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她驾着马车上了虎丘,她才发现是她误会了,虎丘之上的景色,的确当得起文人墨客的赞美,而坐落在山腰的拥翠山庄,则更是集江南园林之大成,清丽雅致得巧夺天工。
坐在她右手边的无花也忍不住感慨:“这里真美。”
燕流霜说是啊,非常美。
只是不知道此地主人邀她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这样想着,她干脆停下马车,拿出请帖递到拥翠山庄门口那两个侍卫处。
那两个侍卫从他们的马车上山来时就注意到了他们,但平日里想要来拜访李观鱼的人实在是太多,加上此时的燕流霜看上去不过是个双十不到的少女,所以他们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然而等他们看见燕流霜递上来的请帖时,却是同时愣住了。
燕流霜见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疑惑:“你家主人派人给我送了这个,说邀请我来试剑,怎么,难道这请帖有假?”
侍卫忙摆手否认:“不,这的确是庄主的印鉴,我们只是……”只是没想到能把水母阴姬打败的燕流霜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女罢了。
他们很理智地没把后面的失礼话说出口,再出声时态度已变得十分恭敬:“燕姑娘里面请。”
燕流霜回头朝还在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徒弟招了招手,道:“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带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一道的场景相当赏心悦目,以至于他们进去后,这两个侍卫也迟迟未能收回目光。
“那姑娘……那么瘦的身板,腰细得我一把就能抓住,居然打败了神水宫那个妖女?”侍卫仍是一派不可置信。
“人不可貌相啊……”另一个也啧啧称奇。
另一边进了拥翠山庄的燕流霜则是在穿过了一条通幽曲径后终于见到了那位邀自己前来的天下第一剑客。
他正坐在一座凉亭中煮茶,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也没有急着望过来,而是不疾不徐地完成了手上动作才侧身回头。
两人目光甫一接触,他就愣了一愣,那表情差不多也是在说,怎的如此年轻?
他将惊讶表现得这般明显,莫说擅长察言观色的无花了,就连燕流霜都看懂了他是个什么意思,顿时没忍住笑了声:“怎么?李庄主可是怀疑我并非你所请之人?”
李观鱼闻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很大方地承认了,反倒显得他坦诚又磊落。
他说:“我的确不曾想到,燕姑娘竟如此年轻。”
燕流霜回忆了一下,道:“我若是没记错,李庄主扬名江湖时可比我年轻。”
李观鱼笑了笑,说那也比不得她。
这种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实在不是燕流霜的强项,是以两句过后,她就开门见山问李观鱼道:“不知李庄主帖中说的请我前来试剑,究竟是怎么个试法?”
此话一出,李观鱼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一些。
只见他拿起手边的剑从亭中缓步出来,到她面前站定后,才沉声开口道:“不瞒燕姑娘,我这趟请你来试的并不是剑,而是剑阵。”
燕流霜挑眉:“剑阵?”
他点点头继续道:“燕姑娘是刀法大家,应当知道武林之中有不少门派都有剑阵,比如武当的北斗七星阵,但多数,或者说几乎所有的剑阵,在顶尖高手面前,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燕流霜也点头:“对,大部分阵法都很好破,因为阵中诸人剑术高低各异,只要找准了最弱的那一环,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她经验之谈,毕竟上辈子她可被不少阵法围攻过。
“燕姑娘说得不错。”他顿了顿,“所以我这一趟,就请了六位剑术不分高低的朋友来。”
“不分高低?”燕流霜笑了,“可是按道理说,他们应当还是比不上你的吧,你这剑阵依然有破绽啊?”
“不,燕姑娘误会了。”他解释道,“这剑阵里没有我。”
原来他的意思是让他的六位朋友来组成一个剑阵,然后他与燕流霜一道试一试这个剑阵的威力。
他知道自己苦心研究了多年的这个阵法凶险异常,找遍江湖可能都找不出一个人能与他一起试上一试。
“原本我已经放弃,毕竟我不能拿别人的命开玩笑。”李观鱼说,“可燕姑娘既能赢下神水宫主,武功一定高过我,你我二人一道破阵,剑阵主要攻击的人就变成了我,哪怕我们败了,死的也会是我,而不是燕姑娘。所以我才斗胆请燕姑娘前来与我一试。”
燕流霜听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能当天下第一剑客了。
这家伙是有多痴迷于剑啊,为了试验自己研究出来的剑阵,竟是把命搭进去都无所谓?!
“当然,燕姑娘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勉强。”他又道,“毕竟这原本就是个不情之请。”
燕流霜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让我一个人试试?”
李观鱼大惊:“这怎么行?!”
她摆手:“我会手下留情的,你的那六个朋友一定不会有事。”
李观鱼:“……”这姑娘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狂妄。
然而他深知剑阵凶险,哪能真让她一个人闯阵破阵。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几句:“燕姑娘——”
燕流霜却毫不犹豫地摆手打断了他:“你跟我一道,我要顾及你,反而束手束脚。”
于是这事就这么被她拍板定了下来。
定下来后,她问李观鱼,何时试阵,你的那六位朋友呢?
李观鱼说目前只到了五位,还有一位明日才到。
“行,那等最后一位到了就试吧。”试完她还要去少林寺呢。
“不然还是我与燕姑娘一道……”李观鱼不死心。
“李庄主,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像你这样的剑客世间难求,我也一贯很佩服。”她诚恳道,“但你我的差距比你想象中还大,若真如你所说合力破阵,他们伤不到我,你这剑阵的所有力量都会加到你一人身上,那你怕是难逃一死。”
“我既然来都来了,独自替你一试又有何妨?”她说,“何况我相信以李庄主的本事,将来定能研究出更精绝的剑阵来,何必在此时白白搭进去一条性命呢?”
李观鱼沉默了,他知道燕流霜是不想他送命才这么说的,可她若是被自己的剑阵伤了呢?
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再开口的时候,燕流霜又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赢阴姬用了几刀吗?”她说,“三刀。”
这话不仅惊到了李观鱼,也惊到了安静跟在她身后的无花原随云。
是以当晚师徒三人在拥翠山庄品尝姑苏特色佳肴的时候,原随云便忍不住问她:“师父真的只用了三刀就赢了神水宫主?”
她点头:“其实本来一刀就够了,但我想看看她这个天下第一有多少本事。”
无花:“……”
原随云也:“……”
师父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然而想到自己要和讨厌的人分享这个师父,他们俩就本能地看对方更不顺眼了一些。
吃好睡好一夜无梦过后,李观鱼的最后一位朋友也到了拥翠山庄。
他们听说燕流霜要一个人试剑阵,反应同李观鱼一样,其中最夸张的一个甚至大呼:“要我们六个打她一个小姑娘?!说出去还不遭人耻笑一辈子!”
其他人也帮腔:“黄兄说得对,咱们就算要试这剑阵,也万不能这么做啊。”
他们在那说得热火朝天,叫李观鱼根本插不上话。
最后还是燕流霜主动上前打断了他们。
为了能让这六位剑客别再作杞人之忧,她干脆拔刀直斩他们六人。
磅礴的刀气瞬间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那里面的刀意是他们前所未见的精纯,令他们连呼吸都顿住,更不要说拔剑抵挡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即将被吞没的时候,那些刀气又瞬间消弭于无形。
燕流霜颇高兴地欣赏了一番他们的惊惧表情,轻启朱唇道:“怎么样,可以动手了吗?”
六位剑客:“……”
稍微等等,腿还有点软。
作者有话要说: 原随云&无花:师父好帅啊!呜呜呜打call!
第七章 郁金香盗帅07
李观鱼的这个剑阵其实尚不完整,但他走的路子是对的。
天下用剑的门派数不胜数,几乎每一个门派,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多人合练的阵法,但就像燕流霜说的那样,这样的阵法,设置得再精妙,只要找准了持阵人中最弱那一环,便很好破。
作为当代第一剑客,李观鱼当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请自己那六个分不出高下的好友来持阵。
他想的是,倘若这个阵法找不出最弱的那一环,那么是否就可以发挥它最大的威力,从而达到困住顶尖高手的效果?
在此之前,李观鱼对这个并未完善的剑阵很有信心,否则他也不至于不敢拿别人的命来冒险,因为他相信如果只凭一个人的力量,绝不可能破开它,哪怕是他也不行。
而方才燕流霜那一斩,却是令他反过来开始替他这六位持阵的朋友担忧了。
这是怎样可怕的刀法,怎样骇人的刀意啊?
李观鱼纵横江湖三十余年,被天下剑客尊为第一,也早早摸到了化气为剑的门槛,但时至今日,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剑气收放自如到这种程度。
他又想起燕流霜昨天那句“你我差距比你想象中还大”,顿觉她根本不是狂妄,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同样被骇住的六位剑客缓了片刻后,三两对视一番,最终是由之前大呼决不能六打一的那个主动开口道:“我等见识太浅,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燕流霜摆摆手,没有计较,只问他们:“那诸位准备好摆阵了?”
她话音刚落,那六位剑客便未再多言迅速分开,绕着她形成了一个圆不圆方不方的奇怪阵形。
燕流霜看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且都握紧了手中的剑,心知他们已准备好,顿时也收了所有玩乐的心。
“师父小心。”阵外的无花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她回头朝这俩弟子一笑,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看不到眼前场景的原随云本来就心里憋着气,加上无花还非常不要脸地凑到他耳边跟他说师父笑起来真好看,更气了。
“小秃驴!”趁着剑气刀声骤起,阵中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这一刹,他咬牙切齿地回了无花这么一句。
“秃怎么了?”无花毫不介意这个称呼,“我又不是长不出头发。”
他被天峰大师收入门下时年纪太小,还没到少林弟子烫戒疤的时候,所以就算现在没有头发,也早晚会再长出来。
但原随云就不一样了啊,他因病盲了眼,以无争山庄的地位和财富都无法为他治好,那就是真的治不好了。
果不其然,听明白他那句话深意的原随云身体一僵,随后干脆偏过脸去再不理睬他。
无花高兴极了,不过倒是没再继续刺激这个师弟了,因为他发现比起气到不行的原随云,还是提刀斩剑的燕流霜更值得看一些。
此刻的燕流霜被天下仅次于李观鱼的六个剑客围在中央,一人面对六把剑,却不见半点慌乱之色,甚至面上还挂着笑。
无花本以为她会像他认知里的那些高手那样见招拆招,以绝对的速度压制过这六位剑客从而破阵,这也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破阵之法。
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燕流霜足够快吗?
她当然足够快,可是此刻的她却慢到了不能更慢。
那六把剑快得叫人只能看见一团银色的光影,一眨眼就是二十个变化,俨然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燕流霜团团困住,而这张网也不存在什么断裂之处,叫人想撕出一个口都无从下手,正如李观鱼当初的设想。
但这样可怕的一张网,却没能真正接近身处其中的燕流霜。
倒不是他们六个不想往前,而是他们同样寻不到这个一动不动刀客的破绽究竟在何处,几十个变化过去,居然连个动真正杀招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双方最僵持不下的时候,燕流霜忽然开了口。
她高声问阵外的李观鱼:“李庄主,你可看清自己这剑阵的效果了?看清了的话,我可要动手了。”
李观鱼闻言心中大震,原来她并非寻不到法子破阵,而是想让自己先看清这剑阵发动后是何模样?!
同样听到这话的持阵人其实同他一样震惊,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剑客,震惊的同时也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他们知道,燕流霜就要出手了。
她会怎么做?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
剑光漫天交织,遮得住她手上长刀的刀身,却遮不住上面的刀气。
她仅是一抬手,就立刻有两把剑趁此机会直刺她的肩颈!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阵外的李观鱼都顿住了呼吸。
下一刻,他听到“叮”的一声。
分明只是利器相撞,却莫名叫人生出了一种将要地动山摇的错觉来。
烈阳当空而照,风声尽歇,黑色的刀尖如鬼魅一般从剑阵中央探出来,随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直接斩向周围的剑!
这一斩用了燕流霜七成功力,让所有与她这把穿肠刀接触的剑都发出了铮铮哀鸣;而持阵人也因此几乎握不住手里震动不已的剑,能做到勉力不脱手已是大幸。
他们想过无数燕流霜可能会找的突破口,却万万不曾想到,她根本没有逐一突破的打算,她这哪里是破阵,根本是拆阵啊!
再坚韧的网,遇到这样的刀恐怕也只有支离破碎的下场。
而待这一刀余威散尽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握剑的那只手已流满鲜血。
六个人的虎口竟是无一例外地迸裂了。
“是好剑,也是好剑客。”她一边说一边收起了刀,“不过要困住我恐怕还不够格。”
话音落下的时候,这六个人也同时垂下手,再维持不住先前的古怪阵形了。
一派沉寂之下,是李观鱼率先走上前去开口道:“多谢燕姑娘手下留情。”
“也不算留情了。”她诚恳道,“你这个剑阵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在燕姑娘的刀面前,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李观鱼深吸一口气,“但不论如何,都要多谢燕姑娘以身试阵。”
燕流霜见他说得这般认真,余光瞥到边上那俩呆滞的徒弟,忽地笑了:“李庄主想谢我的话,不妨答应我一个请求?”
李观鱼立刻道:“燕姑娘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