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间,数百份折子蜂拥而来,上面都是冯振的罪名。白纸黑字,上面的罪名让太皇太后再一次触目惊心。
可冯振是谁,先帝爷那会儿,可是天子最信任的人。若说他手上不干净,可朝臣们,暗地里有多少人走的是冯振这条路,冯振若是倒了,他们也就玩完了。
所以,这些平日里受冯振庇护的人,也都吓坏了,急忙也写了折子,说冯振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太皇太后忠心可鉴。
“乱、臣贼子,都是一般乱、臣贼子!他们眼中哪有皇家威严,都在逼哀家,都在逼哀家!”
太皇太后顿时气急攻心。
“主子,冯公公可轻易动不得。都说这些阉党依附着皇权,可冯振能当了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这若真的彻查,到时候牵扯出什么,我们谁都不敢保证。”
闻言,太皇太后一愣,半晌,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沉声道:“谁说不是,杀冯振一人是小,怕就怕,到时候哀家变得更被动。”
“太妃娘娘,朕该怎么办?朕不想失去江山,不想当俘虏。”
新帝平日里别看和个小大人一般,可私底下,对着许蕙的时候,所有的怯懦和惧怕,丝毫都不加遮掩。
外头什么形势,许蕙虽在内廷,却也闻了不少消息。
不过对于太皇太后如此防着镇北王,许蕙满意极了。对她来说,她这辈子注定在这内廷守寡了,好一点儿,新帝亲政之后,真的兑现那句以天下养。可新帝年幼,太皇太后又那么宠爱李铉,这日后的事,谁说得准。
可不管日后有多少艰难险阻,许蕙唯一不能接受的是,镇北王拥有更大的威望,若这么放任下去,这天下,怕是迟早是他的。
顺理成章的,许姝便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虽只是假设,可只这么一想,许蕙就觉得气的发抖,若真的天下易主,她宁愿这江山是靖南王的,哪怕是辽王的,也不能便宜了镇北王,绝对不行。
“皇上,不怕,不怕,我们不会有事的。太皇太后已经命令大同总兵和甘肃总兵带兵解京城之围,绝对不会威胁到皇上的。”
这话,许蕙自己都不信,大同总兵,甘肃总兵,可这两个加在一起,都没有镇北王的震慑力大。说来确实讽刺的很,镇北王这些年抵御莽子入侵,手下的兵都是流过血的。哪里是甘肃总兵,大同总兵这些能比的。
可悲的是,太皇太后毕竟久居后宫,当年先帝爷还在时,鲜少插手朝政,这朝堂的弯弯绕绕,自然难免有不知晓的。就比如,甘肃总兵和大同总兵,都是走的冯振的这条线。这些年,给冯振的孝敬想必少不了。
这些,许蕙之前也是不知道的,可自打入宫之后,她就格外的留心这些东西。冯振如今是太皇太后最信赖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当然知晓多一些,更好些。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太皇太后确实老了。上、位者的优越感,那种骨子里的自恃,这些都会让她愈发的处于被动的位置。
新帝哭的狼狈,自打靖南王举兵那一日起,他就夜不能寐,眼前总闪现出兵、临城下那一幕。
“太妃,朝臣这么弹劾冯振,太皇太后却和没看到一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听朕的。朕才是天子,这京城,若没镇北王镇守,朕有预感,迟早会失守。”
看得出新帝不安极了,这次的事情,唤起了他之前被圈禁禁宫最难堪的记忆。
许蕙深深看他一眼,缓缓开口道:“皇上,太皇太后此举,不能说全错。镇北王如今已经威震天下,尤其之前更是借谢家一事,得到天下文人的推崇。若这次再解京城之围,这天下,谁还当您是皇帝,只怕这天下,迟早会是镇北王的。这,便是太皇太后最担心的。”
几句话说的新帝突然止住了哭声,他紧紧攥着许蕙的袖子,半晌之后,喃喃道:“可单靠大同总兵和甘肃总兵,还有这些禁军,真的能抵抗的了靖南王吗?朕再不想过那种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许蕙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皇上切勿忧思过甚,还是身子要紧。再说,老靖南王年事已高,能不能打到京城,还不一定呢。”
淡淡的几句话多少是让新帝安心了一些。
等到新帝离开,许蕙突地冷哼一声。
碧珠恭敬的奉上一杯茶,缓缓道:“皇上这是真的吓坏了。可皇上这么频繁的往娘娘这里来,娘娘迟早遭太皇太后的猜忌。”
许蕙轻抿一口茶:“你觉得,靖南王能打到京城吗?”
碧珠轻轻咬了咬嘴唇,喃喃道:“娘娘,奴婢觉得皇上有句话说对了,这紫禁城若没镇北王的镇守,怕是真的难以守住。靖南王绝对不容小觑,若没有足够的粮草和拥护,怎么可能轻易举兵。”
闻言,许蕙微微蹙了蹙眉。
见状,碧珠轻声道:“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见许蕙沉默,碧珠忍不住又道:“大小姐怎么说也是靖南王世子妃,如今又有了子嗣,世子爷应该不会对娘娘下手的。”
熟料,许蕙自嘲的勾勾唇角:“许家和靖南王府早就剩下表面的平和了。此番靖南王举、兵,爹爹这内阁首辅,肯定是要和靖南王划清界限的。”
“不过,你说的倒也对,世子爷毕竟也算是我的姐夫,怎么说,也该手下留情的。”
说着,许蕙不由想到了之前先帝万寿节,世子爷入京时在许府的那几次相见。
在她看来,靖南王若夺得这个天下,定不会对许家赶尽杀绝,别的不说,就说爹爹这些年位及内阁首辅,靖南王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可怎么着也的收拾烂摊子吧。只要双方都谋取利益,那一切嫌隙都不再重要了。
“娘娘,您莫不是想帮着世子爷?”碧珠侍奉许蕙这么久,看她这神色,突地心里一惊,顿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揣测。
许蕙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突地低声笑了起来,“有何不可?你也说了,太皇太后早就对本宫心生忌惮,不保什么时候,就对本宫下手。再说,这太妃当的真的太寂寞了,看着贤太妃容太妃她们,本宫真的害怕极了,本宫才十八岁,这么年轻,却要在这里守活寡,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死掉,本宫如何能甘心。”
“好在老天爷还算有眼,把新帝送到了我身边。新帝对本宫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宫有这个自信,能让靖南王事半功倍。你说,若本宫助靖南王夺得这天下,他能不回馈点东西给本宫。”
“靖南王老王妃早就不喜大姐姐,大姐姐性子太执拗,太骄傲,若是好好谋划,本宫未尝不可取而代之。”
碧珠满是震惊的看着自家主子,她知道主子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清晰郡主,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主子竟然会想的这么深远。
见她如此震惊,许蕙微微勾勾唇角,“怎么?你觉得本宫是在异想天开。毕竟本宫是这宫里的太妃。可你看看史书上,只要利益一致,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说呢?”
☆、第169章 觊觎
许府
许老夫人年岁已高, 府邸上下的事情, 早就很少插手了。
可这日, 大太太顾氏还是不得已叨扰了许老夫人的安宁。
靖南王已经举兵, 涵儿现在该有多难。她知道老爷不会喜欢她暗地里插手此事, 可她毕竟是当娘的,怎可能真的就这么置之不顾。
“娘, 媳妇真的没法了, 这几日,整日提心吊胆的。这若涵儿真的有什么,让我可怎么活。”
顾氏思索这几日,唯有暗中把涵儿弄出靖南王府,才是上策。
这天下大势,太皇太后虽遣镇北王往西北平叛蛮子,可京城这迟早是镇北王的天下。史书上, 多少叛、军曾兵临城下,可真正能改、朝换、代,坐上那个位子的,绝对不可失了民心。
靖南王这次表面上虽师出有名, 可等到太皇太后顶不住压力,舍弃冯振这颗棋子的时候,靖南王若敢再近一步, 那便再难逃过谋逆之嫌。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靖南王注定不会得逞。
近来天气愈发热了, 许老夫人身子虽瞧着硬朗,可到底不如从前了。
见顾氏哭哭啼啼的,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可涵姐儿已经是靖南王世子妃,别说如今还有了孩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女人啊,这只要有了孩子,当然是夫家为重。顾氏这根本就是关心则乱了。
在涵姐儿成为靖南王世子妃那一刻开始,她注定死都是靖南王世子妃。
许老夫人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看着顾氏道:“听闻你这几日日日都在礼佛,这样很好。我也知道你近来默默承受了许多,男人志在天下,可我们女人,最牵挂最忧心的,都是自己的孩子。一直以来,我也很喜欢世子这孙女婿,我想,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也希望他不管到任何时候,都不会拿涵儿做棋子,可这谁能说得准。权势对男人来说,诱惑有多大,若不如此,历史上又何以有什么多人,想坐上那个位子。”
顾氏含泪看着许老夫人,一阵哽咽。
许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缓缓道:“我知道你关心则乱,可你想过没有,这节骨眼儿上,你本意虽说是为了涵儿的安全着想,可东厂那么多眼线,若传入太皇太后耳中,难保对我们许府多了些猜忌。毕竟,太皇太后早就对许府,心生忌惮了。若因此觉得我们许府和靖南王府里应外合,这阖府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可就搭上了。”
几句话说的顾氏身子猛地一僵,直接愣在了那里。
她突然多了些惶恐,尤其看着老夫人凝重的神色。
“老夫人,儿媳,儿媳……”
说着,顾氏有些泣不成声,她只想着救女儿,可却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做,会让许家冒多大的危险。也难怪,每每她和老爷提及此事,老爷都目光沉沉。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轻轻咬了咬嘴唇,喃喃道:“老夫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可媳妇可否求求您,若真有那一日,老夫人可否和郡主说说,让镇北王放过涵儿。”
许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她,“顾氏,你该醒过来了。靖南王举兵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叛、军,涵儿怎么能独善其身。即便涵儿能独善其身,她还能不顾及自己的孩子,你也知道她子嗣上有多艰难,她怎么可能一人独活。”
闻言,顾氏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心也暮然一紧。
许老夫人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几秒之后,终于是沉沉叹息一声,“好了,该说的话我都和你说明白了。有些事情,你还是早点儿看开的好。谁都想自欺欺人,可我们都得坚强的活着,不是?”
许老夫人看得出,顾氏的身子在抑制不住的发抖,可这些话,她真的不能不说。
顾氏是许府的大太太,这些年,主持中馈,阖府上上下下,哪里都离不开她。
不管怎么,后宅可不能乱。
她这么想虽说有些自私,可这也是在为她着想,若一味的沉浸在惧怕和伤感中,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镇北王府
太皇太后下旨让王爷往西、北平、叛,对于外人来说,可能觉得很意外,可对于当事人,倒觉得是意料之中。
因着这道旨意,傅祈钰这几日都没上朝,可以说难得的清闲了几日。
若换做别的女人,早就已经战战兢兢,手足无措了。可许姝不一样,上一世已经死过一回的人,又何谈惧怕。
更何况,王爷此时离京,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战、术。
王爷只要一离开,靖南王肯定会放松警惕,可真正等到兵临、城下那一日,那就是他的死期了。
太皇太后想抬举郑家,忌惮王爷的势力,若王爷执意不离京,难免招惹非议。
“你呀,本王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了。当真不留留本王?”
傅祈钰也不知怎么了,真心觉得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娶的王妃不一般。
许姝偎依在他怀里,低声道:“王爷当初让翊哥儿往西北去,已经是留了后招了。西北蛮子趁此进犯,有郭璋和翊哥儿在,何须王爷亲自出手。”
一边说着,她一边玩着他的手指,半晌,她又喃喃道:“不过王爷还是小心一些。太皇太后暗中派人往辽东去了,看样子是打定主意拉拢辽王了。难免她借王爷此行,想法子除掉王爷。西北但凡群龙无首,难免不会有人向太后表忠心。”
“你是怀疑郭璋?”傅祈钰缓缓道。
许姝摇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王爷看人的眼光向来准。我担心的是,郭璋也早已经上了太皇太后的黑名单。”
傅祈钰笑了笑:“王妃这会本王爱听。”
闻言,许姝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可惜我不能陪你去,太皇太后需要我这个人质。”
傅祈钰轻轻在她颈侧落下一吻。
许姝柔柔的看着他:“王爷觉得,辽王投靠太皇太后的可能性有多大。辽王这老狐狸,胃口极大,若这真的狮子大开口,太皇太后不得气的跳脚。”
傅祈钰顿了下,沉声道:“比起辽王,太皇太后更担心我。所以,允诺些什么,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辽王见靖南王这般,真的不会激发他的野心吗?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这个,太皇太后肯定不会想。毕竟在她眼里,辽王也就是奴才。”
傅祈钰这话说的不错,自从新帝登基,太皇太后可谓是我行我素,在她看来,除了宗亲,其他都是奴才。
她真的很不明白,太皇太后怎么就这么有自信,自己会屹立不倒。李家王朝会屹立不倒。
不过可能太皇太后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位子上,就觉得朝臣,宗亲,天下百姓,都不需放在眼里了吧。
正感慨着,却在这时,琥珀进来回禀说,姜姑娘过来给她请安了。
许姝揶揄的看镇北王一眼。
傅祈钰无可奈何的笑笑:“天地可鉴,本王可从没招惹过别人。”
说来这事儿也挺乐呵的,自打姜善名正言顺的住在府邸之后,好几次,过来给她请安,都赶在了傅祈钰在的时候。
这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几次之后,这心思就值得琢磨琢磨了。
☆、第170章 癔症
“皇上, 您尝尝这个, 是太皇太后特意差人给您备的。”
乾清宫, 太监小安子战战兢兢的把御膳房刚送来的桂圆八宝粥呈上前, 祖宗的规矩, 吃菜不许过三匙,无论哪道菜, 即使它再可口。可小安子在皇上未登基前, 尚被圈禁禁宫时就已经服侍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特别中意这桂圆八宝粥。皇上近来愈发喜怒无常了,他作为近身服侍之人,多少也能揣测些上心,其实想想也挺感慨的,自打靖南王打起清君侧的口号,皇上便夜不能寐, 脾气也暴躁极了。依着皇上的意思,而今唯一能抵抗靖南王的,便是镇北王了。为了能睡个安稳觉,皇上私心是想着给镇北王摄政王之尊, 让他带兵平叛。可惜,太皇太后不同意,非但不同意, 还接连几道圣旨,借着蛮子再次南下的借口,让镇北王速速离京。
皇上和太皇太后憋着气, 太皇太后自然心里也有数,这不,为了缓和气氛,今个儿特意差人送了桂圆八宝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