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露茵道:“我不能来?”
王昊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能,怎么不能。”他抛下一句:“等我一会。”走到饮吧里,买了两杯奶茶回来,一杯给于露茵:“无糖的。”一杯给楚虞:“珍珠的。”
于露茵说:“怎么这么殷勤?”
王昊道:“男生请女生喝饮料,还要有什么理由?”
楚虞都笑了,“还有多少天高考?”
王昊道:“没几天了。对了。”他坐下来,就坐在于露茵的身旁,楚虞的斜对面,“八号那天晚上,我在海伦定了包厢,你们俩可要来。”
于露茵说:“你是解放了,我和楚虞可是准高三。你们庆祝毕业,我们还要待一年呢。”
王昊道:“这不也庆祝你们踏入火坑么。我可提前说好了,不许不来。”
于露茵挑眉没说话,王昊便看向楚虞,楚虞看了看于露茵,说她去我就去。王昊笑了:“你可真够意思。”他按着于露茵的肩膀站起来,挥了挥手:“行了,我走了,今天中午我们年级主任检查教室自习呢。”
王昊走后,楚虞和于露茵都没有提及他,于露茵将奶茶的吸管抽出来,在指尖捻着,楚虞知道她这是犯了烟瘾,可于露茵从前没有这么大的瘾头,甚至楚虞和她认识后的好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于露茵抽烟。
下午有两节自习,班主任来巡班,走到于露茵那里停了一停,看着她手里的数学作业很久,伸出了手指着,“这里怎么不用公式?”
楚虞闻声向于露茵那里望,看到班主任弯下腰为于露茵讲题的背影。
那位姓王的司机的确是梁京兆命令了今后都要来接送楚虞的,楚虞晚自习下课,就见了司机王站在车前的道路上等,一眼看到了她,将她迎上车去。
楚虞回头对于露茵说:“我走了。”
于露茵向另一处看了看,“有人来接我,拜拜。”
楚虞坐到车里,王师傅还未发车,楚虞降下车窗,看到对面马路下停着一辆宝马,一个没见过的男人将于露茵接进车里了。
司机待楚虞看够了,问一句:“咱们能走了吗?”
楚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楚虞被送到公寓楼下,下车之后钻进黑暗的楼道,在感应灯亮起之前踏进了电梯里,看到司机驾车离开时的红色尾灯像深海的游鱼一样曳过去。电梯门开时她摸出钥匙,开门的同时看到了餐厅露出的半抹光亮。
楚虞的心一跳,快了两步进了门,望向餐厅。
什么人也没有,只一盏顶灯亮着,灯光下直笼一只纸抽盒子压住的字条,“夜宵在厨房。”
字迹很娟秀,是张姨之笔。
楚虞关了厨房的灯,昏昏沉踏着黑暗走到了卧室前,她的卧室与梁京兆的紧挨,楚虞在这两扇门之间夹隔的两平米空间里站了十几秒钟,推开了梁京兆的房门。
梁京兆的房间比她的还要黑,因为没有什么主人在的痕迹,布置上也空洞,窗帘大开着,窗户里是靛紫色的夜空,和半道惨白的月,月光再照进屋子里的地板上,连带漫上床铺,那没有褶皱的,极其整洁的大床像结了层冰壳似的。
楚虞没有开灯,面朝下扑倒在那张床上,两手张开,打碎了一层冰壳。于是月光也浸没了她的身体。
她下晚自习后是十点,小区寂静一片,楼道里更是漆黑安静,电梯像一只沉默的兽类,无声张着口又将她吞食进腹——这些她之前从未感到的,在这个晚上事无巨细地在她脑中疯狂发散恐惧。这房间也是,这屋子也是,漆黑的,寂然的,那些未知的黑暗好像要狰狞出什么怪物。楚虞自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梁京兆在从前也常有不回家的时候,可现在,怎么能和当时相提并论呢。
楚虞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的父亲死去那年,她每个周末都会梦到他,梦到他像往常一样,开着车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转,她的父亲在梦里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是那样体面那样肃然,对她又是微笑的,宠溺的。这个家里爸爸最爱她,而她也最爱爸爸,这是她自懂事起就明白的。而梦醒过来,她自空荡的房间中走过一遭,又发现她的父亲不在了,她再也没有人陪伴了。
楚虞刚开始是想把对爸爸的爱转移到母亲身上的,毕竟她们今后将相依为命,度过余生,但王月红背叛了她,先是不回家,压一些钱在客厅的茶几上,后来钱也不给了,楚虞那时候只是个孩子,没有钱就没有了办法,只能饿着。她的母亲也不要她了。
再就是梁京兆了,梁叔也不要她了吗?
是否她就是这样的命格,克父克母,天煞孤星,谁也无法和她亲近,谁也不会爱她。
这空荡荡的房子,让她想起了十四的时候,她从余温未散的美梦中醒来,赤脚踩在家里的地板上,从卧室走到另一头,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也许有些时候楼上能传下来一点争吵的声音,那只能让楚虞更感到孤独,她经过一个个房间,随处还是父亲生活的影子,但那个人,是怎么也不在了的。
星期二的晚自习下课,楚虞和于露茵一同出了校门,而楚虞没来得及被王师傅看到,就先被一些人拦住了去路,楚虞扫过去,俱是三十上下的高大男人,穿着不太昂贵但统一的西服,手指关节都粗大。
于露茵很快反应,拍了楚虞的后背,“你回去吧。”
“你认识他们?”楚虞问。
于露茵没看她,“嗯,认识。”
楚虞脚下不动,去拿手机出来,没放在耳朵上,就让对面一人夺了过去,“既然都遇见了,一起去玩玩?”
这么俗烂的台词,光在电视上就听过十多次。楚虞知道于露茵遇到了麻烦,她握住于露茵的手,故意向一边冲撞,来撞破这些人的包围,至少让司机看到她,然而这些训练有素,在楚虞行动之前就按住了她的肩膀。
楚虞和于露茵被带上了车。她在车上回望,看到司机王站在车前看了看校门口,又低头对了一下表。
她们被带到一间酒吧的包厢,里面只坐着一个人,一抬头就笑了:“我让你带一个回来,怎么带了两个?”
手下们也笑,“多多益善嘛。”
沙发上那个人站起来,“于小姐,请坐呀。”然后看着楚虞:“这位怎么称呼?”
于露茵道:“不关她的事。”
男人听于露茵这样说,倒是真的不再过问楚虞。他显然对于露茵比较有兴趣,他看着于露茵说:“昨天我让你来找我,怎么没来。”
于露茵道:“我发了短信给你。”
男人道:“我亲自去请你,你用条短信打发我?”
于露茵没有说话,男人靠在沙发上,他是个特别高大的男人,像一座山。刚刚进门时他站起来,楚虞看到于露茵大概只到他胸口下面,于露茵近一米七,算是女生里比较高挑的了。男人的长相也不出众,反而带着令人畏惧的煞气,眼角下垂,嘴唇厚实,头发剃得极短。也不知他和于露茵是什么关系。
一会包厢的门开了,两个西裤马甲的侍者端来四瓶酒和十几只杯子,在桌面上一一摆好,其中一个抬头问沙发上的高个男人:“都打开吗?”
男人道:“摆四排,两排洋的,两排白的。”
酒杯被倒满,像宝石块儿在灯下晶莹剔透。侍者走出去,也把门带上,男人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我知道于小姐不是不讲信用的人,但我这而还没有被放了鸽子随便就了结了的规矩。听人说你酒量不错,我想看看有多不错。”
于露茵道:“这些酒喝下去,我八成得送去医院。”
男人道:“我的车就停在外面,于小姐要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供于小姐差遣。”
于露茵伸手握住了一只酒杯,楚虞看着包厢的房门,想梁叔怎么还没有来。
于露茵喝下四杯金酒,要去拿第二排的,门被人敲了两下,包厢里没有开音乐,敲门声不紧不慢,掷地有声。
楚虞站起来,跑去开了门。
门口的确是梁京兆。
他没有看楚虞,先向包厢中望了一眼,与沙发上的男人对视了。
男人站起来:“楚先生?”
梁京兆说:“我来接我的小孩。”
那个高个男人大笑起来,“我听他们说来的路上一直有人跟着,我还以为是这个丫头的姘头。”男人回看了一眼于露茵,再看向梁京兆:“得罪了,你带她走吧。”
梁京兆站在门口,忽然叫了于露茵的名字,然后说:“把剩下的酒喝了,给张总道个歉。”
楚虞站在梁京兆的身侧,抬眼看去坐在茶几旁的于露茵。
于露茵没有含糊,连连喝掉四杯,再喝第三排的时候,高个男人道:“行了,走吧。”
于露茵从沙发上站起来,踉跄了一下。
楚虞想过去扶她,梁京兆抓住了她的手臂,楚虞不解,却看到梁京兆满面冰霜。
于露茵一个人慢慢踱过来,梁京兆道:“给张总道个歉。”
于露茵侧过头去,昏昏沉沉地望向那个男人,说了声:“对不起,张总。”
梁京兆转身就走,手里还抓着楚虞,动作能算得上粗鲁,几乎是推搡着她离开了酒吧。
他把楚虞扔进车子的副驾驶,然后关上了门,车子插着钥匙,楚虞降下车窗,看梁京兆站在于露茵的面前,他问于露茵:“能一个人回去吗?”
于露茵沉沉地点头。梁京兆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钱包,抽了两张钱给于露茵,于露茵低着头没有接,梁京兆把钱币收回去,转身走了。
梁京兆将车子开得很快,楚虞系抓着安全带,刚刚打开的车窗没有升上去,风涌进车里,楚虞的头发被吹得纷乱,后排放着两个文件夹,纸张被吹得摊开,哗啦哗啦响。梁京兆沉声说:“把窗子关了。”
楚虞的头侧着看着窗外,好像没有听到梁京兆的话。
梁京兆把车子停到了路边。
楚虞的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低头看着膝盖。
梁京兆说:“楚虞,看着我。”
楚虞依旧低着头。
梁京兆转过了她的脸,楚虞被迫扬起了头,四目相对的一瞬,楚虞的双眼就在梁京兆可见的速度下蒙上了水雾。
梁京兆低头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的眼泪很廉价。”
楚虞的眼里立刻涌出了一大串泪珠。
她抬手要去擦,梁京兆为她擦去了。
“软弱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只能让他更心安理得的利用你。”
楚虞说:“于露茵不是这样的人。”
梁京兆放开了她,从置物柜里拿出纸巾,“闹脾气了?”
楚虞没有接。
梁京兆说:“生我的气?”
楚虞说没有,我怎么能生您的气。
梁京兆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楚虞说:“没想什么。”
梁京兆道:“我没有和你说过,有什么事要先对我讲?”
楚虞突然爆发出来:“您真的愿意听吗?您这样说不过是哄我罢了,我如果真的什么都和您说,您一定会觉得我烦!”
梁京兆看着楚虞这样,反倒是笑了,他这一笑,楚虞抬了头,用泪蒙蒙的眼瞪他:“您笑什么?”
梁京兆笑得眼角两道温柔笑纹,“你继续说,我这不是听着吗。”
楚虞看着他许久,道:“您总是这样,只把我当个小孩子。”
她低下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半站起身,捧住梁京兆的面庞,闭着眼睛贴了上去。
梁京兆的唇边还勾着浅浅的笑意,然而楚虞微凉柔软,带着咸涩水痕的的嘴唇覆过来,这点笑意在他脸上僵住了。
楚虞停顿了两秒钟,微微张开嘴,用舌尖轻轻碰触梁京兆的唇角。
梁京兆双手抓住了楚虞的肩膀,楚虞以为是回应,便咬住了梁京兆的下嘴唇,摩挲梁京兆有些粗糙的下颌。梁京兆唇角都是烟草的气息,楚虞本来只是冲动尝试,然而梁京兆沉稳、厚重、温热的质感让她不由地将心沉了下去。
梁京兆的手在楚虞的肩膀上加重了力气,却是一把推开了她,楚虞的头重重撞上了车门框,发出一声闷响,痛到让她清醒。楚虞慢慢坐回座位,低声说:“您还把我当小孩吗?”
梁京兆说:“楚虞,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楚虞说:“我没有在开玩笑。”
梁京兆没说话,车厢里一片静默。
很久之后,梁京兆对楚虞说:“把安全带系上。”
他发动了车子,一直到小区楼下都没有说一句话。楚虞望着窗外,手依旧放在安全带上,这是一个自我守护的下意识姿势,一个女孩主动亲吻了男人,却被对方狠狠推开,楚虞觉得沮丧,又不止沮丧,还有羞耻,和一些其他的东西。
车窗依旧是大开着,后排的文件夹里又两三张纸挣脱了夹子飞散出来,冲撞着贴在后座的座椅上。已经没有人管它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考试,写得都挺没意思,也不知道写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