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傅此时心情十分复杂。
只一个箭步冲上去,拿起棍子就想揍他。
呔!不孝子——
看招!
叶太傅手臂一展,手里的木棍眼看着就要朝着君然的背上招呼,君然却被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拉到了一边。
整个太傅府的人都震惊了,包括叶太傅自己。
她蒙着面纱,那双眼里没有屈于现实的愤懑悲哀,只是一双清凌凌、干净的眼睛。看着叶太傅的时候,也不见她丝毫的退缩。
“太傅怎能不讲理呢?”她开口便是一句不讲理,倒让叶太傅有话说不出。
“老夫如何不讲理?”
“您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打叶公子,可不是不讲理?”她年纪不大,但是面对辈分比她高、又是有身份的叶太傅,丝毫不讲究什么情面,只将身后的君然护了严实。
叶太傅在这一刻,只觉得圣人说得分毫不差,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以前有个自家夫人还有这糟心儿子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清漪。
“算了算了,在门口打他,我还嫌丢人呢。”叶太傅不欲与女子多加辩论。
虽说很多人都看不上这般家世身份的女子,但叶太傅却觉得这样一个女子,眉目之间虽渐染了一层魅惑之气,可到底还是年纪小,浮于表面的东西值不起细细推敲。
心性舒朗才是真正值得深交的好女子。
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好的要打君然一顿,到底还是没有落到实处。
君然是摸清了叶太傅的套路,只要自己做的某个动作或者表情不是合乎礼仪规矩的,那么这顿棍棒是绝对少不了的。
可他今日在马车上胡诌的一些话,既然清漪回答了,那么她肯定会帮他出头。
毕竟现在她和他一样,都像是个攻略者。君然要的是女配的安全还有她对男主的彻底死心,来阻止她走上那条必死无疑的道路。而清漪要的是君然的信任,所以在没有取得君然信任之前,她是肯定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刷高好感的时机。
这样被女人护着,被女人攻略的感觉,君然居然感觉很新奇,他倒是有些同情攻心组的另一位伙伴其墨的遭遇了。攻略对象有些不只是渣,还是回头草渣。
况且清漪也不止刷他好感这么一个目的,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叶太傅“露馅”,只要从一个父亲爱重的孩子那里入手,就不怕叶太傅不松口。
可要是,他们叶家真的没有所谓的谋反证据呢?
他们分席用了饭,再次相遇之时,已是夜色渐浓,刚刚入秋的天气正是凉爽,几个仆妇在君然的院子里置了些桌子椅子,桌上放着叶夫人娘家弟弟送来给外甥吃的番邦水果,再加上名动京城的清漪姑娘美妙的琴声,几乎可以称作是人间天堂了。
她有自己的杉木琴。他们坐马车回来的时候,君然差了人将那东西一并带了来。
清漪挽起袖子直至手腕,一手撩弄着琴弦,浅尝辄止,摆弄了两下就放下了手。
“叶公子要听什么?”她很喜欢弹琴,也很尊重每一个听她弹琴的客人。
这种尊重相对的不论对面的是谁,只是以琴会友,听得下去聊上两句,也就成为了朋友,这是她自进入了绿竹坊之后,唯一能做的、且有意义的事。
君然见她神情认真,便也能知道弹琴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慰藉,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插科打诨,权当是来古代听了一场比较讲究的音乐会吧。
“杉木琴声音柔和温润,余音绵绵不竭,那就弹首<平沙落雁>吧。”
清漪没有想到君然能说出这样一句,这位太傅独子风评一向不是很好,她在没有见过他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今日一见又觉得人言可畏,不可尽信。
她抬头轻瞥了君然一眼,见他安然坐在躺椅上,捻了葡萄吃。也不再多言,只素手撩拨琴弦,换了个场所,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她在心里头舒缓自己的紧张,倒也渐入佳境。
夜深了,丫鬟仆人没有主子的吩咐还不敢下去休息,对于弹琴这种艺术性比较强的东西也没什么研究,于是几人围坐一团,或打着瞌睡,或聊着闲天。
一曲再长也终究会有终结之时,正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清漪这次来太傅府本就是目的不纯,能安稳待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她记忆力惊人,这么来回走上一趟,也能将太傅府院落走向记个大差不差。
虽然不确定下一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但是下一次总会来的。
“叶公子,天色不早,琴也听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清漪抱着琴告辞,也没期待君然会做出几番动作。
只想让他差了人把她送回绿竹坊就行了。
却没想到刚刚还闭着眼认真听曲的人听到她的告辞之后,睁开了双眼,直接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
“人是我亲自接来的,那么送回去也该是我亲自送的。放心,我只送到我家门口,清漪姑娘不必担心清誉受损。”
君然讲客套话说的好听极了,也从不觉得这样一番行动能让清漪对他改观,最多就是确确实实将他记在了脑子了。
若论起地位,恐怕他那位便宜老爹叶太傅在清漪心目中的地位比他还要高。
毕竟最后叶家被弄死的也只有那位便宜爹罢了。
“叶公子说笑了,清漪一个烟花女子,哪里来的清誉一说呢?我只是觉得这太麻烦公子了。”又是一样的套路,既然君然要和她唱戏,那么她岂有不接着唱的道理。
君然也是一笑,眉眼之间尽是畅然,“既然清漪姑娘将所有事都看得如此明白,今夜又何须来我叶府呢?”
这话说得实在直白且难堪,几乎是踩着清漪的面子说出的话,不过君然却像是没有意识到似的,就这么直白的问她,意思就是既然知道她这个名满京城的清漪姑娘来了他叶府过了小半夜,外头传的名声必定不好听。那么她还要卖自己的一夜,或者为什么出价的还有更高的,却独独只选了他叶君然呢?
清漪抱了琴听完他的话,像听懂了其中含义,又像是压根没听懂,到最后干脆不回答,只淡淡错开这个话题:“叶公子还是留步吧,太傅府离绿竹坊并不很远。”
有的东西只要不说就没有证据证明是真的,反之亦然。
任凭这位外界传闻纨绔不堪的叶家公子再怎么猜,她也不会说上一个字。
所以这又有什么好在乎的,下一次、待下一次见面之时,才会有说话的兴趣,不是吗?
既然人家妹子都拒绝自己的“十八里相送”了,那自己再坚持就显得虚伪又油腻,干脆就顺着人家的想法来。
于是又移移然坐回了躺椅上,遣了一个婆子带着清漪走了。
与天斗与地斗都没什么意思,还是与人斗最是爽快,尤其是与虎谋皮,平和之中悄无声息的、算计你的心。
所以这种事一旦开始了,就千万不要停下来。
清漪直到出了太傅府,坐上了绿竹坊派来的一顶软座小轿,确认出了叶家的范围,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若是今夜这番问话流露出去,京城里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惊掉了下巴,他们视之为“方仲永”的叶君然,一个已然成为纨绔的年轻人,身上竟然能有这般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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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端了那个青楼(3)
这年的中秋节来的格外得晚。
外头的灯笼已经挂满了整个街道, 和君然一起约好出去玩的几个狐朋狗友一早就出现在了太傅府的后门口,因着叶太傅的原因, 大家伙都不大乐意进府里去找君然。
谁出去玩之前还乐意听自家长辈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的?
那要是等叶太傅说完各种道理,这中秋街市恐怕都过了。
君然窜出来和他们几个会和,几个人勾肩搭背出去玩了,连狗腿子冬月都没有带。
“君然你小子可以啊,听说那天你把绿竹坊的清漪姑娘的初夜买了?”张家公子勾着君然的肩膀。
明明他要矮君然半头, 还非得装的跟他哥俩好, 硬是勾肩搭背搞得亲热的很。
君然将他勾着自己肩膀的手往旁边一推, 脸上笑的开怀,眼里却带着森森寒意,那眼神看向他的时候竟然让他抖了两下。
“不该你问的就不要瞎问。”
留下这么一句, 就离开了这位张姓公子的身边, 转而去了别人那里。
“君然, 别理他。这人嘴巴损的要命, 别和他置气。”另一个狐朋狗友拉着他,“不过你爹真没打你啊, 那天好多人都看着你爹拿了你们家那‘家法’在门口等你呐。”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八卦了, 这般的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一番也就过去了,他们这伙人虽说都是纨绔,却不叫没脑子。若是他们之间每个人都如同那位张公子一样,才叫没有脑子。
这才降低了他们这群真·纨绔的格调。
君然抬手就给了那人脑门上一掌,恶狠狠瞪他一眼, “李青你小子想要怎么个死法,跟老子说说清楚。”
李青嘿嘿笑了,也就知道君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这事就这么揭过,大家伙还要保持面子上过得去的状态,那就必须什么都别问。
心照不宣,也是他们这群被家里头娇养着的纨绔学会的第一件事。
君然现在似乎也能明白原主为什么会和这群纨绔走在一起了。
难得真实,也难得和这个时代所期待的完全不同,他们更加鲜活,也更加自在。
不过,这相约调戏民女什么的夜间活动还是不要叫他一起参加了吧……
倒是也巧,正在君然为难于做这种幼稚事情的时候,不远处有人正好叫到他的名字。
如同这中秋夜色般清凉的声音,是专属于她的,和她的样貌截然相反的温凉。
一群人嘿嘿笑了,推搡着君然往前,其他人都识趣的接着往前走,只留了君然在原地等着。
待清漪走近,君然才堪堪往前走了几步。
“原来真是你呀,叶公子。”今天的清漪穿了一身粉色梅花缂丝造的衣服,上头纹绣的梅花栩栩如生。她虽然还是戴着面纱,但这身衣服却将她那双惑人的双眼衬得格外温婉动人。
君然点点头,附赠给她一个灿烂的笑。
原主长得其实相当可以,但是总是和纨绔凑堆玩在一起,那份俊俏活生生被吊儿郎当压下去了好几分。
不过在这灯火阑珊之下,竟然带了一点朦胧的美感,连他笑起来的样子都与之前那副流里流气的姿态不太相同。
“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就不必客套了,你叫我君然,我叫你清漪得了。”他似乎是对这些封建教条嫌弃极了,看她还想说些什么,直接开口打断了她,“行了行了,都不是什么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做事的人,讲究这起子虚礼做什么?”
清漪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回应他,想说好啊,可以。只要他提出了这个建议,她为什么不顺杆爬就势答应了呢?
可没想到他以为自己要拒绝这个提议,又说了这第二句话。
真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君然身份高贵都不介意,那清漪区区一个烟花女子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连福身都不做了,微微抬头看着君然,只暗暗盯着他的下颌看,想看他怎么回答。
可她没有想到,对面那人只嘴唇轻微的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见那人忽然走了过来,两步路,一条手臂,一把将她揽了过去。
正好避开了后头那些拿着糖葫芦横冲直撞、看也不看前头有没有人的孩子们。
他们嘻嘻哈哈的跑远。
这个朝代男女之防本就不是特别严重,又是在这样拥挤的街道里头,更加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了。
最多是这对男女的面容实在太过耀眼,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但那些眼神明显都是善意的。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君然这才将怀里的人放开,两手做投降状,以示自己的“清白”:“抱歉,他们跑的急,刚才没来得及提醒你。”
“别误会,我也不是特意要抱你的。”
清漪一时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她也没放心上啊,她才是那个被抱住的人,怎么这时候搞得像是君然被她吃了豆腐呢?
她说:“知道了,你不是故意抱我的,而是我故意躲进你怀里的,行了吧?”
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话说的有趣,两人相视一笑,都当做一场意外权当忘记。
清漪让身边的侍女在不远处自己转转,而她和君然沿着这拥挤的街道一路散步,直至街尾的拱桥。
“再往前走就要上桥了。”君然止住了脚步,“我们今日就走到这里吧。”
他一直觉得再接着走过去也没什么事情要说,还平白无故让其他人看了个热闹。
清漪点点头,看了一眼还差几步的拱桥,“也好,每次穿过这条长街之后,再走这座桥就觉得心里波澜渐生,不甚平静。”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得有了他感到有兴趣的事情,君然朝着清漪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清漪转过身,慢慢的踱步,君然跟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不远亦不近。恰恰能听到清漪的说话声。
“乾坤多畏途,何处无波澜。”
她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前头是热闹的街市灯火,而她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缂丝衣衫站在阑珊处,竟隐隐生出了一丝落寞不愤之感。
他以为清漪大约是不会再接着往前走了,却不想如同现代青年情侣一般的,一程又一程的相送,丢了她身后小尾巴似的侍女,直接将她一路送回了绿竹坊。
今夜的中秋节,在这样的花街柳巷里,也是不甚安静的,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门口站着鸨母和几个龟公在门口等着,直老远就能听见鸨母尖利的嗓音在招呼着其他客人,君然和清漪站在胡同转角口,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进来又出去。
来来回回的,好不热闹。
“在人手下讨生活不容易的,不过鸨母从来没有为难过我,我倒也对她心生感激。”她回头和君然说话,眸子里透着流光溢彩,像是洒满月光的琉璃珠子,亮莹莹的,好看极了。
君然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却没有说话。
清漪挑眉,心底怀疑,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可都到了绿竹坊门口了,再让他送就有些过分了。
她一个人踏出了那片阴黑之地,徒留君然一人待在了那里。
看来他今天是一句都不想和她说话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他一句话说的站在了原地。
“你说‘乾坤多畏途,何处无波澜’,这是感叹世事艰难,命途多舛的一句,你以为你所在的这样的处境就已经是最悲哀的了,对吗?”
君然的月白色衣袍被夜风吹的翩飞,发丝也在空中肆意飞扬,几乎要成了仙,乘风而去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清漪会不会回答她。
“你又说鸨母从不为难你,那是因为你名动京城的琴技和美貌还有值得被他们利用的价值,那些没有别的价值的女子就只能靠着出卖她们的皮肉和美色来换取那么丁点可怜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