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义正言辞,加之室内其余四人齐齐看向他,那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不由有些脸热,“咳咳”两声,声音弱弱地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看看你……”
少年没有理会他,转头看着陆烁,急惶惶问道:“陆兄,你当时也是在河北道的,你快跟我们说说,伯父当时到底做了什么,才把这些蝗虫通通给灭个干净的!”
话音一落,先前那个玄衣少年就抬手制止道:“郡王,此事算是陆兄家中的隐私,你这样问,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玄衣少年这声阻止很有道理。
毕竟,越是大的家族,越是注重家族秘密的保守与传承,这治蝗一事虽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但除非朝廷征问,或是陆昀主动出书昭告天下,否则,这就将作为家族秘密一代代传承下去了。
也因此,那少年此时突然间问起此事,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无妨!”陆烁摆了摆手,笑道,“治蝗关乎民生大计,怎能为一家之利、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呢!当时蝗灾来势汹汹,情况紧急,父亲就将这治蝗的法子抄了多份,分别送给了河北道各个知州知晓,因此,这治蝗的法子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这位仁兄问上一句,倒也没什么的!”
听了这话,刚刚那发问的少年面上的尴尬之色才缓解了些!
“其实这事,也不是我父亲一人之功,”陆烁笑了笑,接着道。
其余人不知内情,此时听他如此说,好奇之心更盛,均竖起耳朵,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听陆烁接着向下讲。
陆烁就斟酌着,删删减减,把怎么发现灾情、怎么知晓了孙老汉的法子、以及如何部署人力规避灾祸的事情一一详细说了出来。
正可谓是说来话长了!
几人初次见面,围绕着治蝗这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你问我答的,气氛倒是不尴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陆烁就与他们熟稔了起来。
通过交谈,陆烁也得知了另三人的身份。
那个身着玄衣,冷面热心的少年,名叫姚广坤,是长宁长公主家的幼孙,他父亲行二,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之职。
陆烁对他印象最为深刻。
一方面,这姚广坤拳脚功夫甚高,如今又在京师大营里历练,虽才小小年纪,却已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是个值得人钦佩的。
另一方面,就跟陆炘有关了!
那次陆炘牵狗吓唬他之后,他就派修竹仔细去查了那条松狮的来历,正是他在周尚书长子娶亲的宴会上,从眼前这位姚小公子手中抢来的。
陆烁与陆炘同出自陆府,可以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也因此,他在得知了玄衣少年是这个身份之后,只觉得十分的尴尬,心中又暗暗将陆炘凌迟了上百遍。
身穿宝蓝直裰的少年,名唤孟春,如今十三岁,是他们五人中最年长的,乃是虎威将军孟侃的老来子。
陆烁在得知他是孟将军的儿子时候,心不由突了一突。
孟将军是大齐三大猛将之一,如今领着二十万精兵,驻守在滇南,替大齐守着西南的门户,可以说是当今陛下的股肱之臣。
这样有能耐的臣子,他的儿子,却与太子妃的娘家人蔡行霈厮混在一起,这其中的原因……
陆烁暗暗记下。
心中却疑惑,不知这二人结交,是仅仅因为二人臭味相投,还是出于两府大人的默认。
至于那个被姚广坤称作“郡王”的少年谢凇,乃是福王府的世子。
福王是先帝爷的老来子,当今圣上继位之时,福王才刚刚至垂髫之年,也因为没有威胁,他安安稳稳的躲过了当今登位之后那次轰轰烈烈的大清算,加之他不贪权柄、乐于做个安乐王爷,如今倒成了大齐存留下来唯二的王爷。
这四人,通过与他们的交谈、以及对他们所作所为的观察,陆烁隐隐觉得他们都是率真耿直之人,不诡诈、不卑劣,都是可结交之人。
一个上午的小宴会,闲话几句,再对对诗、作作赋,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临分别时,姚广坤看着陆烁,缓缓吐出一句:“原先因着你与陆炘是堂兄弟,我还疑惑过,蔡行霈怎的这么不长眼,将你邀请了来?如今相处之下,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哪怕流着一样的血,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你是个真性情之人,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陆烁不由笑了笑。
这就是肯定他的意思了!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他与两个小厮步出了萩爽阁,乘着马车回了陆府。
却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第113章 断袖(一更)
萩爽阁其中一间雅室里,立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成年男子,身姿挺拔,面白如玉,满身都是上位者浑然天成的贵气,他不经意间透过窗子向外看时,恰恰看到了刚刚从房内走出、准备回府的陆烁一行人。
一行人,加上侍候的小厮,约有二十来个。
这男子的视线却只紧紧锁定在走在最后面的陆烁。
明眉秀目,颜如舜华,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还是个雏儿。
男子盯着看了一会儿,细细咂了咂嘴,直到人淹没在花树中,渐行渐远了,他才轻轻笑了笑,嘴唇勾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来。
很久没有遇到如此让他心动的男孩子了。
他指了指外面那人的背影,问身边的男人道:“如风,刚刚走在最后面那个、眉目最好看的男子,你可知他是哪家的?”
这男人不必再往外去看,就知道主子说的是谁。
主子这是又犯那不堪的老毛病了!
如风不敢耽误,忙沉声答道:“殿下,是敬国公府二房的长子陆烁。”
心中却是暗暗哀嚎不已。
他可真是倒霉,怎么偏偏今日是他当值?
“敬国公府的啊~”男子轻笑着说了一句,语气有些玩味,“居然是敬国公府的!”
他转头对如风说道:“你现在就把跟他有关的事情,详细给本王说上一遍。”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身边人吱声,男子怒了,竖眉骂道:“狗奴才,耳朵聋了?连本王的吩咐都听不见了?”
男子踌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颤声劝道:“殿下,小的不敢说,小的怕是说了,帮您成了事,回头就要被贵妃娘娘扒皮抽筋了!”
元贵妃自然早就知道五皇子殿下这嗜好男风、爱狎戏男童的毛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了,怕是立刻就要对五皇子起了厌弃之心。
也因此,她一早就嘱咐了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着的宦官侍卫等,若是发现五皇子起了这个心思,一定要从旁劝阻,不能再让他入这一道歧途。
只是说归说,但五皇子是主,他们是仆,又哪里能阻止得了呢?
元贵妃将五皇子看的命根子一般,五皇子犯错,她不舍得责怪五皇子,自然要拿他们这些近旁侍候的奴才们出气。
因为这个原因,蒹葭宫中悄无声息被折磨至死的奴才,不知有多少!
如风想到这里,就暗暗打了个冷颤。
“怕被母妃扒皮抽筋!哼,你倒是听母妃的话!你说说,你到底是本王的奴才,还是母妃的奴才?”
五皇子听如风如此说,不由被气笑了。
因了这个癖好,他不知被元贵妃训斥了多少回。
元贵妃教训他,他虽心中不快,却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听从,这是孝道!
但他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合心合意的,一个不长眼的奴才,居然都敢教训起他来了,这是在藐视他的皇子之尊呢!
如风耷拉着脑袋没吱声。
五皇子不由怒道:“好啊,看来你是半点都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既然这样,我留着你这样不忠的奴才又有何用?你也不用等母妃去打杀你了,现下在这里,你就抹脖子去死算了!”
“奴才……”如风苦着脸迟疑了一句。
五皇子这话虽威胁的意味更浓,但他是什么人,如风再清楚不过了!
若是他现下还是不说,怕是过不了一会儿,五皇子话中之事就要兑现了。
亲母子两个,一样的喜怒无常、心黑手辣。
“嗯?”五皇子跟着提了声音。
“是。”如风败下阵来,两个都是他的主子,哪个他都惹不起。
他就哭丧着脸,将陆烁的生平来历、以及回京师之后的种种全都说了一遍。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殿下,这陆烁跟您以往玩弄的那些个低贱玩意儿可不一样,他可是国公府的公子,头上可顶着皇后和太子呢!若是……您怕是不好脱身呐!贵妃娘娘那里,您也不好交差啊!”
“不必你插嘴,本王自有分寸!”五皇子抬手,制止他继续向下说下去。
如风抬眼看了看五皇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不由擦了擦冷汗,暗自后悔,自己刚刚不该摄于他的淫威,就将这些说出去的。
五皇子却没理会他,他又从窗子向外望了出去。
此时,伊人已去,远处空留下恣意开放的迎春,逆着风曳曳开放。
五皇子勾勾唇,轻“嗤”了一声。
哼!出身敬国公府又如何?是太子的人又如何?
既然让他看上了,就断没有白白放手的道理!
……
两日后,敬国公府。
天还灰蒙蒙的,月儿尚且挂在树梢上,东西两府的两位主母就早早起了身,开始指挥着府中的丫头婆子们有条理的忙碌起来。
今日正是敬国公府开府门迎八方客,举办花宴的日子。
抬花盆搬桌凳,扎彩灯饰戏台,再做做各色点心,等到一切都忙碌的差不多,袁氏白氏两个也都满意了,时间也已过了许久,天光早已大亮。
因为这次花宴,请的都是京师各府的女眷,而知园砚园两处,却是前后院相连的,为怕冲撞了,白氏就与袁氏商量着,将此次宴会的场所布置在敬国公府的主院琦园。
琦园有处颇大的花园子,如今春光正盛,各色繁花渐次开放,满园的春·色,加之园中有池有山,湖上建着气派的高台,如今已收拾成了戏台,以供各府夫人恣意听戏来打发时间。如此好的条件,将花宴举办在此处,倒是正相宜。
罗氏对这个安排也是十分的满意。
辰正过后,敬国公府门前就开始渐渐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受邀的各家夫人小姐们就都乘着马车,入府来了。
马车驶入府中,在内仪门处停下,白氏就与袁氏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内仪门处将众人迎进琦园。
敬国公府在京师向来与人为善,人缘极好,因而,这次帖子发出去后,几乎所有受邀的人都来了,一府的莺莺燕燕。
等到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陆府的这次花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114章 金兰(二更)
陆烁是巳时才来的琦园。
他一进来,就先到祖母罗氏的松鹤堂去请了安。
罗氏年逾六十,年龄在整个京师都是数得着的,加之她是当今皇后的舅母、敬国公府的老封君,自然是极得京师中各家夫人小姐的敬重。
因而,此时陆烁来到松鹤堂,就看到了众女眷济济一堂的场面,满室的金银珠翠,莺声燕语。
陆烁已十岁,因着男女大防,各府小姐们听到通报说他进来,就都提着裙摆避到了屏风后。
尽管如此,有那调皮的,趁着嬷嬷们没注意,也偷偷透过屏风上方雕花镂空之处向外看去,一看之下,见了陆烁那小小年纪就已十分俊俏儒雅的模样,就都悄悄红了脸,再不敢往外瞧了。
陆烁可不知有人在屏风后偷看他,无辜惹了桃花,他先给罗氏请了安,又一一向各家夫人们行了礼问了安,倒是得了不少的见面礼。
等到一遍礼行下来,陆烁才发现,来的人倒是不少!
陆烁唯一认识并且见过的,自然就是今日的主人公之一、要与袁氏结拜为干姐妹的姜夫人罗氏了。
其余众位夫人,身份最尊贵的,要数福王妃了,福王妃三十来岁的年纪,看着极为年轻,身上又透着一股子富态,看着极为可亲。另外,来的还有陈夫人婆媳、高阁老家的长媳高夫人、岳夫人、范夫人、蔡夫人、宋夫人、姚夫人以及一些陆烁完全分不清名姓的各家夫人。
这么多位夫人,将个松鹤堂挤得满满的。
陆烁有些尴尬!
他作为个男孩子,被这么多夫人们拉在中间,围着问东问西的,时不时又夸赞他一句,只觉得颇为不自在。
好在采菽进来一声通传,及时解救了他。
原来是进行义结金兰仪式的吉时到了!
众夫人这才放过陆烁,纷纷起身,跟着罗氏一起出了松鹤堂。
陆烁暗自松了口气,提着袖子暗暗擦了把汗。
做男孩子做久了,倒是忘了该怎么跟这些婆婆妈妈们相处了,如今乍一接触,倒是觉得压力挺大。
陆烁整理好了心情,就也跟着走了出去。
既然是袁氏与姜夫人两人的结拜仪式,他作为儿子的,怎么说都是要参加的。
陆烁走了之后,各府小姐们才悄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在府中管事婆子的带领下,跟着往戏台方向去了。
结拜的场所就选在戏台。
袁氏与姜夫人结拜为干姐妹,又称“金兰之盟”,这种仪式古往今来已有很多,故而今日的各项仪式倒都是有迹可寻的。
等众人全都落座,待知礼嬷嬷宣布一声吉时已到,袁氏与姜夫人两人就搀扶着陆老夫人罗氏,款款走上了中间的高台。
陆烁站在最靠近高台的地方,抬眼望去,就见罗氏坐在高台上首,而袁氏与姜夫人两人则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言笑晏晏,相对而站。
高台上摆着一条香案,上面供着白玉雕的观音大士像,并备有各色香烛、贡品等。
良辰吉时到了,知礼妈妈就向袁氏与姜夫人两人奉上早已填好的金兰谱。
女用金兰谱采取的是绯色册页,上面填写着两人的三代姓名、籍贯、年龄、生辰八字、结拜时间等等,是“金兰之盟”的重要物证。
袁氏与姜夫人接过金兰谱,上前几步,将其放在香案上,这才双双携手跪在香案前,行八拜之礼,这就是所谓的“八拜之交”。
等两人扣首完毕,由身旁侍立着的嬷嬷们搀扶起来后,袁氏与姜夫人这才从香案上取下金兰谱,齐读上面早已写好的誓言。
誓言挺长,陆烁仔细听了一耳朵,无外乎是“二人齐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等云云。
等誓言宣读完毕,就轮到陆烁以及姜夫人的小儿子姜衡上场的时候了。
陆烁提起下摆,施施然走了上去,又从侍立的嬷嬷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上面用金杯盛着一盅清酒。
姜衡自然也是同样的动作。
袁氏与姜夫人用蒺藜刺破手指滴在准备好的清酒里,以示“血盟”,那血甫一接触到清酒,就立刻流花一般四散开来。
两人端起酒杯,对碰了一下,这才用长袖掩着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