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点了头,“我懂的。”
☆、高考
楚虞晚上回到家里,在玄关没看到梁京兆的鞋子,但梁京兆总放着钥匙的地方确确实实有一把钥匙在,楚虞把外鞋放进鞋柜里,看到鞋柜空了一半。
楚虞不动声色关了鞋柜门,踏着拖鞋进了客厅,李梅即刻从房中出来:“今天不知怎的,鸽子煲进汤里几个钟头,都熟不了的样子。”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去打开了楚虞卧室的灯:“先做作业吧。”
楚虞卸下书包拎在手里,进了卧室,“不急,我还不饿。”
李梅抹了抹手,“那我看着火去。”
楚虞低眼合上门:“嗯。”
李梅关了客厅和玄关的灯,坐在厨房的一把圆木椅上看火。主顾家的事,主顾家的小孩。李梅没敢生出看戏的心态,单就是感慨着。
深夜里楚虞闭了书桌的台灯,摸出房门去,外面一片漆黑,靠着零星一点他家的灯火映出物件的轮廓。梁京兆的房间距楚虞的近,楚虞推着门把进去,打开了灯。
收拾得极其干净,床单都撤下了,衣柜里空空如也,楚虞在梁京兆的卧室信步走动,头一次这么轻松无所顾忌的待在梁京兆的卧室里。那种隔阂感没有了。楚虞拉开床头的柜子,里面一点杂物尘埃都没有,梁京兆的意思,是将这间公寓“给”了她。
楚虞也不想把自己比作妓.女,且以妓.女来说,得到一件房子是安逸的开始。而对于被梁京兆“享用”完毕的楚虞,她得到的这份补偿,完全是是打发性质的。和□□又没有什么两样了。
楚虞又走到书房,看了一下那里的情状。梁京兆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面干净得异样,因为总是摆满了东西,如今乍然看到其如新的模样,好不适应。楚虞坐在梁京兆那把老板椅上,柔软的、用旧了的舒适真皮承托了她。皮子整日被烟浸着,梁京兆在书房里总将烟抽得很凶,皮子都泛着烟草味。楚虞在这把椅子上偏过头,看了一眼书架,上面只剩下她的书:两三排名著,半层从初中至今的教科书,还有最角落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说杂志。
楚虞抽了一本出来。梁京兆曾取笑过她有关书籍的品味,楚虞现在翻阅这花哨浮夸的书本,也忍不住带些促狭意味。她的少年虽然蒙着死亡和别离的阴暗气氛,但还是溺在粉色的幻梦中的。这梦由梁京兆为她打造,用钱和一种同情的怜爱,还有她刚刚知晓了的那种下流的亵玩意欲。梁京兆给她造梦,也让她梦碎。
楚虞伏在干净宽阔的红木桌上,桌面凉凉,捂着也就温热了。但人心可不是这样宽宏的死物,一个人若决意不爱你,那是怎么也打动不了的,况且楚虞没有那么下贱——还不至于那么下贱,要一个轻视自己的人高高在上施舍性质的爱。
楚虞原以为她已经长大,已经坚强,已经能成熟的看待问题。她能坦然接受不公和不甘,能接受这个世界的所有虚伪和无情,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厉害了。她是曾可以冷静想着“爱可以是途径也可以是目的”的人,是曾可以算计着梁京兆如若对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点青睐,她便将身体作为筹码的人。她是这样的设想过自己,她完全做好准备去当一个婊.子当一个混蛋,但她完全是高估自己了。
当梁京兆平平静静告诉她,他仅仅对她产生欲望的时候,她还是觉得世界崩塌,觉得无处可归。她能设想梁京兆是这样的人,但她不接受事实果真如此。楚虞还是小孩啊!因为是小孩,所以总天真的抱有幻想,因为是小孩,所以总认为世界上都是好人。楚虞原先只想要梁京兆做一个她父亲的替代品,但是现在,她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梁京兆不屑于给她的东西。梁京兆并不想扮演她父亲的角色。他只要一个性.奴隶,一个纾解欲望的小玩意。
楚虞敏感自尊,她活了这么久,最怕也最恨人的轻视。
她已经受够了。父亲死后母亲对她的,梁家的人对她的,楚虞从前过得很难,唯诺而看人脸色,后来有了点勇气,迈了点步子出去,竟一下子跌得惨痛了。
还是一场自以为是。
最后一次模拟,楚虞手心满是汗,交了卷子上去,老师让全体同学起立,楚虞站起来的时候,从卷子上抬起头来,于露茵在斜前排的位置,转头对她拉了拉嘴角。同样的有些勉强。
怎样的小孩,在高考面前都有点无所依靠的不适从感,只有拼力算题,疯狂背诵,把答案一遍遍抓进手心里了,才有了点力气和信心。
于露茵低声说:“快点来吧,快结束吧。”
楚虞放眼看别处,嘴里也说:“快结束吧。”
这句话其实是从高二下学期的暑假一直盼到如今的,但眼看着日子真的来了,回头才觉得是真的快。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发下来,于露茵和楚虞对坐着将分数排名分析数遍,于露茵半松口气:“就看那天发挥了。”
楚虞却是惨淡脸色,她诸模拟考的成绩波动巨大,拼运气般,也怕那天正轮着低谷的时候。于露茵道:“你最差也够了近三年的分数线了,用不着担心。”
楚虞没说话,低头看成绩单,将每一栏都看得仔仔细细,深挖似的。
学弟问过几次楚虞准备考哪所学校,本市的人很少出去的,学弟说了两三个本地的不错的大学,楚虞都摇头,学弟后来问:“想考外省的?”
楚虞说:“再说吧,看看成绩怎么样。说不准的。”
学弟自己成绩很好。他看着楚虞,按理说此时他应当说一句“你考哪所,我和你一起。”的,然而他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他惘惘感到他与楚虞的隔膜和差距,圈在高中校园还好些,一旦出了校园,他便没有什么作陪楚虞的理由,他们这段关系也必将结束。
且他翻检内心,也没感受到他和楚虞之间有多深厚的感情。在一起是有相配的地方,楚虞很漂亮,他亦有一副尚佳面容;出去玩的时候,他们同是与众人既联系又疏离的,于是在一起聊。所有的一切都有因有果,也许正因为有因有果,才显得没点激荡人心的情愫。
六月七号那天是周末,李平亲自来接楚虞,前天来认考场也是他带楚虞去的。楚虞下车前,李平说:“放松,认真。”
楚虞点头说:“我知道了。”
李平也没有多说什么,怕楚虞紧张,他看着楚虞消失在人群里,将车停到路对面的树下。
学弟是早到了的,在警戒线边找楚虞的身影,终于将人等到,他抓住楚虞的手,竟是比楚虞还紧张,“你看清题,别涂错卡就行。”
楚虞微微笑:“嗯。”
学弟看了表:“外面热,你进去吧。”
楚虞张开手:“学霸,借给我点运气吧。”
学弟笑了,抱了她一下:“我把运气都给你。这个月的月考,我考倒数也没有关系。”
楚虞进了学校里。踏进校门口时她住了住脚,想转身向后看,但还是忍住了,继续走进教学楼,再没有回头的意思。
提起笔都是颤的。
出考场时顶着一头烈日,一群人拥在警戒线处等着放行,外面是黑压压的家长群。楚虞随便瞥了一眼,低下头去用考试的袋子遮阳。
警戒线放下,大家拥挤着出去,楚虞走得慢,落在了后面。
李平迎上楚虞,打着把阳伞,将楚虞罩在阴影下。他道:“我在旁边的餐馆订了饭,你好好吃点,再闭一会眼,下午考数学,脑子得清楚。”
楚虞和他一同坐进车子里,李平给她开了车门,一面收着伞一面进了副驾驶,关门时楚虞道:“梁叔和我们一起么?”
“你梁叔——”李平顺口说了半句,眼不自觉向一处看去,又即刻收回来了。他反应过来:“你看见他了?”
楚虞点头:“看见了。”那么高的个子,又是年轻些的,在诸多四十多岁的家长里还是乍眼,
李平道:“不管怎样,这两天是你的大日子。”
楚虞没有说话。司机发动了车子,正经过梁京兆所站的树下。梁京兆似乎握一支烟,眼跟着他们这辆车一段路,又低眼扔了烟,弯腰进了车。
楚虞在酒店里休息,下午又考完数学了。李平问她:“酒店睡得惯?”
楚虞道:“挺好的。”
李平道:“晚上还是回家睡吧,明早一样的时间,我在楼下等你。”
楚虞应下。第二天下午考完了英语。两天都是艳阳天,楚虞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警戒线里等待考场门打开放行。身边一张张泛油涨汗脸孔,都挂着劫后余生的灰败跃雀。
楚虞这次从考点学校出来,终于与在考场外守了两天的梁京兆会上面。
细算起来,两个人是有近二十多天没见了。也不是什么长久的时间,但梁京兆将公寓搬得太空了,楚虞在这二十天里一点梁京兆的痕迹都没接触过。李平还是李梅,都不曾在她面前提过这个人,这样刻意的强制性的抹除,有时会让楚虞产生一种倒错感,像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但这个人是的确在的。
梁京兆站在正中间,是人群辟出的通行道路的一个分叉点上,楚虞顺着人流走,便直直面对了梁京兆。梁京兆也是在太阳下,他手里握着把李平给他的阳伞,却没有打。他额头是金色的,眉头半皱,神情倒说得上和蔼。他穿了一件翻领的半袖,装束也说得上平常。他身旁是一位发了福的父亲,秃顶汗衫,短裤拖鞋,正拿着泡烂了的纸巾擦汗。对比是在的。
楚虞抬了头,同时也被太阳照得皱了眉,“梁叔。”
梁京兆点了一下头,将手放在她后背上,是虚虚放上去的,一手分着人群,才想起手里拿了把伞,便低下头去问楚虞:“打伞吗?”
楚虞摇了摇头:“不多远路。”
梁京兆把伞递给她,楚虞握在手里。人群挤了一下,梁京兆的手便切实的扶在了楚虞的后背上,另一只也折回来揽住她的手臂,人群只拥挤了这么一瞬,于是梁京兆的手很快放开了。
楚虞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梁京兆和她一起上了车,李平换到驾驶座,梁京兆坐进副驾驶。司机让李平派去开梁京兆的车,代梁京兆将车开回去。梁京兆拿了手机收短讯,楚虞也将放在后座的手机拿出来,刚刚解了锁,就有一通电话打来。
是学弟。
“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楚虞有些惊讶:“你今天没去上课?”
学弟却问她考得怎样,语气是轻松的。
楚虞从车窗中向外看,看到了第一天时学弟站过的围墙,那里真有个高挑清瘦的人影。楚虞按下手机,抬眼说了一句:“等一下。”便即刻跳下车去。
梁京兆看着她,楚虞穿过一条马路,在平坦的路面上又小跑了两步;一个男孩从电话里回了头,一面放下手机,一面朝楚虞走。
背景正是学校由红砖砌成,扎着铁栅栏的围墙,男生还穿着楚虞学校的校服,白色短袖上衣,深蓝色长裤。楚虞走向他,也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色块,脸迎着阳光,颊边飞着灿然的霞似的红。
李平没敢抬头,他打开平板来看工作相关的数据,也不敢用余光观察他的老板。
梁京兆却是说:“真是年轻人啊。”慨叹意味。
李平这才敢搭话:“这孩子家里一般,据说是父母离异的。”
梁京兆道:“考也考完了。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李平应了一声,心里却想起上一次梁京兆坐在车里,问他张文渊是哪个。李平给他指了,小了一些心说楚虞的年纪还未必是想到这些的时候。梁京兆回他,楚虞是还小,但真要到了这一天,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如今梁京兆说:让她自己拿主意。
梁京兆当然也记得此事,他当时还说一句:将来娶楚虞的那人他一定千挑万选,比他更能照顾楚虞。
那时说的是挺远后的事,现在看来也就是再几年的光景了。梁京兆看着窗外的走动着的、散去的寒窗学子,这些青春的少年人们,面上都带着一种对未来的设想和天真。
☆、碎
楚虞向学弟指了指身后梁京兆车停的位置,有些抱歉的:“下了晚自习我会和你打电话的。现在我叔叔在那边等我,你先打车去好不好。”
学弟没去顺着楚虞的指点看那辆停在路边的车子。他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晚上我不去晚自习了,你们还是在夜色?”
楚虞道:“还是在夜色没错……你晚上也来?”
学弟道:“你们今天一定到很晚。我担心你。”
楚虞说:“于露茵他们都在,何况都是一个年级的人……你请过假了吗?”
学弟没理会她的问句,伸手挽了她的鬓发,拢到耳后去。头也微微低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学弟轻声对楚虞说:“这种时候,一定有暗恋你多时家伙,选在今晚对你出手。你被人抢走怎么办?”
今天下午是还有一节主课的,但学弟坐在教室忽觉起不安,高考是一个重要而富有意义的日子,这种日子他都不参与的话,楚虞的世界里他还会占多少席位呢?应该是越来越少的吧。不知怎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于是装病告假,直接来了楚虞的考点。
这些是楚虞想不出的,但她抬了眼看学弟专注的神情,她鲜少听过这样的情话。吴桂荀没和她说过,因为没有情感的立场,至多是说一些夸赞她身体和相貌的话。梁京兆……楚虞警告自己,想梁京兆是做什么呢,梁京兆对她只有比吴桂荀更□□情.色的占有欲,他能对一个性玩具说出什么情话呢?他只会说好听的谎话,为了让她受蒙蔽而乖乖被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