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满满基本上听不太懂。就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掰手指。
反正陈清源能听懂就好。
突然,脚下的地板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毫无预兆的,整栋楼房开始震动,诊室里的办公桌开始猛地摇晃起来,桌上的病例、纸笔等物品瞬间散落一地,乒乒乓乓。
正在说话的两医生同时一怔,四目相对,梁满满的主治医生果断冷静地判断:“是地震,快躲到墙角去!”
陈清源:“……”
梁满满:“……”
要不要这么神奇啊!
两侧架子上的东西哗啦啦震落下来,砸在地上,玻璃杯,热水瓶震碎一地,全是玻璃渣子。
陈清源面色紧绷,反应迅速,直接扑上来护住梁满满的脑袋,扶住她的双肩,将她飞速推至墙角。他高大挺括的身躯把她整个人都捂在角落里,她的脑袋被他摁在怀里,罩得严严实实。
楼房还在持续震动中,架子上的东西依旧噼里啪啦往地上摔,偌大的办公室没过一会儿就满地狼藉,面目全非了。
梁满满缩在墙角,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背后身侧墙体晃动着,可面前男人的身躯却岿然不动,稳如泰山。他的手掌还紧摁在她的后脑勺上。棉质衬衫柔软的布料紧紧蹭着她的脸,她的视线被彻底遮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到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声声不息。
明明是最危急的时刻,她却觉得异常的安全。
因为有他在身边!
这种震动持续了十多秒,终于停下去了。
这短短的十多秒,梁满满却觉得自己仿佛历经了一个世纪。
漫长,而了无尽头。
他率先站起来,然后伸手去扶她,“好了,没事了!”
她直接瘫坐在地上,撅了撅嘴,“陈清源,我腿软,你抱我起来!”
第四十章
陈清源拿眼瞧她, 想起上次半山的连环车祸, 他打开出租车门, 她直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哇哇大叫:“哇,陈医生,我好害怕!”
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想起她当时那个狼狈的模样, 他突然笑了, 出声:“出息!”
下一秒,将她打横抱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 梁满满一惊,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嘿嘿笑:“我这不是吓坏了嘛!”
“咳咳……”年迈的老医生轻咳两声,刷存在感:“震感这样强烈,看样子是桥石地震了。”
“桥石?”陈清源抱住梁满满,皱了皱眉:“最西边的那个县?”
“没错。这一带都是地震带,桥石那边地震尤其多。”
“陈医生你去过桥石县?”梁满满问。
“去过,04年桥石地震的时候, 我就在救灾前线。桥石地震频发,外界都传它有十年之约。没想到一语成谶,今年刚好第十年。”
梁满满:“……”
——
半天不到, 桥石7级地震的消息就全国各地传开了。
天灾发生的时候, 军人和医生往往最先行动起来。
桥石县地处西南边境的最西边,距离扶桑县100多公里, 是一个比扶桑县更加偏远、落后、闭塞的小县城,人口密度非常大。和扶桑县一样,也是一个人口大县。
院领导下达了命令,第一医院此次在扶桑义诊的全体医护人员必须火速前往灾区,就近支援当地医疗机构。
梁满满的老家青陵,南方的二线城市,江南水乡,京杭大运河的源头,是一座地震极少的城市。她对于地震全部的概念都来自于电视和网络。十年前桥石地震,举国震撼。没想到真的有所谓的十年之约。而她也实实在在经历了这场十年之约。
好在离得远,扶桑并没有受多大影响。可桥石县地震,附近几个省市的交通、通讯等还是难以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也因为地震,第一小学此次在昌明镇中心小学的调研工作也被迫中止。调研组全体工作人员都统一撤回去。
她和陈清源是一道从昌明镇走的。在扶桑县城分开。她坐火车回横桑。而他则跟随医疗队奔赴灾区救灾。
那天上午,太阳特别好。似乎都没有六月太阳该有的灼人,一点也不热。
她有点想哭,因为知道自古救灾就容易受伤,容易死人。虽然心里很清楚这是他身为医生该有的职责所在,危难当头,他们医生是可以牺牲一切的。
可她还是有些孩子气地问他:“能不去吗?”
陈清源穿一件简单的纯色T恤,眉眼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别说傻话。”
“我怕你受伤。”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有些东西是我们医生必须背负的,没得选择,更没得逃避。你要学着适应。”
“我不要。”她猛地摇脑袋,泪眼婆娑,“我不想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伸出右手去擦她的眼泪,粗砺的指腹划过她脸颊,表情平静:“我还等着你的答复,所以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要早点回来!”
他轻柔一笑:“好。”
他笑起来真好看,眉宇间冷硬悉数消失,浅浅的弧度自唇角划起,温柔得不像话。
“满满,我们该走了!”于心谣远远地冲着她喊。
“去吧,我看着你上车。”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大巴。
车子很快便缓缓移动起来,她探出窗外,看到他站在原地,头顶日光倾城,将他的身体轮廓镶了浅浅的金色,说不出的低柔与优雅。
他岿然不动,静谧如画。
直到车子越行越远,他才转身,坐进一辆前往灾区的面包车。
他们分别的这一天,阳光明媚,微风徐徐,世间万物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可她没有想到,他们重逢的那一天,阴云密布,大雨滂沱,虽热血难凉,却如临深渊。
***
跟十年前那场地震相比,桥石此次受灾情况还不算严重。除了震源中心的几个乡镇受灾严重以外,边缘的区域倒还好。
所以医疗队首先进驻的就是震源中心的紫湖镇。
紫湖镇地势高耸、险峻,多蜿蜒的盘山公路。从桥石县城绕进紫湖镇平时驾车也要两个多小时。如今被地震一震,部分路段塌方,受到摧毁,还有一部分路段诱发山体滑坡,交通则更加不便。
医疗队进入紫湖镇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间。
面包车里,所有医生护士都面色凝重。就连平时多话的丁孜,也都静默不语。
最为平静的要数陈清源和霍承远了。两位第一医院的颜值担当,此刻一个在闭目养神,一个在拿着手机玩单机小游戏。似乎完全不像是要奔赴前线救灾的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丁护士第几次看手机了。
“别看了,省点电吧!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信号的。”霍医生顺利通关,将手机收好,对丁孜这样说。
丁孜:“……”
紫湖镇四面环山,在大山深处,平日里的信号就弱。何况这还刚刚被震,通讯设施被截断,灾区根本没有信号。
听他这样说,丁孜泄气地将手机收起来放进包里,哭丧着一张脸,“我本来打算告诉我妈我的银/行/卡密码,要是我出了事,就让她把我的那笔钱取出来给她和我爸养老。出发之前着急,就给忘了。等记起来已经进入灾区,早就没信号了。”
霍承远:“……”
众人:“……”
行为确实夸张了点,可害怕的心情却是真的。毕竟这次他们一行人完全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灾区的。
地震刚刚发生,接下来会有余震,会有山体滑坡,可能还会有泥石流,等待他们的还有无数危险。
丁孜刚工作三年不到,还是第一次被派往灾区。她的担忧和害怕可想而知。
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毕竟事到如今,谁心里还能不担心,不害怕呢?
霍承远:“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我大大小小救灾二十多次,我不也安全地活到了现在。生死有命,担心没用!”
——
一行人到达紫湖镇已经是傍晚了。
不过十多秒,整座乡镇被直接移成平地,地震的摧毁能力可见一斑。
整座乡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垃圾场,倒塌的建筑物支离破碎,到处可见残桓断瓦,满目疮痍。
天空灰雾蒙蒙,阴沉不定。几朵流云飘浮在乡镇上空。
沉闷,压抑,几乎让人透不过起来。
四目所及之处,有医生护士神圣的纯白,有解放军纯净的橄榄绿,有消防官兵火热的橘黄,还有志愿者耀眼的嫣红,三种颜色不断交织,重叠,密密麻麻。
“下面应该还有人,把阿黄牵来!”
“坚持住,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
“失血过多,病人已经休克了……马上实施抢救……”
“快把这些水和吃的给大伙儿分了……”
……
他们来不及思考,立马加入救援大军中。
不愧是有二十多次救灾经历的人,面对地震,霍承远表现出了惊人的应对能力。医疗队一到达灾区,他便组织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救灾工作。
***
这边梁满满时刻关注着灾区的消息。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手机刷灾区的新闻。哪里哪里余震了,哪里哪里山体滑坡了,哪里哪里有人死了。
每次一看到这些新闻,她的心就忍不住揪起来。
于心谣说了她几次,让她不要这样担心。说她现在已经有些神经过敏了。
可她就是做不到。因为她担心陈清源的安危。没日没夜的担心。他也担心霍承远,他同在灾区。
一个是所爱之人,一个是至亲之人,两个她都担心,她都害怕他们出事。
这两人自进入灾区就和她断了联系。手机根本打不通。
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灾区的通讯被截断了。可因为听不到他们的消息,她则更加担心。每天吃不好,睡不下,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第三天,她终于接到了陈清源的电话。
失联许久,咋一听到他的声音,梁满满的眼泪直接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你总算是给我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她都快担心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儿。我答应你了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别太担心了,过个几天我也就回去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这几天我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了好几斤。你赶紧给我回来,不然再过几天,我都要瘦成一道闪电了。”
陈清源:“……”
他在电话那头低低一笑,“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我才不要,女孩子还是有点肉好。”
“嗯,抱起来舒服。”
梁满满:“……”
呵呵,这厮居然一本正经耍流氓!
“我二哥呢,他还好吧?丁孜呢?”
“放心吧,大伙儿都很好。”
就在这会儿听筒里传来霍承远和丁孜声音——
“满满,二哥我身强体壮,吃嘛嘛香!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满满,回去你可要请我吃饭,这里的伙食太差了!”
她捏着手机正欲回话,就在这时,她清晰地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余震来了……快跑……”
然后下一秒通话戛然而止!
第四十一章
强烈的震感结束后, 陈清源拍掉满身的泥泞和尘土, 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
手机已经黑屏了。
他摁了开机键, 想打个电话给梁满满报个平安。电话打到一半, 突然切断。她肯定很担心。
可电量过低,已经开不了机了。
丁孜抚了抚自己胸口,气息不定,“尼玛, 太吓人了!”
霍承远面带微笑, 调侃:“感觉这次救灾就是将脑袋随时随地别在裤腰带上。”
丁孜:“……”
陈清源想借霍承远的手机给梁满满回个电话,可同事却在喊他:“霍医生, 陈医生,那边有患者!”
“走!”他收起手机,直接跟同事走了。
消防官兵从废墟中刚救出来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身材很是魁梧。
伤得很严重。救援的一个消防官兵说:“搜救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他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面,埋得很深,钢筋插入胸部, 我们前后破拆,花费了不少时间。”
陈清源赶紧蹲下/身,检查伤者的右腿。他的右腿被水泥板压地已经变形了, 血肉模糊。
霍承远则检查胸部的伤口。
致命伤在胸部。钢筋条刺入左胸, 离心脏很近。
患者也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
同时被救援队救出来的还有年轻人的母亲, 她倒是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护士们给她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
中年妇女一边抹眼泪,一边拼命哭诉:“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我们家就只有他一棵独苗啊……”
霍承远拧了拧眉,笑起来,沉声说:“伤势很严重,必须马上手术。”
陈清源问:“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多远?”
一个中年消防官兵告诉他们:“这个乡只有一家医院,在乡中心,距离这里二十多公里。”
霍承远一听,眉峰拧成了一道深深的褶皱:“来不及了,患者等不了这么久。如果不马上手术,后果不堪设想!”
胸外的一个男医生站在边上也是满脸愁容:“那怎么办?这里也不能动手术啊!”
霍承远面色沉冷,说:“就在这里手术!”
“霍医生你开什么玩笑?在这里手术?没有手术室,做不了无菌操作,术后的并发症你想过没有?何况我们的设备也不够。出了问题谁负责?”
“那你说怎么办?让病人就这样颠簸二十多公里送去乡镇医院么?现在非常时期,路都被堵了,这里到镇医院最快也要两个多小时。这还是往少了计算的。要是路上再遇到个余震。病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他坚持得了这么久吗?”
“何况乡镇条件有限,医生们平时也就看个伤风感冒,他们的医生有没有能力主刀这台手术都说不准!我们是医生,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么?”
“可是你也不能在这里手术啊!这里什么条件,是能手术的地方么?”
“我在国外,时缝战乱,这种手术做了多少?多得我都数不过来。要是都像你这么拘泥于条条框框,他们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