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说:“你要快些学会,这样我才放心。偏房那丫头虽远不如你,但也终究是个祸患。我近来常常觉得身体不适,估计是人老了,心口处偶尔会发疼。”
出事的那天,孟老爷在外地奔波,孟绿枝带着母亲出去看花灯散心,结果人走散了,孟绿枝正在焦急间,遇到了从商铺回府的孟夫人和孟红芙。
孟夫人很久没有和孟绿枝打过照面了,这次见到她,稍稍一愣,随即就要擦肩而过。
孟绿枝估计也是急疯了:“夫人!夫人!留步!”
孟夫人没有理她。
孟红芙皱着眉头回望了她一眼。
孟绿枝奔过去拉住孟红芙的衣袖:“姐,姐,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和我娘,可是我娘现在走散了……”
孟红芙冷笑一声:“关我们什么事?”
孟夫人淡淡地瞥过来:“阿芙,你在和谁说话。”
“回母亲,一个不打紧的人。”
孟绿枝哀求道:“算我求你们,你们人手多,帮我找一下我娘,我愿意做任何事。”
孟红芙哼了一声,拂袖欲走。
孟绿枝咬牙道:“你们……你们不帮我找人,父亲那边若是知道……”
“知道便知道!他敢如何?”孟红芙双目圆睁,“宠妾灭妻吗?”
孟绿枝呆呆地看着面前二人,忽而崩溃叫道:“是你们!是你们让人带走了她!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对付我娘!”
她扑上去拽住孟夫人的袖子,苦苦哀求:“夫人,夫人我求求你,你让我娘回来,我们再也不会在孟府待下去了……”
孟红芙把她扯开,怒吼道:“你干什么!不要血口喷人!”
孟绿枝已经昏了头,只是一味叫道:“夫人!红芙姐姐!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对我娘……”
孟夫人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忽而爆发出来,抬手对着孟绿枝就是一个耳光:“你也配在我面前放肆!”
孟绿枝似是被这一耳光惊住了,正在晃神间,孟夫人忽然捂着心口倒退几步,软软瘫倒在几个婢女身前。
“母亲!”孟红芙一声尖叫,“母亲!你怎么了!”
婢女们手忙脚乱地架起孟夫人往最近的医馆奔去,孟红芙红着眼圈,恶狠狠地瞪了孟绿枝一眼,随即飞快地奔向医馆。
大夫说,孟夫人积劳成疾,又心有郁结,这次受了刺激忽然气血上涌,一夕爆发,救不回来了。
孟红芙对着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
消息传到孟老爷那里,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孟绿枝和姨娘跪在孟夫人的房前。
姨娘是后来和孟绿枝在街上重逢的,她知道自己和女儿惹了大祸,连忙拉着孟绿枝来认错。
孟老爷看了她们一眼,重重叹息一声,随即进了屋子。
却很快被孟红芙赶了出来。
孟红芙站在门口,像一头阴郁的小兽。
“爹,我母亲不欢迎你。”她动了动眼珠,“还有你们,滚。”
孟红芙不让孟老爷过分插手丧事,除了做给外人看的礼教场合,她甚至不允许孟老爷太接近孟夫人的棺椁。
孟老爷对此很无奈,他虽然对孟夫人没了什么感情,但也知道这罪孽他是永远也偿还不了了,只能更加迁就孟红芙。但他更吃惊于年幼的女儿居然把丧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让他看清了女儿的天分。
丧事过后,孟红芙就像变了个人,除了学习生意经,就没有别的爱好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去找孟绿枝算账,可是她没有。连孟绿枝主动求见,她也拒绝了。
孟红芙对心腹婢女说:“你知道如何毁了一个人吗?”
“杀掉她?”
孟红芙轻轻摇头:“不,那太痛快了。我需要更好的办法。”
孟红芙十五岁,在孟老爷的引导下,已经和生意场的人往来很熟。
这一年,孟绿枝十三岁。
孟老爷在她十三岁生辰夜里在偏院摆宴,就一小桌子,三个人,菜色很多,但就孟老爷一个人喝酒。
他喝得很多,据附近的下人说,他边哭边喝,还一直说自己对不起发妻,对不起大女儿,更对不起爱妾,对不起小女儿,他就是个罪人。
孟绿枝和姨娘一直在劝慰他。
一直到夜色浓重,孟老爷才醉醺醺地站起来。
姨娘关切地说:“老爷去我房里睡一晚吧。”
孟老爷摆了摆手:“不,不,我回我房里去。”
姨娘无法,只好叫几个小厮陪着他。
孟老爷走到一半,对那几个小厮道:“滚,你们都给我滚!让我一个人静静!”
小厮们只好赶紧离开。
孟老爷房里的下人久等未见男主人归来,去偏院一问,却是说早就走了。
再一路寻出去,在一个废井里头发现了一动不动的孟老爷,大约是酒醉失足跌进去的,人已经凉了。
孟红芙没有想到,这才几年,自己居然又要操办起父亲的丧事来。她虽然很讨厌父亲的风流负义,但不可否认孟老爷对她好,尤其在孟夫人没了之后,更是小心翼翼加倍疼爱,在生意上也指点了她很多东西。
她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姨娘和孟绿枝道:“哭完了吗?哭完了就滚回你们的院子里去。你们没有资格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披麻戴孝的孟绿枝。
她是孟府的灾星。
孟府没了女主人也没了男主人,所有的事务一下子就压在了孟红芙的双肩之上。
商铺的掌柜们蠢蠢欲动,其他世家野心勃勃,孟红芙几乎是咬碎了银牙,才稍稍稳住了局面。若非有几个年长的亲友相助,她恐怕就要操劳致死。
孟家的财产,一时间全掌握在了她的手里。
等她忙完了手头的杂事,才想起来还有偏院还有两个人住着。
没有孟红芙的吩咐,下人们不敢做什么,更不敢去问,只好依着原本的样子对她们。
离父亲去世,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那日,孟红芙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对心腹婢女说:“你知道吗,原来真的忙起来,是能让一个人忘了所有的爱恨情仇的。”
现在她忙完了,开始琢磨起如何对付那两个蝼蚁一般的人来。
这期间,姨娘落水而亡。
依然是在孟绿枝生辰那天,仿佛诅咒一般。
孟宅之中关于孟绿枝的传言甚嚣尘上。
孟红芙对婢女道:“我从前问过你,如何毁掉一个人。”
“奴婢记得。”
“现在我知道了,要毁掉一个人,就要慢慢地割她的皮肉,放她的血,但不能让她死掉。”她诡秘地微笑起来,“此之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她还没琢磨出个完美的计划,就遇到了一个插曲。
这个插曲来自孟府一位远房表哥,原本住在千里之外的唐洲。据他所说他曾在孟绿枝三岁的时候来过一次,和孟红芙玩得很好,那时候大人们还嬉笑着说要给他俩定个亲。
表哥坦言,他这次来一是祭拜一下孟夫人与孟老爷,二是来拜访孟小姐。
孟红芙不记得这回事,但看表哥一表人才,温文儒雅,不由也动了心。
她和表哥相处融洽,眼看着定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她也不由暗中欢喜起来,恨不得将满腔热情都倾注到他身上。
但生意不等人,她中途不得不抽身离开了几日,回来时发现表哥对自己的暗示仿佛已经听不懂了。
她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多次套话之下,表哥终于坦言他见到了孟绿枝。
孟府的花草养得很好,表哥虽住在客栈,却很喜欢到孟府赏花。恰好那几日连着有花要开,孟红芙嘱咐了下人们,若表哥要看花,尽管让他进来。
却没料到竟然碰上了孟绿枝。
孟红芙已经不想去追究守偏院的下人的责任了,她只是对表哥感到很失望。
这时候她回想起来,表哥时常吟诗,往往以花喻人,赞美的都是温柔可意、婀娜羞涩的美人。只可惜,她在生意场上混惯了,早已缺了几分小女人的情致。
似孟绿枝这般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最容易打动男人心。
孟红芙心下冷笑。
孟绿枝的胆子,是愈发大了。
她就不信孟绿枝是无意中与表哥相遇的。
孟红芙摩挲着茶杯盖子,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她虽然只是个妾室生的女儿,我却没有好好对她,我实在有失气度?”
表哥犹豫道:“并没有,红芙你很好……”
“你知道吗,她命中带煞,最易克亲。”孟红芙淡淡地说,“她克死了我母亲、我父亲、她母亲,我若不是命硬,只怕也要死于非命。这些细节,你自己可以随便找一个孟府的下人问。”
表哥的脸当场就白了。
事后表哥果然悄悄拉了几个下人问,下人们给的答案都基本一致,甚至描述得更夸张些。
表哥不敢再惹孟绿枝,自然也无颜再面对孟红芙。
一日,孟红芙骑着她新买的枣红马从外面回来,看见候在大门口的表哥,翻身下马:“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表哥道:“我等你快半个时辰了,是来告辞的。”
两人客套了几句,表哥就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马车辘辘驶远,忽然从孟府里冲出来一个人:“允之!允之!”
几个门房连忙把她摁倒。
追出来的下人们连忙朝孟红芙告罪:“小的们一时不察被她跑了出来,请小姐恕罪。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听说表少爷走了,就疯了一样冲出来。”
孟红芙说:“可不是么,她赌输了。她唯一的希望没有了。”
孟绿枝挣扎着,突然张口去咬那些门房,门房们下意识地一缩手,孟绿枝立刻逃了出去,用尽全力地去追马车:“允之!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这时候,一直安静的枣红马突然躁动起来,它嘶鸣一声,撒腿就跑。
孟红芙一惊:“忘栓绳子了。”
下人们道:“小的们这就去把他们追回来!”
孟红芙惊讶之后就敛了神色,盯着飞奔的马,没有说话。
就是这短短的沉默之中,枣红马追上了孟绿枝,将她撞翻在地,马蹄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随即跑得更远。
孟绿枝翻滚了几下,然后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了地上。
孟绿枝被抬回孟府,大夫说,腿断得太厉害,不太可能治得好了。
过了几天,孟府说家里的庶女得了不治之症,给她简单地行了个丧事,就算结束了。
但孟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孟红芙将孟绿枝软禁在了一脉香,如果遇到了什么极不顺心的事情,就会鞭笞她来泄愤,事后再让下人给孟绿枝上药,不许她伤口恶化,危及生命。
这件事,没有人往外说过。一是因为孟府的薪酬很优厚,拿人手短;二是孟红芙平时还是很和气的,对下人也不错,可若是触动了她的底线,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狠绝的事情来;三是大家有目共睹,孟绿枝的的确确是孟府的灾星。
所有人都以为孟绿枝是柔弱可欺的小白兔,这辈子鼓起的最大勇气就是追表哥,但是没人发现小白兔在阴暗角落里待久了,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长着獠牙的怪物。
至于那个黑衣男人,没人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出现在孟绿枝的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暮雨初雪——msq的营养液
☆、交易
殷佑微和殷俊并没有犯事,充其量就是个目击者,录了口供之后官府就放人了。从衙门里出来时,天都暗了。
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谁也不会猜到这中间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殷俊脸色很差,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看中的未婚妻……
罢了,罢了,孟家姐妹你伤我,我伤你,谁都不肯放过谁,这件事早已不能轻易判定是非对错了。
殷俊还记得自己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叹息一声说道:“我们回客栈休息吧。”
殷佑微舔了舔干涩的唇,走了十几步,忽而道:“孟府封起来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应当是暂封了。”
几个衙役推着木板车来到衙门附近,停下来擦了擦汗。
殷佑微看向木板车上的一堆东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衙役认出她是受牵连的富商之妹,很快答道:“是那个孟府厨子住的屋子里的东西。大人说了,虽然江湖和朝廷是默认的泾渭分明,但是他就这么劫走了一个本案重要人物,还是要做个记录,所以让我们去搜了些东西出来。”
殷佑微目光落在那柄长剑上。在一堆不值钱的杂物之中,它非常显眼。
她拉着殷俊快步走开一段距离,抬起头,说:“二哥,我想要那柄剑。”
殷俊吃惊地看着她。
“二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剑,不能丢在官府里。”殷佑微轻声说。
殷俊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位大侠?”
殷佑微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你……”殷俊喃喃,复又问道,“那他为何会在此处?”
“二哥,这事我回头告诉你。”殷佑微蹙眉,“他走得急,忘了拿剑,如今剑被官府收走了,他想找回来也难吧。”
殷俊道:“既然是恩公的剑,那自然是要留住的,可如今我们就这么折回去,免不了会让衙门怀疑我们和此案有牵扯,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呐。”
“那怎么办?”
“别慌,官府就算拿到了这把剑,也暂时不会做什么,我们只要等风头过去……”殷俊搓了搓手指,比了个拿钱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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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樊成将黑衣人带到了一个幽僻之处,将他往地上一扔。黑衣人身上几处大穴均被刺中,肚腹处的伤口又崩裂,此刻已是毫无还手之力。
沈樊成道:“我不问你孟家姐妹的纠葛,我来问问你别的。”
黑衣人抬了抬眼。
“那天夜里,你为什么会去那家客栈。”
黑衣人嗤了一声,笑:“不为什么,无意中在路上看到了那小姑娘,觉得不错,就下手呗。”
“你可知她是孟红芙的小姑子?”
“当时我不知,今日才知。”
“不是孟绿枝让你干的?”
“当然不是。”黑衣人说道,“她对我睡女人没有兴趣,只让我不要对孟红芙下手。”
“哦?她都能杀了孟红芙,想必对其恨之入骨,又为什么不让你对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