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端着的正是当日白图去花房找他拿的那一盆浅粉色的大碗香水月季。
那天他正是以去花房拿这盆花为由头,去的库房后面,趁机放了八荒从花房侧门出去溜进库房后门。
看到这盆花,白图不由面上讪然。
后来为了追那只抓八荒的鹰隼,他一直忘了放下这盆花,直到跪到宗政明月脚下,他才放下花盆,过后一番心惊胆战便忘在了小花园里。
老谷不紧不慢的放下花盆在白图身边,“白侍卫的花。”
这位老人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淡然和随意,但似乎全身都在极力的隐忍着颤抖,看着他的目光仿佛落在他的身上又落在他身后的湖光山色。
这老人像是强忍着移开他的目光,随即往院前和湖水相接的那片低矮灌木走去。
白图立在那里,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他心里清楚,他体内的血蛊修复像鞭挞这样的皮外伤顶多一两个时辰,这会儿只怕是伤口的血早已止住了。
而面前宗政明月的目光如炬,这注视的探寻的目光让他想起冬日雪地上的阳光,没有任何温度的光亮,忽然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老谷再次走回来的时候,苍老得犹如树皮一样的手里拽着一把黄褐色的草,上面依稀还有几朵浅紫色的小花。
“这是夏枯草,最能止血化瘀消炎减痛,白侍卫跟我来吧!”
白图立即跪伏在地,言辞恳切,“属下谢过谷老,即是侯爷责罚不敢止痛。”
老谷一愣,止步转头看着他,又看看宗政明月。
宗政明月迈着细碎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他,温凉的手指一闪,捏在他的下巴上。
白图就那么直直的仰头和宗政明月两两以对。
这么近的距离看这张俊美容颜,他忽然觉得眼前光亮得瘆得慌,随即垂下眼膜。
“这个忠心表得倒叫本侯心服口服了?”他嗤笑一声说到,随即收手退到原位。
老谷神色有些怪异,刚一挪步凑近到白图身边,白图立即转身,避开背部,面对他道,“属下听从侯爷吩咐,以后就跟随谷老种花了,还请多多指教。”
老谷点点头,再看看宗政明月,眼中神色晦明,告退离开。
白图不知宗政明月何意,刚想也告辞退下,却见门口施施然进来一位娇柔女子,她一进院门,顿觉院前一亮,所有的花草皆为其背景。
正是西蜀南平王赠予宗政明月十七诞辰的礼物,西蜀第一美女伍灵仙。
☆、22谁是黑虎
22谁是黑虎
伍灵仙今日着了一件鹅黄渐变青绿的对襟缎衫纱衣,渐变幻色紫丁地花刺绣抹胸。
娇嫩的颜色衬得伍灵仙肤若凝脂雪堆就,细柳扶风摇曳行。
尤其引人瞩目叫彩的是她那条绿色的极相思花前月下裙。
这种裙子是西蜀南方特有的一种布料所制,无数均匀褶皱排列,让裙间的绣花显出实体的感觉,尤其是移步间当真是妙生花影。
心事孤山春梦在,到思量、犹断诗魂。
水清月冷,香消影瘦,人立黄昏。
尽管伍灵仙低眉垂眼,柔弱矜持,但这条相思裙却表露了她的心意。
白图心里暗暗意外,算上养好伤腿不过是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居安苑了。
伍灵仙唇如樱花水光闪烁,轻启到,“今日妾身为侯爷炖了雪梨银耳莲子羹,秋燥,侯爷润润肺吧!”
说着从臂弯的食盒里取出一小碗稠黄的甜汤来,轻悠悠的送到宗政明月手边。
宗政明月并不接手,倒是门口守立的甲一立即上前接过食盅,从怀里掏出一根银勺,动作十分娴熟的舀起一口送入口中食下,又盖好食盅放在廊下小几之上。
甲一做这一切的时候,宗政明月目光深远前视,白图始终笼罩在这余光之中,而伍灵仙则一直低眉顺眼静候一旁。
宗政明月面色稍稍温和一抬手,伍灵仙即刻会意,连忙喜出望外,上前端过炖盅递上前。
他竟喝了几口。
白图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这伍灵仙如此多娇体贴,尤其是生了一副好细腰。
这不正是某人所好吗。
宗政明月又正是年轻力壮之时,长久以往,两人当真要一拍即合,水乳交融……
白图呆立在那里,心中各种焦虑,他恨不得直截了当的告诉宗政明月,“你中了守身蛊,十九岁之前你宗政明月必须保持处子之身,否则你将毒气攻心,七窍流血而亡。”
可他不敢啊,若是他直接说出告之,那宗政明月必定就会知道他中守身蛊的罪魁祸首是他白图。
他能饶得了他?
“侯爷,可觉得甜腻?也不知侯爷的口味,不知这甘糖放的可还合适?”伍灵仙柔声细问。
“尚可!”
宗政明月的回答简洁淡然,伍灵仙闻言一副娇羞欢喜之态。
白图心中暗骂,还西蜀第一美女呢,这么不矜持,相思之意绣在裙子上,讨好取悦挂在脸上,西蜀国的女子都这么下作……
不想他刚腹诽完,一抬头,已见伍灵仙离去的背影,宗政明月注视着他道,“你对伍灵仙姑娘可有不满?”
白图茫然道,“侯爷这话从何说起?”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白图感受到后背的疼痛在缓解,一会儿的时间体内血蛊就慢慢修复了他的鞭伤,但他不能叫宗政明月看出端倪。
于是匆忙行礼告退。
离去的时候他故意显得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背后宗政明月注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后背看出一个大窟窿来。
花房里老谷依旧在园中弯腰搭理花草,见白图步履艰难的回来,对着琉璃花房最里头一指,随意的说到,“日后,你就住在花房最里间的那个小杂房里吧。”
“谢谢谷先生,日后有劳了。”白图恭敬说到。
老谷点点头,继续俯首干活。
从外面看琉璃花房似乎并不宽大,但纵身却十分深长。
最外面的一间摆着各式花草,都是些娇贵点儿的花儿,比如瓜叶菊,四季海棠,蒲包花,大岩桐,一品红,旱金莲,扶桑,凤梨,君子兰,蝴蝶兰这些的。
貌似平常很少有人得老谷的许可进入琉璃棚的,所以白图不免多看了几眼,那一片吊钟海棠后面竟有个小门儿,穿过去里面竟别有洞天。
白图回头透过透明的琉璃正看到老谷注视他的那一双苍茫的眼眸,那神色竟叫他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似熟悉又陌生,似遥远又亲近。
这里间的琉璃房里似乎是老谷专门用做发苗用的,一方方土胚上是看不出所以然的小苗,有的稀稀拉拉,有的密密麻麻。
白图略扫了几眼,依稀看到几株有些奇形怪状的小苗,当下心中并未在意。
此刻他一心想着去自己的小杂房,只求静静躺下歇息片刻。
那小杂房还真是除了放的下一张单人床板,就只剩下角落巴掌大一块儿了,还放了几把刨锄。
这一夜,他竟睡得无比安宁,晨起时后背的鞭伤已痊愈,晨起时神清气爽的出现在老谷面前。
“谷先生,早啊,我做什么还请谷先生尽管吩咐。”
晨光中他嘻嘻笑语。
老谷浑浊的双眸一瞬间给白图有一种老泪横生的错觉。
他微微一愣,又喊了一声,“谷先生,我干什么活儿。”
老谷这才恍然,“哦哦,把这些花盆搬到那边去。”
白图吹着口哨欢快的甩手干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老谷注视着的复杂神色。
箭卫队那边似乎并不知道白图因何受三十鞭挞,又因何被调去花房养花。
他们的不知情更让白图心中忐忑,对宗政明月的意图摸不着头脑。
他只能对自己说,日后一言一行更要谨慎。
阳光灿烂的花房院子里,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寻根问就白图,侯爷为何罚他鞭挞三十,又调去花房。
既然宗政明月没公开,他自然不能说穿此事,于是打着马虎眼。
“小白,你就直说吧,兄弟们难道还会笑你不成。”
“唉,其实也不是我不直说,只是这话真不知从何说起。”白图故作为难之色,这倒叫侍卫们更是起劲儿刨根问底了。
白图又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其实就是夸了句侯爷长得好看。”
有个兄弟对着白图就竖起了大拇指,“兄弟,我真服了,这话你也敢说。”
大悟叹口气,“唉,小白,你说你真的是……”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箭卫队统领甘宁瞪大了眼珠子神情似是
怒极反笑,指着白图半天说不出话来,“你啊,你,小白啊,你这性子,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要不知道了。”
“小白啊,你来府里好歹也有这么些年了,难道不知道侯爷的性子吗”,边说边摇头,“你竟然不怕死的去评说侯爷的容貌,知道吗,你这往轻了说那是私议高位者,说严重点儿这叫亵渎天家。”
白图挥手嗤笑,“别欺负我没见识啊,说得这么严重,瞎得我好腿软,一会儿晚上做噩梦了。”
众人对白图装模作样做出的恐慌状一阵哄笑。
转瞬大家好奇的重点又落在了鬼鲛的鞭刑手法上。
大悟对着白图的后背惊魂,“小白,整整三十鞭啊你竟然还站在这里清醒着?”
众人一阵惊叹,纷纷竖起大拇指,“真是条汉子,在鬼鲛鞭下撑过三十鞭的你怕是头一个……”
白图翻着白眼一副回味的神色,“挠挠痒,小爷正后背长痱子呢。”
说得湖天海地的,大伙儿又是一阵嬉笑。
大悟语重心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小白,你真坚强。”
被大家一阵嘻嘻哈哈惊叹佩服,白图真不好意思了,讪笑着说道,“我哪儿懂什么坚强啊,全靠死撑罢了”。
“那也要死撑得住啊……”
……
莫了,白图忽然想起来。
“甘大人,大悟,你们知道黑虎是谁吗?”
白图问到,宗政明月说他和黑虎很像,他一直纳闷,在侯府这么久他还从来没听说过黑虎这个人的。
甘统领和大悟都茫然的回说不知。
白图心想这黑虎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甘统领和大悟也不知道,看改天问问甲一去,看他知道波。
卓公子施施然进了书房,在硕大的书桌上放下一叠奏报,见宗政明月正在桌前看信也不打扰,直接坐在下首静侯,甲一进来亲自送了茶水,还捎上一碗冰糖燕窝,说是刚刚伍灵仙姑娘送来的。
宗政明月看完信这才抬首。
卓公子窥了一眼,见侯爷面色稍缓,笑着出声道,“伍灵仙姑娘倒是有心了?”
“送到卓公子面前吧!”宗政明月看了一眼那碗冰糖燕窝,对甲一吩咐道。
卓公子抿嘴一笑,“倒是便宜在下了。”
喝了一口,调笑到,“甜意甚浓啊!”
宗政明月慢悠悠说到,“她未必不知本侯不喜甜食。”
伍灵仙既是南平王赠予雪衣侯的十七生辰之礼,作为美姬妾侍的身份,她必是被教导得迎合雪衣侯的喜好才是,不可能不知他不喜甜食的。
“哦?那为何……”
宗政明月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看得卓公子后背一寒,赶紧闭嘴。
“不至于吧,侯爷应该是想多了,以侯爷的天人之姿,她必是爱慕的很。”
宗政明月也不否认,懒懒道,“别忘了那天太白楼遇袭,是谁救了伍灵仙?”
他这样一提,卓公子这才惊觉那天还真是自己一扫之下,将伍灵仙卷至内堂主座边,这才避免了被乱箭射中。
被宗政明月如此一说,卓公子坐如针毡一般,尽管侯爷并未正式临幸伍灵仙,但她既已住进侯府的后院,就算得上是他的人了,若有什么误会还真是不雅。
卓公子呵呵干笑着,手里端着的冰糖燕窝再难以下咽,赶紧转移话题。
“侯爷,刚刚的信可是乐家来的?”
宗政明月点点头,“嗯,大网已经开始撒出去了,铺开怕是要个两三年了。”
“这本就并非短期可见的效果,不过如今岭南道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卓公子想想又说到,“刚刚来时属下去见了詹老,詹老至今还未查到当初后山那个刺客。”
宗政明月微微动容,“过些时日自见分晓。”
卓公子点点头,“在下也听詹老说过了,侯爷这是打草惊蛇?”
“那名隐藏的刺客显然也在找下蛊者。”
“那侯爷就是一箭双雕了!全府搜查,既找出隐藏的中蛊者免除潜在的祸害,又能引出那名刺客。”
他想想又说到,“这是你搜查的人选……”
宗政明月眉头微蹙说到, “侍女让南宫夫人来,侍卫让老谷和管先生来。”
卓公子虽心中对侯爷竟让南宫夫人来查验侍女之身有些意外,但毫无疑虑的应下。
见话题已完毕,卓公子还在犹豫踌躇着没有起身离开,宗政明月瞥了一眼说到,“有什么不明的,想问就问吧!”
卓公子讪讪道到,“属下还真有一事不明。侯爷为何将白侍卫调去花房?”
自从那日他离开后,对侯爷的处罚结果怎么都想不通。
若说侯爷要是相信那白侍卫的话,但毕竟偷盗库房是重罪,就算轻山公子求情,没有杖毙,也该废了武功遣送到庄子上去。若要是不相信那白侍卫,那应该放在暗处细细查探。
可侯爷既责罚得不轻不重又调去花房,他真有些看不懂了。
宗政明月唇角掀起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种种花未必是坏事。”
卓公子得不到解释也只得作罢。
宗政明月望着窗外湖水波光荡漾,若有所思。
卓公子不好打破砂锅探究到底,只是自此去后院花房倒是勤了一些,再对上这位沉默寡言的白侍卫眼神中多上了一层探究。
午饭过后,老谷早已回到他的小屋呼呼大睡。
白图也是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刚想也回屋睡午觉去,不想伍灵仙来了。
他心下有些疑惑,最近这些人都来花房来得很勤了。
要说大悟他们箭卫的弟兄们是来看他的,那这伍灵仙姑娘是真的来看花的吗?
白图有些不情不愿的走过去,问到,“伍姑娘想要盆什么花?”
伍灵仙温婉柔声道,“妾身就随意看看,叨扰白侍卫了。”
白图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白侍卫,侍卫个屁,他现在就是个拌粪挖土的花农。
不一会儿,卓公子竟然也来了,他显然有些意外伍灵仙在此,刚想转身离去,伍灵仙却略带急切的目光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