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得意——喻言时
时间:2017-11-04 21:09:26

  ——
  这个时候去灾区并不容易。交通受阻,通讯不便。一些路线都停了。梁满满找人在网上联系了一支即将奔赴灾区的志愿者队伍。请求他们带上她。
  用了点关系,她最终得以跟随志愿者队伍一起前去灾区。
  志愿者队伍的负责人告诉她:“我们只到桥石县城,你要去紫湖镇,就得你自己去了。”
  “没问题。”梁满满表示同意。
  她带了点换洗衣服就跟着志愿者队伍出发了。
  到了桥石县城,她就和他们分开了。她独自一人前往紫湖镇。
  紫湖镇是重灾区,受灾严重。一些路段完全被切断了。正常的班车也都停运了。她只能去租私家车。
  可因为是重灾区,危险重重,很多私家车司机都不敢去。
  她一路碰壁,找了很多家,他们都直接拒绝。
  不过她运气不错,有一个私家车司机好心帮她联系到当天正好要进紫湖镇送救灾物资的车队。其中一辆大货车的司机是这位私家车司机的表弟。有他拉线,她很顺利地就搭上了前往紫湖镇的便车。
  这位小哥是桥石本地人,二十来岁,留着板寸头,常年开大货车替人运货。年纪轻轻,人脉圈却很广。
  梁满满向他打听紫湖镇前两天的山体滑坡事件。原以为可以问出一些东西来。谁知小哥也是一问三不知。
  自从那天和丁孜通话电话。最近几天,丁护士的手机就打不通了。她也不知道陈清源和二哥具体的情况如何。
  不过小哥用蹩脚的普通话提醒她:“你可以先去镇中心的医院打听打听。一般当地受伤的人一般会先送到镇医院。严重的再转进县医院。他们有没有到过,医院都有记录的。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在这一带跑,我也会替你留意打听的。”
  “谢谢。”梁满满感激小哥的慷慨,连连道谢。并将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
  桥石最近一段时间突发大暴雨。她到的这天雨势尤其大。
  梁满满遵循小哥的建议,先在紫湖镇的镇医院打听。虽然如今形势严峻,偌大的灾区,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她总归是不能放弃的。
  大货车停在镇中心的门口。梁满满取出钱包,抽了两张一百的纸币,塞给小哥,感谢他让自己搭便车。
  小哥没收,他和蔼地笑了笑,说:“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
  梁满满很感动,和小哥道别。
  梁满满目送大货车行远,她知道小哥还要去给附近的几个村送救灾物资。想到小哥憨厚纯朴的笑容,突然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这个年头,好心人总归是更多。
  漫天大雨簌簌落着,不断敲击着伞面,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镇中心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积聚着许多人。
  一个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进进出出。
  看到白大褂,她就难以避免地想起了陈清源。一想到他,心狠狠地一沉。
  此时此刻,她只能无声地祈祷,希望他安然无恙。
  她撑伞站在雨雾里,过往的人却丝毫不曾留意到她。
  这个世界仿佛是沉默而静止的。谁都在忙碌着,注意不到他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步走进医院。
  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毫无预兆地拂过耳畔。轮胎划过粗嘎的地面,声响再清晰不过了。
  她一怔,条件反射地转身。
  一辆面包车出现在视线尽头,车上迅速下来三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有两个一下车便抬出一个担架。
  担架上似乎躺着一个男人,血肉模糊。
  “又是一个受伤的人!”她心想,正欲转身。
  下一秒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
  “无论如何都要腾出手术室,这个病人拖不得!”
  久违的,熟悉的,低沉的男声。
  是陈清源!
  她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
  她浑身剧烈一颤,一股无名的震撼和喜悦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欣喜若狂,睁大双眼,想在这几个医生中搜寻陈清源的身影。
  漫天大雨里,他身上的白大褂被大雨浇地透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映出里面黑色的短袖。
  头发湿湿嗒嗒地往下掉水。黑色西装裤和运动鞋上全是黄泥,泥泞不堪。
  明明比谁都狼狈,却止不住让人侧目。
  边上照明灯灯火缥缈,微弱的一捧暖橘光束打在他身上,白大褂折射出耀眼的纯白。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这身白大褂圣洁无暇。
  那一抹身姿更是料峭挺拔,自成风骨,举天撼地!
  ——
  人这一生会遇到多少次天灾人祸?
  梁满满不知道。
  但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场天灾和陈清源有关。
  而她跨越千山万水,在倾盆大雨中撞见那一抹显眼的白色,她便知道,不论她这一生会遇到多少次天灾人祸,注定绕不过这身白大褂,亦绕不过这个名叫“陈清源”的男人。
  她很庆幸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医生,国难当头,他们和军人一样顶天立地!
  其实哪有那么多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在负重前行!
  ——
  他们从梁满满的身侧经过,陈清源没有注意到她。其中一个医生还催促她:“麻烦让一让,有病人!”
  她听到陈清源继续在说话,声音严厉:“没有手术室也要给我腾出一个来!没得商量,这个病人必须马上手术……”
  他们步履如风,没过一会儿就走到了医院门口。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进入医院大厅,梁满满撕扯着嗓子,大声喊出口:“陈清源!!”
第四十五章
  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陈清源心头剧烈一震, 条件反射地去搜寻声源处。
  两三米开外的地方, 梁满满撑着一把粉色条纹的折叠伞, 身姿纤细瘦弱,在弥天大雨里摇摇欲坠。
  她穿一身黑衣黑裤,晕暖的灯光掉落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迷离深邃, 就像是从画中而来, 分外不真实。
  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觉得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
  可她又的的确确站在雨雾里, 身姿绰约。
  两人四目相对,隔空相望,他尚且不曾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便已经扔了伞,直接朝他狂奔而来。
  地上水花飞溅,噼噼啪啪。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的环境变得寂静无声, 没有人流的喧闹,更无大雨滂沱。
  一切都是静默的。
  他们只看得到彼此。
  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的存在,再无其他。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溢出几丝浅笑, 眉眼平和,微微张开双臂。
  下一秒, 一个小儿飞速撞入怀中,怀抱顿时就满了。
  拥抱她的那刻,他觉得他的心已经彻底被填满了,圆满。
  而对于梁满满来说,她跨过千山万水,历经风雨,排除千难万难,等的无非就是这一刻——看到他平安无恙,然后伸出手拥抱他。紧紧拥抱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两人的衣服都已经完全湿了,湿漉漉的衣料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这层单薄的衣料,他们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蓬勃,而强有力的心跳。
  梁满满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滚烫的泪水自眼眶滑出,簌簌掉落,砸在她手背上,一阵阵热辣辣的灼烧感蔓延开。
  她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嗓子完全哑了,语无伦次,说的话断断续续,“丁孜说你出事了,我不相信……你答应过我你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会平安回去见我的……我就跑来找你……还好你没事……不然陈清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看到她这样情绪失控,陈清源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泪水阻挡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
  没人比他更懂劫后余生的那种庆幸和喜悦。那晚遭遇山体滑坡,无数石块不断滚落下来,砸在车上。霍承远拼命打着方向盘,想要躲过这场浩劫。可最终车子还是翻了。
  他被困在车底下,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
  好在老天爷终究还是善待他的。他们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有救援队赶来救他了。
  除了一些皮外伤,他并无大碍。而小女孩被他护在怀里,也安然无恙。
  可惜,霍承远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
  ——
  大雨依旧不停,豆大的雨珠不断敲击着水泥地面。地上水花翻滚,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拼命拥紧她,用足了力道,似乎想将她嵌进身体里。
  他搂着她的肩膀,嗓子发睹,哽咽着,“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
  这对在满城风雨里紧紧相拥的爱人,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可谁都保持静默,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真好,在这个举国哀恸的日子里,他们还能这样拥抱心爱的人!
  这个怀抱不知道维持了多久,陈清源就松开了她。
  其实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不问世事,就这样地老天荒。
  可他不能,因为他是医生,身负重任,心系病患,手握生死。
  担架上还有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在等着他做手术。
  他摸了摸梁满满的脸,亲吻她的额头,说:“等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然后抬手对着身侧的医生说:“准备手术!”
  前后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梁满满目送着陈清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医院大厅。
  明明白大褂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她却觉得它真好看。
  无数次他穿着这身衣服从她面前经过,白大褂衣角簌簌摆动,流风习习。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久很久。
  她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走进医院。
  真好啊!他平安无恙!
  ——
  陈清源的这台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结束时已经深夜了。
  凌晨的医院大厅依然人来人往,又杂又乱,喧嚣声不断。
  梁满满自陈清源走进手术室开始就一直在外面等他。
  这几日一路奔波,她都有些超负荷了。完全凭着骨子里的那股信念在吃撑着自己。如今看到陈清源平安无恙,长久以来压在她胸口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人一旦松懈下来,困意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她直接缩在墙角里睡着了。
  陈清源从手术室里出来,解下无菌口罩。看到梁满满缩在角落里睡得酣熟。身侧医护人员走来走去,竟也没能吵醒她。
  他知道她是太累了,那张包子脸上写满了疲态。
  他蹲在她面前,伸手去碰她的脸。
  没曾想,她睡得并不深,他一碰到她,她便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手术结束了?成功吗?”
  陈清源和她一起并排坐在地上,低声地说:“病人的手没保住。”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哀伤,情绪特别低落。
  她想起那次连环车祸,一个车边框插进大腿的病人,最终也没能保住腿,被截肢了。当时陈清源提起这事儿时也是这种哀伤自责的神情,情绪低落极了。他面色紧绷,神态颓然,声音听上去格外无力。
  她知道医生最是在意病人的病情。他们都想尽自己一切的努力,让病人恢复健康。可医生是人,不是神,他们穿上这身白大褂治病救人。在一些不可逆的事件面前,他们依然无能为力。
  虽然天灾人祸避无可避,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让自己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
  那个时候她其实很想抱一抱他,让她不要这么自责,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尽力了,那只是意外,他能力有限,阻止不了意外的发生。
  可苦于没有立场。别说拥抱,她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如今她可以了。
  她探出手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轻柔地说:“尽力了就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以前你说我是因为你的职业而对你产生了兴趣,进而没脸没皮地追你。我当时说不是的,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其实我并没有说实话。我从小就有制服情节,尤其喜欢白大褂。医生这个职业给你加注了很多光环。可脱掉这身白大褂,你也只是普通的男人。所以陈清源,你真的不要这么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我爱你这身白大褂,更爱穿着这身白大褂的你。”
  “所以陈清源,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
  陈清源靠在她肩上,突然就有了倾诉欲望,说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大概三年前吧,深夜急诊,救护车送来一个五指离断的病人。病人只有23岁,还很年轻,职业是大提琴手。手术从夜里八点做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我主刀的。病人术后手指血运不理想,有感染的情况,每天给她换两次药,每隔三个小时去看一次末梢血运。刚开始的时候病人没说什么,手指的血运也逐渐变差。科里都说保不住了,需要二次手术截除。当时我很沮丧,因为知道病人是大提琴手,深知一双手对她意味着什么。就拼命想保住她的手。可事实摆在眼前,我也无能为力。后面只能去跟病人谈第二次手术。我记得很清楚,病人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事实。她跟我说,大夫我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尽力了,结果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后面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当医生是幸福的。也从不觉得连轴转的夜班是多么辛苦的事情。你不知道上次连环车祸,病人的腿没保住,病人家属当时跟我说同样的话。她说谢谢您陈医生,从出事到现在辛苦您了。您是个好医生,我知道您尽力了,我不怪您。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想哭。”
  “我对医生这个职业很矛盾。学医并非我所想,我当年一心想学金融,却被我爸逼着才填了医科大。可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又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些敬畏。有些时候会看到很多很温暖的东西。可有些时候又会看到那么多丑陋、阴暗的方面。信念也一直在摇摆不定。有时觉得这个职业很神圣,可有时又很厌恶这个职业。可病人一旦送到眼前,又会毫不犹豫地走上手术台。”
  ——
  他们就这样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梁满满的身体都僵硬了。
  陈清源先站起身,伸手拉了她一把,“带你去看一下你二哥。”
  “他怎么样了?”从见到陈清源到现在,她还没有问过霍承远。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我们从乔家坞转移到镇中心,路上发生了山体滑坡,他受伤了。”
  “严不严重啊?”
  “挺严重的,他以后可能都握不了手术刀了。”
第四十六章
  深夜的病房并不安静。梁满满推门进去的时候, 还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小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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