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时间:2017-10-06 16:43:42

  
  梁京兆忽然的疲倦,他望着梁京菁锋利的摩登与美艳,那与他有些肖像的眉宇,低声道:“人在泰岳苑,他做了什么事他自己清楚。”
  
  梁京菁定定看他几秒,然后转身就走,还将门狠狠地摔上了。
  
  地板微微振动,梁京兆吸着烟,还在盯着桌上的烟疤看。
  
  晚饭前,梁京兆去敲楚虞的房门。
  
  楚虞很久才开,见是梁京兆,她的眼神瑟缩了一下,而后叫了声:“梁叔。”
  
  梁京兆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她,“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回家。”
  
  楚虞:“吃完饭就走吗?”
  
  梁京兆道:“不了,回家吃。”
  
  他说完,通知达到,便不愿久留地,手放在门把上将门合上了,楚虞被关在门内,站了好一会才回身。
  
  八点半时梁京兆再来叫楚虞,他的臂弯处折了一件外套,而楚虞正好拖着行李箱出来,梁京兆弯了身从她手里拿来箱子,很轻松地提起来,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外套,他走在楚虞前面,先一步下了楼梯。
  
  楚虞背着一只书包跟在后面,往常这个点是梁家早晚饭过,然而今天宅子里自傍晚就毫无动静,随着太阳落山也沉寂了似的。甚至连佣人也看不到一个,各处还开着灯,堂皇雍容的装潢还生机着,人像是死净了。
  
  楚虞不知道,这种寂静来自梁京兆的刻意吩咐。
  
  他们出了梁家大门,走出去一条小径,李平坐在车里已经等了很久,梁京兆打开后备箱将行李亲自放回去,楚虞看着后备箱合上,坐进了后座。梁京兆绕道前面,将臂弯里的外套放在手里抖落了褶,穿在身上才去打开车门。他坐在了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后对着始终直视前方的李平道:“走吧。”
  
  车子发动,很快驶离了梁宅。
  
  那静美的庭院景物自车窗中栽倒过去,永久地甩在后面。接着车子上了环城路,两边竖起隔音带,单一的灌木是一条长久贴在车窗下角的灰绿色块。楚虞拿出了Ipod,听了一首歌。
  
  又回到了学区附近的那个公寓,进大门时李平降下车窗刷了门卡,那条黄黑相间的栏柱上升,楚虞的心跟着下沉。
  
  车子停稳了,前排的梁京兆半转过身,将一串钥匙递给楚虞:“你先上去。”
  
  楚虞背着书包下了车,她走到车尾要将行李取出,梁京兆自车窗内对她挥了挥手:用不着她。
  
  楚虞便两手空空进了单元门。梁京兆和李平坐在车厢里,梁京兆说:“你回去查查,宅子里是谁嘴这么碎。”
  
  李平点了头:“是田夫人先发现的?”
  
  梁京兆没有回应。
  
  李平打开了后备箱,解开了安全带要下车去,将要打开车门的时候,梁京兆对他说了一句:“李平,我没照顾好她。”
  
  李平回看梁京兆,梁京兆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眼看着前面的绿化带。李平许久道:“这不是您的错。”
  
  梁京兆垂了垂眼:“这不算什么事,”他见过得有许多,更狠毒的,更阴暗的,更不幸的。“但一放到楚虞身上,我受不了。”
  
  这是之前认为楚虞缺乏历练而感到厌烦的梁京兆,还是他,他从前认为楚虞的一身矫揉造作令人疲劳,半点耐性也无。而现在他忽然觉得,他宁可楚虞永远幼稚浅薄,永远不要长大。他想要让她的人生没有一点坎坷,终生无忧,哪怕最后长成一只木然美丽的木偶,也比现在来的好。
  
  他硬了多年的心肠,堪堪此时破产。他不讲良心,却愿意对楚虞负责到底;他没受过道德法理约束,到了楚虞这里,却道貌岸然想着“我不能去糟蹋她”。
  
  从一开始楚虞就是不一样的。
  
  李平从车前的储物格中拿出了烟递过去,梁京兆没接,说:“今天抽太多了。”
  
  李平没有再回应,他将烟放回原处,下车提出了行李,再回车上时,梁京兆已经下了车,去提那只楚虞的箱子,走进单元门里,关门前匆匆对李平抬了手,让他回去。
  
  
☆、冠冕
  
  楚虞坐在开了灯的客厅里,背微微弯着,手很温顺的摆在膝盖上。家里久不住人,生活气息淡薄,每天是有人来打扫的,没到蒙一层灰的地步,但干净的过了,有些空荡。梁京兆进了门,连带着行李箱放在玄关的地毯上,楚虞站起来去迎,梁京兆伸手将钥匙放下,手臂就拦到向着他跑来的楚虞前面,楚虞顿住了脚,退后了一步,弯腰探身将自己的行李箱拽了过来。
  
  梁京兆脱下外套,搭在衣挂上,动作自如,好像一个多月前的任何一天,从公司回来的、或是从酒桌上下来,梁京兆一样都是放了钥匙,脱了外套,换了鞋走进客厅里。
  
  楚虞低声说:“我把行李收拾一下。”她走进屋子里,先是想关上门,后来停了一下,改将门半掩上。
  
  梁京兆自客厅望了一眼楚虞房门泻出光亮,那么长长的一道,直拖到他的身下,温柔顺服地偎着他的脚面。梁京兆取下了衬衫的袖口,顺手放入衬衫的口袋里,一面挽着袖子,一面走进了厨房。
  
  楚虞的行李箱里多装的是衣服,有她自己带过去的,还有田月坤送给她的——最开始田月坤对她的敌视是明显的,冷漠和难为都摆在面上,敢当面就让她难堪,但后来田月坤忽然转变了态度,做出一副伪善样子疼爱她讨好她——也都是因为梁京兆吧。因为梁京兆,楚虞尽管家道中落,如今还能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奢贵自由的生活,还因为梁京兆,楚虞在梁宅能被人称为“楚小姐”,也是因为梁京兆,她那天被送到梁宅的时候,任何人都知她这个楚小姐,是被遗弃和冷落的角色。
  
  是因为梁京兆。
  
  十四岁那年后直到今日,生活里的甜与苦,命运里的福与灾,都与梁京兆有关。
  
  楚虞从行李箱的小袋里拿出了两瓶香水摆进抽屉里,那是吴桂荀送给她的,一瓶清淡,一瓶浓烈。吴桂荀后来告诉她一句小话,说我喜欢你清纯,也喜欢你放荡。
  
  楚虞合上了抽屉。她没有恨过吴桂荀,强.奸和合奸是天壤之别,楚虞迈出去了那一步,她是放荡的,是淫乱的,吴桂荀让她什么样子,她就什么样子,不是因为吴桂荀的要挟和压迫,而是她愿意、她乐意如此,吴桂荀给她指出的路并不让她抵触,一直带着迤逦的诱惑,性对她来说既是放纵也是遗忘,既是享受也是技能。吴桂荀告诉过她:“我教你怎么把梁京兆留下来。”
  
  在梁京兆的王国里,梁京兆是王,他的喜恶是这个王国里通行的规则,他赐予出的庇佑是让一个人提升地位的最通达途径,于是获得他的宠爱与获得权力概念等同。
  
  楚虞明白了这一点。
  
  在梁京兆问出想不想出国的问题时,楚虞望着梁京兆探求的神情,她擅长察言观色,自然明白梁京兆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于是她像往常一样顺从了梁京兆的意思做了回答,然后她就看到了梁京兆松了一口气似的样子,他欣慰又慈爱的与她谈话,甚至笑了一下,梁京兆笑起来非常好看,眼尾一点笑纹,平时冷峻严肃都化成温和,楚虞再听到他说:“梁叔的一切都是你的”。
  
  骗子。楚虞知道梁京兆是在哄她,但哄人就可以撒谎了吗?还是这么重的话,听进耳朵里,压在心窝上,沉甸甸地跳。就是那个时候,楚虞非常不舍得梁京兆,妄想着破坏掉眼前看似温馨的情境,狠狠将梁京兆拉进深渊里,深渊之下就是泥潭,他们一同下坠,只有他们两个,稠厚的泥封住了他们的口眼耳鼻,没有人再对另一个人说出谎话,也没有人能松开另一个人的手。
  
  楚虞头一次做这么大胆的设想,想得她都被自己惊吓到。她已经不一样了,从前遇到伤心事,她总会回想起她人生里的前十几年,随即诘问天地命运,既恳求又哀怨,不断假想着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会是怎样,但现在楚虞不了,她面对着明明是要遗弃她,却还将话说得如此漂亮委婉的梁京兆,他是她的长辈,楚虞心里不再想到从前的那个家,她的生身父亲和生身母亲,而是只想着:“我,和梁京兆。”
  
  “求您了,不要遗弃我,我已经没有家了。”楚虞想这样说出来,含着泪,楚楚可怜地望着梁京兆。再对梁京兆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讲她的忧虑与遭遇,讲她的困惑与悲伤。这是她体内的一种声音,但楚虞知道,这是没有用的,楚虞从前就是如此,她还记着又一次受了田月坤的针对,埋头一面在梁宅长长的廊上走着,泪水一滴滴砸落,梁京兆从屋内将她拉进房里,用结实的手臂将她围困在门板上,眉头是皱的,问她怎么了。
  
  楚虞说,我没有家了。说的时候还在抽噎,还在喃喃自语着抛白内心,然而梁京兆是不吃这套的,梁京兆让她不要哭,说:“你该是个更坚强的孩子。”
  
  梁京兆一直对她抱有期望,但楚虞命中懦弱的劣根就导致了他的期望注定落空。楚虞垂了眼,这次,梁京兆亲眼看到她和吴桂荀在朗朗天光下苟合,那急进的,龌龊的,放浪的姿态并不体面,梁叔一定非常失望,或者说,直接厌恶了她。
  
  楚虞轻轻问自己:我会有怎样的下场呢?
  
  梁京兆坐在椅子上,叫了楚虞一声,他面前摆着两菜一汤。楚虞关闭了房间的灯走出去,就看见了独自坐在餐桌上,头顶一盏灯的梁京兆。楚虞穿过没有开灯的客厅,来到了梁京兆的面前,梁京兆袖子仍是挽着,执了筷,已经吃上了。
  
  “粥在锅里,自己盛。”梁京兆执筷子的手抬了头,没有特意看楚虞。
  
  楚虞半松了一口气,心虽然还是提着的,但梁京兆顺其自然,同往常没有分别的神情让她稍稍安慰。但没有她想过的苛待或优待,这样的平静反而是暗涌着波涛的。
  
  楚虞盛了粥出来,双手捧着放在桌上,梁京兆瞥了一眼,楚虞拉开椅子要坐下,梁京兆道:“再去盛一些。”
  
  楚虞想说她喝不下,但此时并不是违抗梁京兆的好时机,楚虞便再端着碗去了厨房,盛得很满才出来。这次梁京兆看也没看,她坐下了,拿筷子夹菜的动作很迟疑,梁京兆道:“先吃饭,吃完再说。”
  
  楚虞低头看着碗,点头说一声:“好。”
  
  楚虞硬着头皮要将粥喝完,此时梁京兆已经吃完有一会了,他看着楚虞,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吃不下就算了。”
  
  楚虞又吃了一口才放下勺子,梁京兆抽了一张纸给她,楚虞说了声谢谢,然后慢慢地擦嘴。
  
  梁京兆将碗碟收拾到厨房去,然后坐回了位置。楚虞的背又驼了起来,肩膀照里缩着,像一只虾子。
  
  “什么时候的毛病?”梁京兆低斥一声,按着楚虞的肩胛骨,硬给掰直了:“坐好。”
  
  楚虞被迫抬头看着梁京兆,看着看着,眼睛躲闪去。短暂的沉默后,梁京兆道:“楚虞,我就问这么一次,以后我们都不再提了。”
  
  楚虞侧低着眼看着桌子,“您问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虞回答:“你走之后第二天。”
  
  楚虞说的是“你”。梁京兆继而问:“是谁先提出来的?”
  
  楚虞没有习惯和梁京兆这样说话,他们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楚虞虽移开了眼,却能感到梁京兆一直在注视着她,他们说的话也这样直白而不需修辞,像两个年龄相仿地位相同的人在做普通的交流,也不普通,他们在聊楚虞的一段性关系。楚虞觉得魔幻,这是不可能成立的,梁京兆首先是她的梁叔,是她的长辈,楚虞想过和梁京兆上床,但没想过和梁京兆平等。也没想过他们能开诚布公地将这种事拿出来谈论。
  
  见楚虞不说话,神情也是抵触的。梁京兆缓了语气,叫了她一句:“楚虞。”
  
  楚虞低低地应了一声。
  
  梁京兆说:“我问你这些不是要指责你,也不是审问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从那一步开始做错了。”
  
  “您没有错。”楚虞又换回了称谓:“这不是您的问题。”
  
  梁京兆说:“楚虞,回答我。”
  
  “我和吴桂荀,”楚虞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字句清清楚楚:“和您和您的女朋友们一样的。”
  
  梁京兆没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楚虞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整个人随着一抖,肩背又弓缩起来。
  
  梁京兆沉沉地道:“是我没教好你。”
  
  楚虞没有说话,梁京兆也不再开口,还是楚虞隔了一会说:“这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不争气。”
  
  梁京兆依旧没说话。
  
  楚虞道:“您是为什么而生气呢?也不要道歉,我就是这样……不大检点?总之,今天真是给您丢脸了。”
  
  梁京兆已经气到不能再起,怒气慢慢转化,他反倒是平静下来,细细地打量着楚虞,楚虞纤细的眉柔美的舒展着,她和吴桂荀在一起时会画一点妆,为了眉型能齐整,有一些眉毛让她绞去了,少了杂乱、毛绒的少女感,楚虞坐在那里,弯腰驼背,看似是畏惧的,却有点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这是他养大的那个女孩吗?梁京兆问自己,刚刚拍在桌上的手复苏灼热的痛感,梁京兆在桌下攥住了拳头。她明显是和他闹别扭,和他说反话。他冷冷对楚虞:“不要这么和我说话。”
  
  楚虞于是闭上了嘴,只一双眼还回望着他,这次她有了力气也有了胆子,敢这样看着他,但这种勇气又充满了虚张声势,由此显得出稚幼来。
  
  梁京兆望着她这幅模样,这是她第一次忤逆他,他的小女孩长大了,他却没有保护好。梁京兆想起楚虞,今天下午的天气是太好了,因为天气好,他才想到要去庭院中走步,才看到了吴桂荀身下的他的小孩。楚虞勾着吴桂荀的脖子,吴桂荀解开了楚虞的衣服,那少女的,青涩的身体在山石的阴影里展露出来,楚虞敞开着一切,是坦然的,甚至骄傲的。因为楚虞的年轻,楚虞的美貌,楚虞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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