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那张曾让他看至愣神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
这笑容让他终于有了一点春风将入玉门关的实感。
然后他听到自己和原随云同时开口:“好。”
师徒三人虽然在漠北生活了整整五年,但平时忙着练武,几乎没什么行装,所以走的时候十分轻松。
算上当初在途中耗费的时光,燕流霜也算是当了他们六年师父了。
六年过去,两个原本只到她腰间的小豆丁已经高过了她肩膀,脸也从原本的一团可爱长开,一个秀气一个英俊,倒是养眼得很。
不过比起外表上的变化,他们俩现在能反过来照顾她这一点更叫她觉得这俩徒弟养得不亏。
试问谁不想被两个哪哪都好看的小帅哥嘘寒问暖添衣布菜呀!
“对了。”入关的时候她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随云你离家这么久,不如趁此机会回无争山庄瞧瞧你爹娘吧,反正我开炉铸刀非一日能成,等你拜会过你爹娘再下江南来也不迟。”
原随云沉默片刻,道:“那师父师兄不如与我同去太原,正好给我一个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然后咱们再一道去虎丘?”
他说得诚恳极了,仿佛他真是诚心诚意邀请燕流霜和无花去无争山庄做客。
然而无花闻言,却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
不就是不想放他一个人跟着师父去江南嘛。
“我无所谓啊,听师父的。”无花说。
“那行,就去太原走一趟吧,反正也不远。”燕流霜答应了下来。
原随云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就连面上笑容都变得真心了几分,随后干脆给他们介绍起了被称为武林第一世家的无争山庄。
燕流霜去这一趟权当是哄徒弟开心了。
毕竟按她本来的性子,其实是不太喜欢和这些世家打交道的。
不过事后回想起来,她还是颇庆幸自己同意了原随云这个提议。
因为这趟无争山庄之行,让她结识了三个非常有意思的酒友。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原家那边听说少主带着师父和师兄回了太原,特地办了一个盛大隆重到令整个太原都注目不已的宴会来欢迎他们。
燕流霜虽然快六年不曾在江湖上出现,可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说却一点没少,以至于消息刚放出去,就吸引了太原城内各路英雄好汉上门拜访,甚至还有一个年级比她大两轮有余的刀客想入她门下,嚷着愿意喊无花和原随云为师兄。
无花:“……”
原随云也:“……”
燕流霜:“……还是不了吧。”
如此持续了两日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让两个徒弟代替她应付那些人,自己则溜出山庄,随便寻了一间酒肆去喝酒了。
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隔壁那张桌传来一道带着醉意的声音:“你们当真不愿陪我去无争山庄看看那个天下第一刀客究竟长何模样?”
燕流霜心道你要真的想看,现在回头最方便。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声音回那醉汉道:“我只怕你好奇的不是她的人长何模样,而是她的刀。”
“到时候你醉劲上来,要跟人比划,我们俩可救不了你。”桌边最后一人补充道。
“可我实在是不相信!”醉汉高呼了一声,“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刀客!”
“我看你不是不相信,是不甘心罢,当初你学刀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江湖上没有顶尖的刀客,凭你资质,学了就必是天下第一,哪曾想你还没学完,就横空出世了一个能赢下水母阴姬的燕流霜啊。”
醉汉闻言狠拍了一下桌,道:“……老姬你闭嘴!”
燕流霜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没刻意掩饰自己的笑声,以至于隔壁桌那三个人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而后同时朝她望了过来。
那醉汉原是皱眉板脸一副凶相,估计也做好了喝问一句“你笑什么”的准备,然而目光一接触到她的脸就顿住了。
燕流霜迎着这三道暗含疑惑与惊艳的目光耸了耸肩,末了歪着头朝那醉汉开口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就抢了你的天下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胡铁花:……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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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郁金香盗帅09
燕流霜这话一出口,那三人的面色瞬间变了变。
而她则是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了他们一番。
说实话,这三个青年都长得很不错,哪怕是那个涨红了脸的醉汉,也生了一双极吸引人的明亮眼睛。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醉汉右手边那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率先开了口。
他恭敬有礼地向燕流霜赔礼道:“我这朋友一喝多就满口胡话,还望燕姑娘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
燕流霜本来也没想因为这一句半句的话跟人计较,但看着这人不见半点惊恐的笃定表情,忽然就生出了番逗他们玩玩的心。
她歪着头,一手撑着脸,另一手却缓缓向桌上的黑色长刀伸去,一边伸一边扯开唇角道:“其实我若是你这位朋友,大约也服气不了的,那不然这样,咱们干脆比上一比?”
“比?!”红脸醉汉几乎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再开口时声音都打了结,“比比比……比什么?刀吗?”
他喝得实在是有点多,这会儿虽然被燕流霜一句话吓去了大半酒意,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有些摇晃。
但燕流霜却没有多看他几眼,她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那个代他赔礼的青年面上,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也不说话,仿佛在较什么劲一样。
良久,青年才微笑着开口道:“多谢燕姑娘大量。”
燕流霜服了,她分明都已经摸上刀柄了,敢情还是没能吓到这家伙啊?!
她非常不解:“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同你们计较?”
青年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知道一个女孩子若是真的生气了,绝不会再浪费时间与三个臭男人说话。”
燕流霜:“……”
虽然有点想反驳,但仔细想想自己以前生气的时候好像还真是二话不说便出刀为多?
“不过此事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对。”他又补充道,“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燕姑娘。”
“背后议论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们这几句算什么。”燕流霜朝他摆了摆手,随后话锋一转道,“与其跟我赔礼道歉,还不如同我一道喝几杯。”
说是几杯,然而等他们真正坐到一起开始喝的时候,就再也没能刹住。
之前在漠北的那五年燕流霜整日忙着教导徒弟,几乎没什么喝酒的机会,也没人陪她一道喝,所以算起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喝至尽兴了。
她酒量不差,上辈子没死之前还曾经有过一个人喝赢五个男人的光辉历史,现在不过三个而已,她觉得更不可能输了。
可酒过三巡之后,倒下去的居然只有那个本来就快醉过去的被她“抢”了天下第一的刀客。
剩下那两个则是面色如常,仿佛他们喝的只是水而不是酒一般。
燕流霜不由得惊讶:“没想到你们年纪轻轻,酒量却不小。”
她自认这是一句夸奖,不料先前那代友赔罪的英俊青年听后却皱起了眉:“年纪轻轻?”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三人都是才及冠不久吧。”燕流霜说,“这个岁数难道很老?”
“当然不老。”他一本正经回,“但燕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所以听你说我们年纪轻轻,我难免惊讶。”
燕流霜闻言差点喷出一口酒来。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会说话的!关键是还说得这么真诚!
不过对方再真诚,她也没那个脸真把自己当十六岁。
她咳了一声道:“那看来你的眼神没有你的酒量好。”
寻常男人听到这话,估计都会选择继续拍马屁吹捧,他却只是再度抬手摸了摸鼻子,而后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燕流霜不是初出江湖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当然不至于被这简单的一笑给惑了心神。但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笑起来是真好看。
这好看不来自于他精致又锋利的五官,而是来自于他身上那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风度。
同这样的人喝酒,自是快事一件。
于是他们就一直喝到了酒肆老板出来赶人,说要关门了。
此时另外那两个也都已经陆续被她喝倒了醉在地上,燕流霜却是还没喝过瘾。
但酒肆老板都这么说了,她觉得她也不好勉强人家继续做自己生意。
她数了数他们脚边的空酒坛,从怀里找出一张银票塞过去,说凑个整吧不用找了。
老板收了钱,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还劝她道:“这都大半夜了,姑娘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燕流霜刚想点头说好,就听到酒肆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她那两个徒弟。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她问。
“您一直不回去,弟子自然担心啊。”无花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扫过她脚边那一片狼藉,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道,“等等,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原随云虽然看不见,但也能从无花此刻的语气判断出眼前到底是何种场面。
他皱了皱眉,没开口。
燕流霜对他的不高兴一无所觉,只随口回无花之前那句道:“也还好啊,又不全是我一个人喝的,这不,都躺着呢。”
其实进来的时候无花就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三个人,但并未多想,现在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再度低头瞧了两眼。
“他们是您的朋友?”他问燕流霜。
“朋友还算不上吧。”燕流霜笑了笑,表情很愉快,“今天才认识,瞧着挺有意思,就一起喝了几杯酒。”
无花:“……”
满地都是酒坛,你跟我说是几杯??
就在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的时候,边上的原随云忽然开了口:“那师父现在喝完了吗?”
燕流霜说喝完了,但恐怕不能立刻跟他们回去。
原随云:“?”
她叹了一口气:“我总不能把他们三个就这么扔在这吧,所以得先找一间客栈把他们安顿一下。”
其实要按无花和原随云的性格,是绝对懒得管这么多的,反正大家萍水相逢,不过是喝了一顿酒的关系而已。
但既然燕流霜这么说了,他们自然得按她高兴来。
“那行,一人扶一个吧。”无花一边说一边扶起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这条街上应该有不少客栈,随便找一间就是。”
原随云听罢,也要俯身去扶人。他平时靠听声辨位,基本出不了什么差错,然而这会儿地上躺着的人醉死了过去,发不出什么动静,他也就无从确认具体的位置,以至于一弯腰就顿住了动作。
燕流霜见状,想也不想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引到了离他近一些那人的肩颈处,“在这。”
她喝了这么多酒,不仅说话声里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缠绵味道,就连手也染上了平时没有的热度。
这热度叫原随云下意识绷直了脊背,他整个一僵,一直到她松开手后也没能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把地上醉过去的人扶起。
注意到他在发愣的燕流霜不禁疑惑:“怎么了随云?”
他这才回神,低声回她道:“无事,我只是不太习惯这么重的酒味。”
燕流霜拍拍他的肩膀:“那没办法,只能先委屈你一小会儿了。”
他循着声音略偏了下头,随后扯开唇角向她露出一个温润无比的笑,仿佛在说没关系。
第十章 郁金香盗帅10
在无争山庄住了七日后,师徒三人便收拾行装准备往江南去了。
原东园知道燕流霜此去是为给两个徒弟开炉铸刀,感激极了,还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三匹千里良驹。
燕流霜虽然不喜欢欠人情,但想到原东园这么做八成还是为了他儿子,也就没有推拒。
她认真谢过了这位常年浸淫书画不问武林事的原庄主。
对方却是朝她摆手,神色怆然道:“燕姑娘这般费心教导随云,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燕流霜的确在这两个徒弟身上费了不少心思,但她自认动机不够纯粹,所以面对原东园这番郑重的剖白,也有点不好意思:“您言重了。”
原东园叹了一口气道:“燕姑娘是没见过这孩子刚失明时的样子,那会儿他才四岁,得知自己的眼睛治不好了之后就一直不肯踏出自己的房门。”
“他从小就聪明,三岁就能读《易》,可病了那么一场,再也看不了书,性子也大不如从前活泼,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连我和他娘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但这趟回来,他却多了不少话,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这是燕姑娘的功劳。”
燕流霜听他说得慨然,一时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一场病直接失了明,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不当回事的。
她想了想,安慰原东园道:“我瞧他现在并不如何在意自己的眼睛,应当是已经恢复过来了,这是好事,而且他的刀也练得不输他师兄。”
事实上单纯论武学天赋,原随云大概还要高过无花一些,他的轻功就比无花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但要说在刀法上的悟性,那还是无花更胜一筹。
所以此消彼长,师兄弟两个一直分不出什么高下。
燕流霜对这个教导结果还算满意,她觉得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五年他们俩赢个水母阴姬应该不成问题。
到那个时候,她也能彻底功成身退回地府去交差了。
至于鬼差曾经提醒过的可能会出现的失败情况,她觉得也不需要担心,因为他们俩真的很乖很懂事啊。
会产生这种错觉其实不是燕流霜的错,实是因为无花和原随云太能装模作样了,而且他们不仅是对她装模作样,对其他人也一样。
不说别的,就说无争山庄上下,就无一例外地觉得他们少主现在谦恭有礼温润和善,而少主的那位光头师兄亦然。以至于他们离开太原的时候,还有一堆的小丫鬟在庄门口挥着手绢依依不舍呢。
燕流霜骑在马上望着这番场景,实在是没忍住啧了一声道:“我看再过几年,这些小姑娘就得直接把手绢往你俩身上扔了。”
无花立刻摆手:“师父你就别取笑我们了,她们最舍不得的其实是你啊,你都不知道她们私下里是怎么说起你的。”
燕流霜挑眉:“哦?怎么说的?”
无花捏着嗓子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少主的师父是位仙风道骨老前辈,结果竟这般年轻,还这般美……我真是恨不得每天都路过她院门口多瞧她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