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藏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一时间车里很静。
梁京兆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楚虞轻轻地打开了安全带,咔的一声。
“今天早点睡,明天还有课。”梁京兆说。
楚虞问:“您不上去吗?”
梁京兆没有看她:“不了。”
楚虞却问道:“您不回家,是去哪里呢?”她顿了顿,说:“去找女人过夜吗?她们能做的,我也可以。”
梁京兆一下子握住了方向盘,转头向楚虞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虞坐得很直,头却是低下的,她在梁京兆的注视下,轻轻缓缓的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梁京兆无话可说。楚虞钻进了牛角尖里挖不出来,梁京兆对这样的楚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怕采取的手段极端了矫枉过正。面对这样的楚虞,他只能觉得愧疚,因为愧疚,他根本没有立场来教育她。只得转移了话题,“我给你的卡呢?”
“在我钱包里。”梁京兆问得突然,楚虞下意识说着要去书包里翻出钱包,梁京兆止住了她,“你收着就行。”
楚虞说:“怎么再给我一张,我已经有一张了。”
“嗯。”梁京兆简短应了一声,而后说道:“这张是我的副卡。从前那张还能用”
楚虞已经拿出钱包了,听到梁京兆此言,握着钱包的手指添了力,指尖隐隐发白。
梁京兆看着她:“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楚虞没说话,半响摇了摇头。梁京兆却说:“你明白。”
“你想事情总是心思很多,你应该能明白。”梁京兆道:“我会再让李平再回来。今天的事没有下次。”梁京兆停了一秒,看楚虞越来越黯淡的神情,缓了语气:“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楚虞说:“是我心甘情愿。”
梁京兆叹了口气,楚虞的性子吃多少亏都改不了,之前梁京兆觉得楚虞是没长大,但现在看来心软也是楚虞性格里的一部分,既然改不了那也就别改了。他抬了抬手,有些想去摸楚虞的低得很低的头,而楚虞瞬间僵硬了脖颈,不自然地向后缩了缩。梁京兆便收回了手,说:“随你吧,反正怎样的烂摊子,就像今天这样,总要我给你收拾。”
楚虞抬头直直看着梁京兆,梁京兆却将眼避开了。
楚虞说:“您又骗我。”她说:“你知道你说的话总不会兑现吗?”
梁京兆冷了脸,楚虞说话很冲,没有一点礼貌,这惹怒了梁京兆,“下车。”
楚虞没有动,梁京兆扬起声音,又说一次:“下车。”
楚虞打开门,跳下车去,再将车门重重地砸上。
梁京兆从车前挡风玻璃中看着楚虞快步到单元门前,急促按下密码,门打开后她跑进楼道里,门自动合上,那身影就再也看不到了。
梁京兆低下头去摸口袋的烟盒,半天一无所获,他今天没有将烟带在身上。
楚虞站在楼道里许久,忘记了按下电梯按钮,一直到声控灯熄灭,她清了清嗓子,喉咙里爆发出一点哑涩的声响,灯再亮起,电梯门磨砂的钢板映出了她绰绰的影子,孑孓又可怜。
她回到了黑暗又空荡的家,走到客厅就没了力气,伏在沙发上不肯起来。被拒绝的羞耻让她无地自容。
而梁京兆坐在车里,在楼下一直待到深夜,楚虞房间的灯亮起是在十二点五分,灭掉是在凌晨一点半,那时梁京兆打了方向盘,驶出了小区。
第二天果真是李平来,李平有自己的公司和事业,还来这做司机的活,有些小题大做。但李平不这么觉得,他早就看出来梁京兆对于楚虞不一般,虽然梁京兆那样表示着一套漠然不大关注的样子,对楚虞也是教导为主,纵容很少。但李平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能看出梁京兆的心思的,尤其是梁京兆那在楚虞面前公正无私的严厉着,背后却处处偏袒。
楚虞背着书包下来,李平从后视镜里看了她,要说的话顿了顿,楚虞面色不大好,眼下青黑,唇色黯淡。李平道:“身体不舒服吗?”
楚虞恹恹地摆了摆手:“没有。昨天睡得晚了。”
“要注意休息。”李平说了一句,然后道,“张姨做饭合不合你的胃口,你梁叔说要再把从前那个家政请来,书房对面的那个屋子空着,就让家政住哪里,照顾你也方便。”
楚虞在听到李平说“你梁叔”时抬了眼,听完后面的话,眼睛一寸一寸暗下来了。李平一直在留意着后排楚虞的神色,此时将楚虞的黯然收在眼里。
半响了楚虞问:“梁叔还说什么没有。”
李平道:“你再考完试就是高三了,本市大学挺多的,你梁叔还是想你上个好学校,他给你联系了几个老师,你有时间见一见,看看哪个适合你自己。”
楚虞说:“还有吗?”
李平道:“没有了。”他停了一会,又加一句:“他最近还是忙。公司有些事情周转不开,最近都睡在公司里。”
楚虞点头,说我知道了。
李平继续道:“他也是怕忙起来照顾不好你。”
楚虞又说:“我知道的。”
李平没有再说什么,将楚虞放到校门口,楚虞下车时,对着李平说了句叔叔再见。
李平看着楚虞进了校门,楚虞四肢细瘦,肩膀窄小,走路时步子很小,走得安静而细慢。她与吴桂荀的事,李平得知后最多的是吃惊,楚虞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不该这么早涉及人事……还有梁京兆对楚虞的那份心思。这一切对楚虞来说其实都是不公平的,楚虞不该承受成年人对她欲望的觊觎,也不该在读书的年纪坐在教室里想着这些欲念的遭逢。楚虞是不幸的,但梁京兆就是轻松的吗?想必他也是知道这些,忌惮这些,才更不敢招惹楚虞,才要逼着自己和楚虞保持距离。如果没有吴桂荀这件事,梁京兆大概当楚虞一辈子严厉又不失亲和的梁叔叔,装到连他也忘了对楚虞有别的心。
楚虞在楼道里遇到了于露茵,于露茵走向她,一张面庞勾勒着精致的妆。对于学生来说还是有些招摇了,但于露茵走近了,楚虞看到于露茵连粉底液遮不住的疲惫,大概这么重的妆也是为了遮掩气色吧。她想问问于露茵昨晚怎么样,但没等她先问,于露茵就开了口,“你昨晚睡很晚?”
这本来是她要问的。楚虞道:“也没有很晚。你有没有事?”
于露茵摆摆手:“我酒量挺好的,回去吐了吐就睡了。”
楚虞有点自责,昨晚梁京兆生了气,把于露茵一人扔在路边。而于露茵神色坦然,“昨天多亏有你,今天中午你回家吗?我请你吃饭。”
“我应该回家吃吧,家里阿姨做了饭。”
“那咱们周五去?我跟着剧组的一个姐姐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餐馆。”
“周五?”楚虞道:“周五不是王昊庆祝毕业,你不去么?”
于露茵笑眯眯:“去,怎么不去。他毕业对我也意义深重,我也要去庆祝庆祝。”
中午楚虞回了家,李平说的家政已经来替了张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听到楚虞的声音,探出身来打了声招呼。
从前就相熟的,楚虞和她见了面,点了头,“李阿姨。”
李阿姨擦了擦手,从碗柜里摆出餐具,楚虞经过客厅,瞥了一眼立式空调,天已经热起来了,空调开到二十七度,楚虞走过去,把空调调到二十一度。从学校到家的这条路上,她热得出了身薄汗,进屋把校服脱下来挂到一边,换了件吊带裙子出来。
走到餐桌旁却看见有两副餐具,楚虞心一滞,抬头问厨房里的李阿姨,“怎么摆了两副碗筷,有谁要来吗?”
李阿姨道:“梁先生说他今天中午回来吃饭的。”
她话音未落,门那里传来钥匙捅进的声音,之后门锁转开,梁京兆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玄关处。他放了钥匙在柜子上,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了拖鞋,换上后走出几步——这些无比寻常的动作在楚虞眼里一帧帧的定格,审视,分析,当梁京兆的眼睛与她对上时,楚虞能感受到的胸中升腾起狂喜的意味。
楚虞道:“您怎么回来了?”
梁京兆轻轻错开了楚虞的眼,他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今天不太忙,回来整理些东西。”他回头扫了一眼楚虞,走进客厅里,楚虞不自觉地就跟在了他的身后,梁京兆走到了立式空调前,抬手就把温度调到了二十七度,“空调开这么低,还穿那么薄。”他是看着空调说的,楚虞在他身后低了头,看自己身上这件薄而透的短裙,一时间很不好意思,便钻进屋子里,穿得整整齐齐了才出来。
梁京兆洗了手坐在餐桌旁。他没什么东西要整理,不过是李平在递给他文件的空当里说了两句闲话,说楚虞性格敏感,患得患失,要梁京兆不忙的时候,多关心关心,总不好让她一个人住在那边,冷清清的。
梁京兆说怎么是她一个人,我不是找了个家政住过去了吗,也让她看着楚虞点儿。
李平心说别人和您亲自是一样的吗。但他也是点到为止,梁京兆签完了文件,他便拿着文件走了。
梁京兆坐在办公椅里,对着屏幕想了一会,打电话给家政,说他今天回去吃饭。
李平是真的挂心楚虞,梁京兆知道。但昨晚的事还没告一段落,这是不为李平所知的,他只是看楚虞昨晚没有睡好,那一副憔悴模样,却不知梁京兆昨晚也没有安稳。从楚虞楼下回来是近两点,梁京兆了无睡意,批文件到四点,去里间淋了浴出来,靠在椅子上眯了会眼。
楚虞昨晚在为被拒绝而羞愧伤心,梁京兆是个足够成熟的成年人,他想的远比楚虞要多。楚虞的那个吻并没有让他悸动,反而是沉重的负担和愧疚。这个吻并不代表楚虞对他的爱慕之情,楚虞不过是将梁京兆当成了权利者,这个吻的意义是功利的讨好,是一种贿赂。
也是他的错,他不该把楚虞扔到梁宅里,那些冷眼和刁难造成了楚虞安全感的丧失,让她想着用身体折现价值,来购买梁京兆对她回心转意。楚虞发出的性要求,不过是一个小孩对长辈的邀宠。
想明白这一点,梁京兆坦然了一些,在办公室里间的衣柜里拿了件衣服,把打了褶的衬衫换掉,他离了楚虞,便再也看不出是任监护人之类角色的人,一点慈悲也没有的。
☆、醉酒
一同吃午饭,楚虞一直埋着头,在自己碗中挑挑拣拣,一点白米让她吃得认认真真。梁京兆看不下去,随手给她夹了一块西芹,楚虞还是没有抬头,低低说了句谢谢。
梁京兆没吃几口,放了筷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打火机摩挲。楚虞瞥了一眼,依旧是小小声的说:“您抽吧,我不介意。”
梁京兆便拿出烟盒,抽了一支点上。
楚虞知道梁京兆的眼一直落在她身上,就连筷子也那不好了,米粒也总要从嘴边掉出来似的,她抿嘴咀嚼,伸筷子去夹一筷杏鲍菇切片,夹了两次没夹上,也就换了一筷杏鲍菇的边角料青椒。梁京兆没说什么,就看着楚虞这番拘谨和不适意。他手里的烟飘飘散散,弥漫开来,留在楚虞的发梢上,一直到下午上课时,楚虞拨弄了头发,还有一点烟草气在上面。
楚虞在梁京兆的烟燃到一半时放了筷子,梁京兆扬了扬拿烟的手:“怎么,不吃了?”
楚虞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梁京兆笑了:“我养猫呢,李梅做了汤,你再喝点。”
楚虞反看梁京兆:“您呢,您和我一起喝。”
梁京兆掐熄了烟,“行了,吃好了就去休息一会儿,一会儿起来上学。”
楚虞抿了抿嘴,梁京兆要站起来了,她忙问:“您要回去了?”
梁京兆是要走的,但看楚虞那抬起的眼,他心软了软:“我也休息一会。”
楚虞这才放心,但还是磨磨蹭蹭,直看着梁京兆进了他的卧室才罢。
闹钟把楚虞叫醒的时候,楚虞换了校服出来,先去看梁京兆卧室的门,门紧闭着,梁叔应该还在休息,楚虞有一点点失落,还有一点点留恋。李阿姨也回屋了,她走到玄关穿鞋子,却看到衣架上不见了梁京兆的外套,她跑回梁京兆的卧室前,发现门被锁上了。
她敲了三下门,然后去拧门锁,左右摇晃着,门却是怎么也打不开了,反而惊动了另一个屋子的李阿姨,李阿姨问楚虞在干什么,楚虞愣了愣,发觉自己的神经质,放下了抓着门把的手,问李阿姨:“梁叔呢?”
李阿姨道:“早走了。临走前让我把他的屋子锁起来,可能有些东西放在里面吧。”
楚虞点了点头,然后问:“书房呢?”
李阿姨道:“书房没有锁,不过今天上午梁先生的秘书来收拾过了,带走了不少东西。”
楚虞:“奥,这样。”
她喃喃着,先去了自己的卧室,然后顿住了脚:她是要去上学的。于是又转过身,走向了玄关。
她从这天起就没再见过梁京兆,李平依旧是早晚接送,但很少提到梁京兆,他不提,楚虞也没有再问。梁京兆于她如镜花水月,生活里处处是他的影子,他留下的痕迹,但这个人,她是怎么也见不到了。
周五是王昊在海伦组的局,中午时就打了电话,问她们还要不要去,电话是楚虞接的,旁边就是于露茵,她对着电话道:“我和于露茵下了课就去,几点来着?”
“六点半。那我等你们。”王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