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老天爷怜悯的第二次生命,要格外的小心啊。
生前听父亲说过,这宁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万一迷了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秘密,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小丫头看见梅子进了园子,才转身离去,边走边想,边想边叹气,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着年纪不大,胸部怎么能发育地这么好,这都是怎么长的啊!
小丫头叹着叹着,躲进拐角,隔着衣裳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前,欲哭无泪。
梅子进了园子,眼前果然一片梅林,寒冬腊梅,争相开着,风吹来,纷纷扬扬的花瓣,像溅开的黄色血雨。
不禁苦笑,大概也只有久经沙场的人,才会将这样浪漫的事物,作这样的比喻了吧。
风花雪月什么的,果然与她无关啊。
梅子沿着池塘,上了走廊,很远便听到一阵悲泣的哭声。
是号嚎大哭的男人的声音。
梅子这辈子以及上辈子只听到一人这样哭过,便是纳兰寻风了。
他这是遭人非礼了?还是遭禽兽非礼了?
宁王吗?他虽不近女色,却还不至于连自己的亲外甥都不放过吧。
纳兰寻风的母亲,长公主苏景景,与这位宁王,是一对亲姐弟。
纳兰寻风当叫苏景辰一声小舅舅。
房门大开,梅子站在门外,静下来,才闻见一股檀香,已然盖过院里梅花的香气。
只见,一身浅绿衣裳的男子盘坐在案几前,一头乌发泛着黑玉般的光泽,自然垂下。他眼里是说不尽的柔和,只静静地看着身旁伏在案几上抽泣的少年。
“三月前,我差人送信给她,让她班师回朝,她为什么没有回来?!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冤枉成那样!”
“阿霜她不会是卖国贼,她不应该那样死去!”
“阿霜她还没成亲,她不会死的!”
“阿霜她说过要教我习武,她不能,不能这般不负责任地离开!”
“阿霜她还没找到丰胸秘籍,她不会死的!”
纳兰寻风边哭边喊,嗓子似乎也哑掉了,听来令人心疼。苏景辰只是静静的陪着他,并不说话。
梅子听着纳兰寻风的话语,心下一暖,这世上,愿意与她站在一起的人,只有他了。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纳兰寻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已经醉地不省人事。
苏景辰起身,看见门外的女子,褪去了大红的喜服,他还是一眼认出她了,只因那双眼睛太过深邃,仿佛藏着惊世的秘密。
“夫人,请进。”他的声音很好听,软糯却又带着十足的精神气。
梅子进来,坐在一旁的案几前。
刚刚整理好裙摆,没想本来已经睡成死猪的纳兰寻风突然站了起来,带着满脸的醉意,向梅子走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抱着梅子的腿,又是一阵大哭,“阿霜,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苏景辰正要过来解围。
却见梅子伸出手来,摸了摸纳兰寻风的头,“是的,我回来了。”
这女子,虽然言语简单,倒是很会安慰人。
纳兰寻风抱着梅子的腿哭了一会,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忽地又放开了手,“你不是阿霜。”
这孩子,终于清醒了吗?
“阿霜是平胸!”纳兰寻风绝望地喊了这么一句,“你不是她!”
苏景辰笑了笑,扶起纳兰寻风,命人将他带去别处歇息。
“外甥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见谅。”
“没有关系。”
纳兰寻风看向梅子,“不知夫人,是如何找来?”那日,他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她原来是认得他的吗?
梅子答,“曾有幸在城外的华安寺见过殿下一面。”
宁王爱好禅学,这是晋国几乎所有的未婚女子都知晓的。逢十五,苏景辰都会去寺里探讨禅学,风雨无阻。
也因此,华安寺由原来并不出众的寺庙,变成了香火最旺的一个。明明是佛家清净之地,偏偏那些女子全是为色而来。
为宁王苏景辰的美色而来。
华安寺的方丈冥玄大师当真是哭笑不得。
☆、宁王的身价
梅子生前确实见过苏景辰,不过不是像那些花痴女子一般在寺庙见着的,而是在皇宫宴会上。
只远远瞧见过几回,不过点头之交。
苏景辰举起茶杯,对梅子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梅子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了大半,“殿下打算怎么个谢法?”
苏景辰放下茶杯,玩味道,“原本可以以身相许,无奈夫人已经嫁与他人。”
眼前女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酒窝,“殿下说笑了。”
苏景辰粲然一笑,不可否认,他也确实是在说笑。
梅子直接切入正题,“我是一个俗人,所求不过一个财字。”又道,“两千两,黄金。”
这女子直白地像一个劫匪。
苏景辰也答得爽快,“好。”不禁又在心里盘算,原来自己的价值是两千两啊,就是不知这女子是怎么个推算方法。
梅子原本就有些风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苏景辰对旁人吩咐道,“去请花大夫过来。”
梅子也不推辞,只大大方方地坐着等。看时间还早,难得宁王这间房里碳火足,就多蹭会吧。
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也是很想了解这幅身体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从前她是真的呆子吗?宁王府的大夫自然比坊间郎中可靠地多。
不消片刻,一个白发老者背着药箱便过来了。
苏景辰对老者说道,“请花大夫,帮这位夫人好好诊断一番。”
人都说她是个呆子,却又不见半点呆样,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并不比王府的谋士差,除了眼珠子不爱动以外。
所以她究竟是怎么个呆法?是要好好诊断一番。
花大夫将手指搭在梅子手腕上,闭目,脸上的表情却是时而凝重,时而舒缓。
老大夫眉头紧锁,捏着梅子的手腕,把了又把。
“夫人有风寒之症,几贴药便好了。”又道,“但脉象上时而平和,时而紊乱,大约是心病。”
原来是心病啊,这具身体已经换了心,也会有心病吗?
花大夫离开后,梅子看了看天色,不算晚,还能留个一时半刻的,她心中的疑惑尚未解开。
那日,他为什么会被叫作程家余孽?
室内一男一女重新坐定。
“殿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苏景辰挠有兴致地看着她,“怎么个玩法?”他必然不会相信眼前城府极深的女子会突发什么玩心,他想探究,她的目的是什么?
案几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苏景辰重新帮她倒了一杯。
梅子将茶杯握在手上,取暖。
“很简单,一问一答。”
这也能算游戏?
梅子补充道,“可以选择不答,但罚酒三杯。”这样说,她是存了私心的。
梅子生前,爱喝酒,但她又喝不惯赵二的劣质白酒,兜里也没有钱去买什么好酒,方才闻见纳兰寻风身上的酒气,一时将她的酒瘾也勾了上来。
横竖,她都是不亏的。
苏景辰命人取了酒来,酒杯却分了两种规格,容量较小的被摆放在梅子身旁,稍大容量的,在苏景辰那一边上。
这是舍不得自家的酒水,还是宁王怜香惜玉了?
待室内空无一人,“夫人,请问。”
苏景辰话音刚落,就听到梅子的声音响起,“殿下为何至今未娶?”
苏景辰答地也快,“因为没有遇上合适的人。”
实话。
他注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问,“你是谁?”
“刑部左侍郎韩宗纬家里一名马夫的内人。”她说的也是实话。
“殿下心中,什么才叫合适的人?”
苏景辰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什么才叫合适的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好答道,“大约便是,两情相悦吧。”
这个答案,勉强还算可以。
苏景辰继续问道,“夫人的第二个身份是什么?”
梅子答,“刑部左侍郎韩宗纬家里一名马夫的内人,仅此一个。”
是了,这便是她这辈子的身份了,难道要她跟他说,她其实是程霜吗?而真实的程霜却又已经死了,这个问题,算不得她说谎。
梅子压低声音,“殿下以为,程家的那位女将军如何?”
苏景辰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前面的不痛不痒,终于将最为关键的问题引出来了吗。
他举起酒杯,一共喝了三杯。
不肯说吗?
“夫人,如何会对那位女将军感兴趣?”
梅子举起酒杯,尝了一口,梅香四溢,十分醉人,是五年以上的梅花酒。
梅子问,“这酒的曲,是哪里产的?”
苏景辰答,“园城。”
苏景辰问,“夫人对酿酒也有兴趣?”
梅子答,“十分地有!”
梅子问,“殿下府中可还有存货?”
苏景辰答,“有。”
苏景辰问,“你要吗?”
梅子答,“要。”
梅子问,“还有多少?”
苏景辰答,“很多。”
苏景辰问,“你要多少?”
梅子答,“三两壶足矣。”
梅子问,“多少钱一壶?”
苏景辰答,“市面上,一百两一壶,你若喜欢,全部送与你。”
苏景辰问,“为什么喜欢喝酒?”
眼前女子,狡黠一笑,“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愿意罚酒三杯。”说完端起酒杯仔细品了又品。
梅子问,“殿下可有兴趣开家酒坊?”
苏景辰答,“有。”
苏景辰问,“你有吗?”
梅子答,“有。”
梅子问,“一起?”
苏景辰答,“一起。”
苏景辰问,“为什么与他成亲?”
梅子答,“一是为保命,二是因喜欢。”至于此喜欢是哪种喜欢,梅子没有说。
他始终想不明白,她这样冰雪聪明的一个人,究竟是看上了她家那位夫君哪一方面。至少从他们成亲的那晚看来,苏景辰是半点看不出这两人究竟是哪里合适。只能说,爱,是没有缘由的吧。
还真是,可惜了啊。
梅子问,“殿下为何这样问?”
苏景辰答,“好奇。”
梅子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做声。
苏景辰问,“你是谁?”他问地极快,像是完全不给对方考虑的时间。
梅子答,“梅子。”
梅子问,“你是谁?”
苏景辰答,“苏景辰。”
苏景辰问,“你的大名是?”
梅子答,“忘了。”又补充道,“我是呆子,记性不好,是应该的。我罚酒三杯。”说完举起酒杯。
却被苏景辰拦了住,“美酒虽美,贪杯无宜。”
“最后一杯。”梅子说完,一饮而尽,只留了最后一口在舌尖浸了许久才咽下。
窗外,斜阳西下。
梅子起身,“天色已晚,不叨扰殿下了。”
苏景辰走过来,“我差人送你回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将夫人的称谓改成了你。
“可以自己选马车吗?”梅子问。
苏景辰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眼前女子的得寸进尺,“可以。”
梅子,“我也不挑剔,就殿下平时用的那辆吧。”
这个女子,看似低调,行事却是毫不客气。
“与你说话,很有趣。”苏景辰看着眼前的女子,坚毅、清雅,与那窗外的腊梅花,还真是像啊。
他遣走了随从,只身送她出了书房院子,又穿过一小片梅园,一直到了庭院。
苏景辰喜欢走路,尤其喜欢在梅园里散步,梅香有种令人清静的特质。
衣诀翩翩的男人与亭亭玉立的美艳女子缓缓走着,无论是从正面还是背面上来看,皆是一副倾世画卷。
一阵寒风吹来,梅子打了个哆嗦,这幅身体,还真是,不甚好用呐,放在生前,她时常穿着单衣在寒冬腊月里练武,一出一身的汗,再泡个热水澡,简直再美好不过。
苏景辰将身上的披风摘了下来,递给梅子,“披上会暖和许多。”
梅子接过披风,温暖柔顺的手感,比自己身上的粗布衣,不知要暖和多少。
“多谢殿下。”梅子说完,将披风披了披好。
大概是手指冻得有些僵了,领子上的系带,始终是系不太好。
苏景辰走近,身体与她隔了三两步的距离,伸手帮她系了好。
纤长的手指绕着丝带,好似拨弄着琴弦一般,不急不躁,十分优雅。
一股檀香,便是这时候袭来,细嗅起来,檀香中加了佛手柑。
他帮她系好丝带,手指却慢慢下滑到她的锁骨旁,将披风拉了拉,又拢了拢好。这才收回手,身体往后退了两步,保持在一个十分礼貌的距离上。
梅子胸前那片原本□□的雪白覆上了披风领子上的狐狸毛,瞬间便温暖了许多。
这场景,从庭院里的待客厅看过去,宁王,是不是摸了那女人的胸?!被晾了一下午的韩雪儿努力踮起脚尖,宁王是不是摸了那女人的胸?!
胸大,了不起啊?!
韩雪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十分满意。
胸大就是了不起。这样想着,便偷偷将自己的胸往上拖了拖。
赵麻子的婆娘,此时为何会出现在宁王府呢?
苏景辰将梅子送到王府门口,他平常用的那辆马车早已准备妥当,一旁还有一辆小一些的。
苏景辰解释道,“两万两。”
梅子疑惑地看向他,目光中透出不解,更透出些许期待,期待他的答案,心里更多的却是惊喜,但这惊喜并未流露在脸上。
苏景辰轻声答,“我本是无价之身,原本是该以身相许,才得以偿清恩惠,但姑娘既已成婚,我这个身就只好留着了。”
关于以身相许,梅子知道他在说笑,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关于无价之身,却是真的无价之身。天下人皆知,晋国的宁王苏景辰,同时也是最最富饶的中途岛唯一的继承人。
苏景辰继续答,“两千两的价格,未免我也,太便宜了。但那晚夫人所付出的劳动价值,却又,所以便折中一下,给了夫人这样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