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荀带梁京菁进了梁宅,梁京菁换着鞋子对佣人说行李还在车上,另有一箱子东西,明后几天寄到。吴桂荀问她:“被大哥关着还买了这么些?”
梁京菁侧他一眼,吴桂荀除了外套折在手里,梁京菁挟着他的手,将外套要蹭下去。吴桂荀知晓她的意思,两人无声无息地进了二楼吴桂荀的房间,好一会儿才出来。
他们走到客厅去喝了点茶,正谈着,房间那一扇与庭院通着的小门开了,梁京兆站在吴素萍的身后,两人一齐出现。梁京菁缩了下眼,吴素萍看着客厅中的这对男女,“都回来了?”
梁京菁喊了声,“妈。”
梁京兆迈进了屋子,沉沉地扫了梁京菁一眼,梁京菁过去搀吴素萍,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再看她的大哥,因此有了点底气。
梁京兆也坐下了,抬头看了吴桂荀一眼:“你还真惯着她。”
吴桂荀微微一笑,不作多言,坐在了左面的沙发上。
梁京兆看了表,他叫了人:“李平今天有事,你叫人去接楚虞。”
被叫来的那人应了一声走了。梁京兆靠在沙发上,也没看梁京菁,也没看吴桂荀,想着另一些事。茶上来了,他漫不经心喝了一口。
吴素萍说:“今天你得了空,晚饭就留下来吃,一家人坐在一起。”
梁京兆“嗯”了一声,又单手持着茶杯沿,咽下一口茶水。
作者有话要说: 吃完早饭又写了一点 早上好 困困困喔
☆、撑腰
楚虞进门后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梁家诸人,当然也看到了梁京兆。她的目光从梁京兆身上掠过去,即刻地坠到地板上去。她知晓是要打招呼的,又抬起眼来,从右手边并坐的吴桂荀梁京菁,看到中间独坐的梁京兆,最左边的吴素萍,刚张了嘴,梁京兆叫她来:“回来就行,坐这儿。”
楚虞把书包放在玄关,换了鞋进去,在余下的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到了梁京兆的面前,梁京兆的背靠在沙发上,随着楚虞的走近慢慢抬起头,两个人的眼交在一起,都顿了顿。梁京兆走时是春夏天气,那时他奔赴治丧,穿着一身黑色,那时还是穿得住外套的,现在只夜里清晨可搭件薄衣笼住肩臂。楚虞穿上了夏季的校服,校服肩线总是宽的,勾不好身,楚虞细白的四肢从衣服里伸展出来,绵软的、无力的。梁京兆笑了一下:“不过一个月没见,看着竟长高了。”
不过一个月没见。
楚虞恍了一下,抿出一个笑来,按着裙子坐下了。梁京兆前倾着拿过桌上一只苹果,又握了一把水果刀在手里,田月坤起了身,“我让他们切好了送来。”
梁京兆没说话,刀面放平了在苹果的顶上,手腕转着,那只很大的手去做这样细小的活儿,小臂上的肌肉隐隐现出一道来,客厅里非常安静,只有果皮削下的声音,哧哧拉拉,楚虞垂了眼看,忽然想起梁京兆用这只手打过她。她只看着,余光注意到吴桂荀,吴桂荀坐得不大端正,那双眼也侧着睨她,带点笑,是个看好戏的样子。楚虞对他皱了眉,再把视线收回来,落到自己放在膝盖上。
“人呢?”梁京兆削着苹果,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说是去停车了。”田月坤再次搭腔,这回话里带点无奈的软绵:“京兆,不大点事。小朱是家里有事情,也请了假的。”
梁京兆点了头,但没抬眼,也没说话。
楚虞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梁京兆让她呆在这里,她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就坐着发呆打发时间。
“梁、梁先生,您找我?”人来了,其他人都看去,楚虞停了半拍才抬起头,这人不是梁家的司机,姓朱?
梁京兆暂且将刀放下,“啊,来了。”
司机一副紧张模样,进来前已经有人和他通了气,说梁京兆因为楚小姐要问他的罪,给他提这个醒的人交代的匆忙,司机朱到现在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楚小姐?楚虞?他没得罪过她啊,真要计较起来,梁家上下对楚虞都是这么个态度,伺候老夫人的那个最明白的女佣早说了,楚虞是梁京兆收养的,养了两三年,大概是烦了,但因着楚虞父亲那层关系,道义上抹不去,这才送到这梁宅来。没有人怀疑这个女佣的话,梁宅的确不是年轻女孩好待的地方,梁京菁成年不着家,家主梁京兆也不常回,住着两个死了丈夫的——朱在车库到客厅的这一条路上想着:这宅子瞧着气派,可空荡荡的,院子的亭台假山,一应俱全的布置,都跟荒废了一样,除了按时打扫修整的佣人——这是想远了,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楚小姐?
司机朱欠了身,将田月坤教给他的那说辞说了,“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些事,工作上……怠慢了楚小姐。”
梁京兆的手又动了起来,一只苹果被他削到了中间的位置,“我还没开口呢,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的刀子立起来,竖着插进果肉里,溅了一些汁水,梁京兆的眼落到桌上的纸巾,楚虞立刻从沙发上起来,从桌上抽了一张纸,拿着按在梁京兆的手背上。梁京兆没其他反应,隔着一张纸巾,楚虞的手覆着梁京兆的手背。梁京兆的右手还在动作,刀起又斜落,苹果发出哧哧的响声,一些汁液也溅到了楚虞的手臂上。细细点点,凉凉的甜蜜。梁京兆左右两刀下去,又使了力,一块半月形的果肉被撬出,他用刀尖叉了,很自然地就递到楚虞唇边去。途中还转了一下刀柄,让刀背那面对着楚虞。
楚虞的心瞬间沉了,在下一秒里,她看向吴桂荀,顺势看到了梁京菁。吴桂荀支着下巴看她,梁京菁拧了眉冷了眼。
她张了嘴,细薄冰冷的刀背在她嘴唇上划了一下,她将这块苹果吃进了嘴里。
梁京兆用握着刀的手拿过来楚虞手里的纸巾,擦了擦残余的汁水,与开了口的苹果和刀子一并扔到桌上去,苹果打了个滚儿,那缺口的地方在桌上淌出一道印而来,却无人敢上前收拾。梁京兆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去领罚吧。”梁京兆转了头:“大嫂,家里的事您清楚,我让他找你?”
田月坤皱了眉,最后还是应了声。
梁京兆抚了一下手掌,站了起来:“行了,我刚回来,上去收拾收拾,下来咱们开饭。”
梁京兆走去楼梯,司机朱转而对着梁京兆的背影说谢谢梁先生,梁京兆没做理会,朱转而对着楚虞,一个劲地道歉,道完了歉又说谢谢,楚虞真不知他有什么好谢谢自己的,此时余下三双眼又落到她身上去,她便去玄关拿了书包,说我先上去了。
她手抱过来书包时,梁京兆的声音在第二层的栏杆上传下来了,“京菁,你上去叫妈下来。”
梁京菁应了一声,可还在和吴桂荀窃窃私语着不分开,吴桂荀听着梁京菁在他耳边说话,眼睫垂着,嘴角浅笑,楚虞抱着书包从客厅中经过,吴桂荀顺着她的身影看了一趟,依旧是笑。楚虞没敢理他,上了楼。
楼梯上方还能听到梁京兆的声响,他在楚虞前,也在上着楼。楚虞故意慢了脚,抱着书包想着一些事。她有很多次一进梁宅门,就看到梁京兆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次数真的很多了。梁京兆今天穿上了绸衫,领口开着,袖子挽到手肘前半寸的地方,只一个月,面庞就让她陌生了,由着这份陌生感,楚虞像是初见一样评视了梁京兆这个人,气质不凡,出身和身价在他的身上成了附属品,他是成熟稳重,也许并没有很英俊,至少没有吴桂荀漂亮。但男人不止是要看这些的,楚虞这些日子跟着吴桂荀见了很多人,谁能比得上梁京兆呢。楚虞垂着眼看楼梯,一阶一阶地数着看,心里那些东西渐渐不能为外人道了。
梁京菁在客厅里,吴桂荀去了洗手间,梁京菁坐到田月坤身边去,拉了她的手:“嫂子,我哥这是吓唬谁呢?”
田月坤惨淡了面容,说:“我哪知道,楚虞来了这么些天,瞧着安生生的,结果……”
梁京菁接了她的话:“是吧,肯定是和我哥告状了。”
吴桂荀此时回来,梁京菁立刻丢开了田月坤,转扑到吴桂荀那里,吴桂荀对着田月坤一笑:“我们也上去了。”
田月坤心不在焉地点了头,再看着梁京菁偎着吴桂荀转身的背影,心情是复杂的。她说得楚虞不安分,可不止是楚虞像梁京兆告状这事。
楚虞走到了三楼,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却看到本该半黑的屋子里亮着灯,厚重的织锦窗帘被拉上了,屋子里没了傍晚后的天光,靠着一盏外室沙发旁的地灯,灯下、沙发上就坐着梁京兆。
楚虞没有想到梁京兆会在这里,梁京兆比她早上楼,却是来了她的房间。灯下的梁京兆面庞笼着暖黄,另一种醇厚的英俊,正翻着楚虞放在小几上的一本杂志,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插画就笑了,“多大了,还看这些东西。”
楚虞过去,有点难为情地合上了,梁京兆也就将这份杂志放回了小几上。再回过头来,两人之间少了这本杂志,靠得就近了。楚虞也是才发现,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梁京兆察觉到了楚虞退的这一步,他的眼暗了暗,想的是楚虞曾误会他和于露茵关系那次,面上的一点温情也都消散了,梁京兆道:“李平有些事,下周起就不能再送你了。”
楚虞“嗯”了一声,梁京兆看着她:“要不要再换一个司机,朱行吗?”
楚虞:“都可以。”她想了想,“朱今天是怎么了,您和他生什么气?”
这一句问,梁京兆仔细观察着楚虞的神情:“你不知道?”
楚虞摇了摇头。而梁京兆看出了楚虞是真的没搞清楚状况,而不是伪装,他就笑了,“没什么事。”
楚虞“哦”了一声,梁京兆说,“这里住得还习惯?”
楚虞立刻答:“很好。”
梁京兆抬了手,手背在楚虞脸颊上蹭过一下,“早饭不要吃冷的,我已经说过厨房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她们。都瘦了。”
楚虞的心只有更沉到底处去。梁京兆刚刚那下,只是掠过去,楚虞的脸颊的确是消瘦了,肢体上还看不太多,脸侧过去的时候,下颌线明显了不少,眼睛也越发大,只是配着两道浅淡的眉和虚浮的眼皮,有了点苦相。梁京兆只觉得楚虞过得真的是不好,便问了:“这学期什么时候放假?”
楚虞答:“七月份,具体时间还不知道,听说要补课的。”
“补什么课?”梁京兆问,又将右手边一副藤椅拖了过来,“坐下。”
楚虞一面坐下,一面道:“下学期就高三了,学校总要偷着补几天课的。”
“高三就辛苦了。”梁京兆说道。
楚虞看一眼他,再垂下眼去,“我知道的……”她寻觅着一些话来回应梁京兆,要表现一些认真学习的决心给梁京兆来看,然而梁京兆先一步开了口:“楚虞,想出国吗?”
楚虞愣在那里,“啊?”
“英语学得好吗?听李平说你们最近月考,英语考得怎样。”梁京兆将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上身陷在沙发里,沙发上织布流苏的华美图案映衬着他,而他却隐在地灯的照明后了,神情又是慈祥的,又是晦明不辨的高深。楚虞不知道梁京兆是什么意思,忽然将出国这事提出来,又想了一想,也是应该,梁京兆是烦了她的。
楚虞说:“还可以,我学得最好的就是英语了。”
梁京兆欣慰地点了头:“李平帮你找到一位教英语的老师,他很有经验,你先学着,学校咱们慢慢挑选。”
楚虞点了点头:“好。”
梁京兆站起来,“你收拾一下吧,一会儿下来吃饭。”
楚虞再次点了头,然后对梁京兆说:“谢谢梁叔。”
梁京兆滞了一下,不知怎的,他看着现在的楚虞,心里有些不大舒服。李平说楚虞有了变化,梁京兆看到楚虞瘦了,便心疼了一些,叫来那位司机——司机朱是有代表性的,他是和田月坤攀着关系进了梁宅任职的,梁京兆杀鸡儆猴,挑得就是这样一位代表性的人物。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自己家里闹这么一出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闹剧——他今天做得现在想来还有点好笑,这又是另一种不至于了,专门给楚虞呈这么一趟腰,说起来还真是小气。但梁京兆又觉得,这种“不至于”,又是挺“至于”的。但楚虞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完全不领他的情。他想到这笑了一下,楚虞真是什么也不懂呢。
他走向门去,再次听了楚虞一声谢谢,梁京兆那抹笑挂在脸上,回了身,看着楚虞那陷在夜里昏昧灯光里的那细瘦的身影,这一点笑就变了。楚虞是这样可怜的模样,站在那里,好看的、弱小的。她看起来可怜——可人怜爱。梁京兆放柔了语气,低声道:“别总和我说谢,梁叔的一切都是你的。”
话说出来,梁京兆自己都惊了一下,而楚虞瞪大了眼,正望着他。梁京兆看不得楚虞这样的眼神了,再转了身,向房门走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得不适宜:他口头上这样慷慨,但实际所作所为却是那样吝啬。梁京兆有些惭愧了,但他没有义务去做一个大善人,梁京兆可以有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再见楚虞,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了,对他好,也对楚虞好。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想:这总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而楚虞待到梁京兆离去,她折身去了卧室,打开了抽屉,算了算日子,又吃了一片避孕.药。
她真是害怕了。众目睽睽那一块苹果,梁京兆刚刚蹭过她面颊时手背的温度。而梁京兆最后向她提出的,要不要出国的问题,楚虞更是茫然而心里荒凉,就到这里了么,就这样也不过三年,梁京兆烦了她,没了耐心再将她抚养下去,就像当初她的母亲一般。也就是这样了,就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