
太皇太后的寝殿中,卫玉容是没在旁边儿服侍的,连随珠也不在。
元邑进到内室时候,只见太皇太后好整以暇的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着。
他便放轻了手脚,怕惊扰了太皇太后小憩。
然而太皇太后却突然扬了声:“来了?坐吧。”
元邑眉头一蹙,看样子,这是猜到了他要过来,故意把容娘给支开了……
他缓步上前,端了一礼,径直往旁边儿圆凳上坐下去:“老祖宗知道孙儿要来。”
“禁足中宫不是小事,我料想你要到我这儿来回个话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睁开了眼,掀了掀眼皮,扫过去,“打定主意了?”
元邑面色微一沉,眼神带了些闪躲:“本不打算这样快,之前去了一趟寿康宫,太后那里……”
他大约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会惹得老祖宗不痛快,于是很刻意的就顿了顿声,没说下去。
太皇太后语调一沉:“嗯?”
“您还记得,前阵子孙儿罚跪李良的那件事吗?”
太皇太后眼皮略一垂,思忖了须臾:“就是上回容儿去乾清宫寻你,他拦着不许,容儿起了性儿,在殿外一跪那回吗?”
元邑很是老实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太后放在了心上,打听了一番,也知道孙儿当日罚他,是因为容娘……”
“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太皇太后一挑眉打断了他的话,“李良是奴才,拦了贵妃的驾,你要罚他,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是孙儿听闻之时,有些慌了……”他越说声音越小,是因自知此时做的十分欠妥,“老祖宗,只怕太后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了。”
太皇太后立时如遭雷击一般,有些呆怔住。
前脚出了寿康宫,后脚就禁了景仁宫的足。
高氏有意提起当日事……她绝不是到了今日才知道的,可早就知道,为什么早却不提,非要等到今日呢……?
这是个连环计。
赌的,不过是一个心态而已。
可是很显然,皇帝又输了。
太皇太后面色如霜:“你太大意了。高氏于你提了这码子事,你就松了口,要禁皇后的足,是吗?”
元邑重重的点了点头:“出了寿康宫的门,孙儿就察觉到不对了,可是,为时已晚。孙儿话也说出来了,容娘的事情,只怕在太后面前,藏不住了。”
“当然是藏不住了。”太皇太后咬重了话音,“她把此事留到今日,拿出来无非是试探你。你若不松口,她尚且拿捏不准,可是来日还会找机会对容儿下手,试探你的心意。可你一旦松了口,她基本上就确定了,你心里真正紧张的,究竟是谁。高氏啊——”她拖了拖音,“高氏她精于算计,把人心都看透了。你今日的关心则乱,一时情急,在她看来,就全成了证据。”
元邑猛然抬起头来:“她会不会对容娘……”
“不会,至少现在不会。”太皇太后一眼白过去,打断了她的话,“皇后的事情尚未了结,她不会再贸然的动容儿,况且此事过后,皇后的这个中宫之位是保不住了的。高氏想捧小高氏上位,就不可能对容儿和昭妃下手,不然也太扎眼了些,这样蠢笨的事情,她不会干的。”
☆、第一百零九章:有孕
可是元邑那里仍旧一味的摇着头:“她今日能这样对皇后,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容娘。”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有些懊恼,把头埋下去,许久没有抬起来。
藏了这么久,身边这么多的人,皇后,甚至是李良,他都瞒过去了。
高太后的心思,真是叫人害怕,居然从这种事情上就起疑心,还在这种时候拿出来威胁吓唬他,试探出他的心思来……
“皇帝。”太皇太后语气冷然,“事情出了,再来懊悔,于事无补,抬起你的头来!”
元邑深吸了口气,鼻头一酸,缓缓地抬起头:“老祖宗,我保不了皇后。结缡六年,她从无大错,甚至在我很难熬的那几年里,她一直陪着我,支持着我。她虽然无子,却也给我生了三个女儿。时至今日,我没法子护她周全,于我而言,已经是失败极了的一件事。如果容娘也……”
他心里有忌讳,就没再说下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神色渐渐舒缓,眼神也愈发柔和下来:“可是现在,高氏不是送着把柄到你面前来了吗?”
元邑一怔:“您是说……”
“对。我已经让随珠送了口信出去,叫你姑母和国公府好好地查一查郑恪的死因,必要的时候,连韦兆都能暗地里查。韦兆是高氏提拔上来的人,自然是为高氏所用的。郑恪的案子移交到了京兆府,韦兆来查办,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信。”她说着冷笑一回,“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从一开始,到现在,其中的联系,你自己就没有想过吗?”
“孙儿想过。”元邑这话回的很快,先前的阴霾,也随着渐渐的消散开来,“打从寿康宫抱病,再到章瑞之告假,之后郑恪就入了寿康去请脉用药,而就在此时,太后中了慢性毒药,郑恪横死街头,这一切都过于巧合,在孙儿眼中,就不是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么郑恪的死,和高家,就绝脱不了干系。”太皇太后两只手交叠着,搁在小腹上,掌心下是身上盖着的薄毯,手心儿微动,带着丝丝的痒意,“有你姑母和国公府一起查,高家人只要做了,就一定查得出痕迹来,况且……外头不是还有肃国公家吗?”
她突然提起肃国公,倒叫元邑想起了萧燕华,还有刚才进来之前,在宫门口遇见的茯苓。
太皇太后见他神色有异,就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元邑哦的一声:“没什么,孙儿是想起来,刚才来的时候,在宫门口遇上了延禧宫的宫女儿。”
“延禧宫……庆妃的人?”太皇太后扬声反问,“倒是怪了。慈宁宫一向不叫人进,今次我一病,寿康宫一病,她们倒一个个全乱了规矩了。”
元邑知道她也并非是真的恼了,便陪着哄了几句,就继续道:“是庆妃打发茯苓来问个话的。眼下皇后禁了足,她和容娘既是协理,少不了宫里的事情要操起心来,可容娘还住在您这里,她叫茯苓来问一问,看容娘搬不搬回储秀宫去。”
太皇太后闻言眯了眯眼:“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是想看您的心意了。您如果还是不放容娘离开,她应该会‘一病到底’,宫里的事情不会过问。”
太皇太后却摇着头失笑:“我就算放容儿回储秀宫,她也一样不会过问宫中事。”她一挑眉,“庆妃还真是,惯会明哲保身啊。小小的年纪,竟不知是谁教的她这样的手段,又是这样的通透。”
她此一番话,竟也不知是在夸赞,还是不满。
只是说完后,静默了须臾,猛地想起宫外的萧家,眉头立时紧锁:“她这个态度,倒叫我觉得,是在向咱们传递一个讯息啊。”
元邑不明就里,啊的一声:“怎么说?”
“她在宫中闲事不问,肃国公府在宫外,一样是不谋其政。”
萧家能把女儿都教的如此,这些年下来,为人如何,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卫国公府和高家,和徐家之前,就算是打破了头,也跟萧家没关系。
多少年了,萧家人能够在各家之间游。走,好像跟谁家关系都处的不错,虽然看起来,肃国公夫人和庆都走的最是亲近,可实际上又怎么样呢?
庆都一早不待见高家人,也没见国公夫人少跟高家走动。
太皇太后左手的食指在薄毯上轻点着:“你怎么告诉延禧宫的人的?”
“孙儿打发她先回了,说过会儿到延禧宫去。”元邑面色未改,“我去跟她谈一谈吧。”
“谈什么?谈叫肃国公府帮着你姑母查郑恪的案子?”太皇太后哂笑一声,径直的摇头,“如果我所料的是不错的,那她就一定不会答应你。从进了宫,她求到容儿面前,叫容儿替她说情,避开这些事,让你疏远延禧宫。这个丫头,心思不浅,看事又透彻。如果是这样,那这回寿康宫中毒的事情,究竟内情如何,她也能够猜出大概来。事情过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场风波和纷争,她更是明镜儿一样。这时候你叫她撺掇她母家搅合进来,她能干吗?”
“可就她的所作所为而言,她是不打算仰仗着寿康宫过活的。这宫里头,不仗着寿康宫,就只能仗着乾清宫了。她既叫容娘来求我,打从一开始,她的立场也就表明了,不是吗?”元邑反问了一嗓子,似乎对此事很有把握一样,“况且孙儿也不是逼她,能谈则谈,她若铁了心不想叫萧家搅合进来,孙儿也随她去。有姑母和卫家,也足够了的,何况还有冯……”
元邑的话没说完,外头是李良带着欢喜的声音传入内室中来:“主子大喜,主子大喜了。”
他面色一沉,眼中酝酿着怒火,一扬声,语气凌厉:“杀才,老祖宗和太后都病着,哪里来的大喜!”
外头便传来扑通一声,显然是李良跪了下去,而后才是他打颤的声音:“刚才钟粹宫的宫人来报喜,定嫔娘娘有了身孕了。”
☆、第一百一十章:抬举
听闻此言时,太皇太后和元邑二人俱是愣。
到了了,还是太皇太后先回过了神来,扬了声朝着门外就吩咐李良:“你主子爷这里正跟我说话,先去告诉你贞主儿,叫敬事房拿册子,给你贞主儿查看,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往钟粹宫去看看定嫔,给定嫔请脉的太医,也留下听你贞主儿吩咐。”
外头李良似乎是怔住了须臾,忙又回过神来,应下声来不敢多问,不多时就听见了脚步声走远了。
元邑扭脸儿看过去:“老祖宗是打算……孙儿方才正要说起冯家。”
太皇太后面色喜:“定嫔这胎,怀的很是时候啊。不过现在事儿多,你也分身乏术。延禧宫那头还得去,庆妃那边还得去问问她是个什么意思。既然她来打听容儿,而高氏也抿出了你的心思来,与其叫容儿待在慈宁宫,还不如堂堂正正叫她去理事。皇后禁足不问事,定嫔有孕又要紧,少不了她来看顾着。”
“是,孙儿也是这么个意思。等去了延禧宫见过了庆妃,再到钟粹宫去看看定嫔。”
元邑心其实是很欢喜的。
他膝下如今是三女儿,元让还送出了宫,在他身上放不了什么希望了。
定嫔如今有了身孕,他只盼着,能生下个儿子来,虽然不能担大任,可至少于他而言,也是丝欣慰。
“定嫔入宫时,是碍着嫔,加之她出身不如昭妃和庆妃,自然攀不上个妃位。”太皇太后缓缓地开口,似乎是沉思后的决定,“而今有了身孕,依我看,妃位上也可四角齐全了。”
元邑暗吃惊,眸惊诧闪而过:“老祖宗是不是太过于抬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