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呼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往后的事,如此听来,便也能想通了!
“刚刚的婢女想来已出去向他禀告了!顾昭云的命,他不会动,你大可放心!”
“哦?如此镇定?”那人挑眉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转身又坐回了身后的椅子,整个身子好似摊在了那里,一点也不觉自己正处险境,“我自然晓得这个,寻你来,不过是……莫不是……”
忽然,他坐直了身子,将手里的折扇合上在手心重重一击,“你早知晓了这些?”
张嫣苦笑,想起昨夜凌末的那些话,他故意引出对邱言邱诺身份的怀疑。今日,她来,不过是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想罢了!眼前之人,看来,他势在必得……用自己的命!
“你倒比他善心许多!”张嫣道。
那人一怔,随即也苦笑了笑,“是么!”
张嫣并未深想他话中涩意,窗外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细细湿意扑面而来。
“他们来了呢!”
那人起身走到张嫣身测,楼下街道上早已没了过往行人,街道尽头白马之上坐着的是顾玉清,他身后立着千人之多的天启将士,而街道这边则是箫影。
“看来在他心中,我的分量也不轻呢!”那人啧啧叹道。
“你既知他,便该知晓,纵是捉了我做赌注也不见得能保命啊!”
“能不能保命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再有,我也想她知道我的心意!”
他说这话时,神情突然变得振奋了许多,张嫣垂头瞧了过去,那个地方,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里面坐着的是顾昭云,还有……凌末。
凌末今日着了一身赤色龙袍,他扬首瞧了过来,细雨渐大,龄官儿匆匆持了伞为他撑着,那伞挡了他的容颜,也挡了他的视线。
“公子?”
邱言从楼下奔了上来,对那人行了礼,匆匆道:“奴才适才下楼查探了一番,咱们的人手怕是不够!”
那人淡然一笑,点头对张嫣道:“夫人这般从容自若,可是有什么主意?”
张嫣亦回他一个笑,“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想离开那个地方?我在想这个。”
“依今日情势,我怕是帮不了夫人了!”
“是么!那还真是可惜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掩了张嫣那最后一句话。
“他来了。”
那人往外瞧了一眼,说道。
张嫣瞧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涌进楼里,没过片刻,便听木梯的咚咚声响越来越近。
凌末只带了顾玉清上来,他淡淡扫了一眼立在窗边的张嫣,便向那人道:“邱夏兄?”
张嫣心里一个咯噔,便听身测之人戏谑低言笑道:“若知夫人后来会用这个名字,早些年我便换个别的名字,也免今日尴尬了!”
张嫣瞧向凌末,他一脸淡然,只有她因着当初随性勾的名字烧红了耳根。
“我以母家冠姓,你却以妻家冠姓,害得我当初还琢磨了好些时间,才明白其间关联,张末兄果然比我高明了许多!”
“请坐!”凌末微笑道。
两人泰然对坐,张嫣依旧立在窗边,瞧着窗外雨帘。顾玉清皱了皱眉,瞧着那立在窗边的身影。
“张末兄何以要赶尽杀绝呢!”
凌末浅浅一笑,道:“你我许久不见,却久通书信,该是很了解彼此的,我的心思,邱夏兄会不知?”
那人神色一紧,复又笑道:“张末兄言之有理,可那些人早已被张末兄剔除的差不多了,纵是我有天大的本事,如今怕是也不能成事。”
“邱兄也说了,是差不多,那就是还有些人依旧隐藏在我天启朝中伺机而动。这些人若不除尽,我怎敢安居天子之位。”
“那些人都是咱们爷爷辈的人了,说不定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就连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你也不用太在意,若有朝一日,他亮明身份与我,我定真诚相告,绝不相瞒。”
凌末请蹙了蹙眉,未置可否。
那人见此,又道:“今日之事,我不过想带走顾昭云而已,让她来,不过是增一个赌注,以作自保,你肯让她赴约,不就是为了确保我一定会来,届时好将我拿下。你拿下我不过是忌讳我安插在天启的那些人,可那些人都在那年被你和你父皇处理的差不多了,如今我尚未登位,也不想再费心思策划这些,最少三年,三年之后,你还会允我机会么?”
凌末依旧沉默,只是瞟了一眼那人身测的邱言。
那人了然,便道:“邱言不过是命大,他父亲与兄长不是都已葬命在那场大火里。各为其主,他父兄既效命与我,以你立场杀了他们也并无大错,他也答应过我,不会为父兄报仇。”
凌末将视线落在了窗边张嫣的身上,她今日有些怪,只是他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依她脾性,在得知了那些事后,不该是这般模样的,她的眸中明显还有希冀……
☆、第五十六章
凌末一直在想,他和张嫣可以不要孩子,他的后宫可以不再纳妃,她纵是知道了一切,对他恨入骨髓,只要她活着就好,就像当初平安去世时,她心里恨着戴氏,恨着他,甚至一心想要逃离他,他也未像今日这般心里没有着落,就如同在戴文寿宴上看着吐血不止的她那样,虽知她会无事,可他还是乱了。
那次他才知,如今世上他唯一怕的就是没有了她。
他费尽心思让她知晓了张卿对她的情意,让她疏远了张卿,由着张牧对她下毒,使她与张卿父子再无可能回到最初亲情,他断了她一切后路,只为她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可依。
可她的眸中却并无依无所依,靠无所靠的绝望与悲凉,她明显在等着什么,盼着什么……
张嫣将手握在窗栏上,凌末的心跟着一紧,一旁的顾玉清更是不能自已地已经迈了一步,而她只是长长呼了口气,侧身将桌上已凉的茶盏端起,浅浅抿了一口。
“你该不会是想从这里跳下去吧?”紫衫公子皱皱眉起身走了过去,探头朝下望了一眼,回身时不忘朝那停靠在街头的马车又望了一眼,车帘放下,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人可还坐在里面。
他嘴角有些无奈笑意,转身说道:“我劝你若有这想法还是断了些好!这高度下去你的命绝对还在,只是这胳膊腿怕是要半年不能动弹,届时你心里恨他怨他,还是得由着他天天在你眼前晃悠,惹你心烦。”
他说这话时一直瞟着凌末,张嫣纳罕地侧目瞧他几眼,心里想着莫不是顾昭云跳过楼,若不然,他也不会有这般觉悟。
“你要放他们么?”张嫣突然对凌末说。
室内人俱是一愣,张嫣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放在桌上,随手拿起茶盖使劲在桌檐撞了一下,瓷片扎入手心,溢出的血顺着指间滴落在地板上。
凌末惊得起身朝她疾步走来,却在她身前一步的位置被她叫了住,她将破碎粘血的茶盖抵在自己的脖子,微侧了头道:“你带她走。”
紫衫公子只犹豫了一下,便将担心收了回去,与邱言越窗而下,楼下士兵见了他二人霎时便团团将他们围了住,箫影抬头瞧了过来,没片刻顾玉清便下了楼,两人一番交谈,便由着他二人走近了那辆马车,车帘掀开,在确定了里面的人是顾昭云后,那紫衫公子便拱手扬声道:“多谢张兄今日不杀之恩,邱某定不负今日之诺。”
张嫣瞧着那马车走远,她又望了一眼远处,城西有一棵三人合围的柳树,儿时她听过不少关于那树的精怪故事,最骇人的当属张卿吓唬她的那段,说是从前有一个美娇娘因着自己没了孩子,入夜便会坐在那柳树枝上吹笛子把旁人家的孩子引了去挖心去血当做自己的孩子,那时她还不信,说为何她就不曾见过也不曾被引去。张卿说那美娇娘白日会幻变成一道红绸,夜间才会显出原形,她遇不见是因为那红绸早已被道法高明的法师给解了下去。
今日,就在刚才,她瞧见那翠绿的枝条上系着一条颜色分明的红绸。
张嫣会心一笑,她转身瞧向身后的凌末,他的眉头微微蹙着,漆黑的眸深沉无底让人瞧不出心思,她将瓷片放在一旁的桌上,“你早就决定放了他们不是!”
“我父亲说既与皇家定了亲,便要学着藏了本意,埋了真情,不得再做自己。可我阿娘却总是私下与我说莫忘了本心,莫要辜负了自己。”张嫣将扎在手心的瓷片拔出,涩涩苦笑道:“你却总是辜负了自己的心意!”
凌末身躯一震,他怔怔地望着张嫣,听她继续说道:“我只道你除戴氏不过是因为他权倾朝野,撼动了你帝王之位,如今看来,我果真愚昧的厉害,他整个戴氏一族也不过是你的棋子,那我……我们张家也是么?是你和先皇为了查出那些藏在天启朝中异人的棋子么?……你是喜欢我,可你更在意你的皇位。你袖手旁观甚至亲自策划了平安和凌晔的死,也是为了那个位置。凌末,为了那个位置,你就不会觉得累么?”
凌末疾步上前将张嫣拥入怀中,“往后我再不会辜负了自己,辜负了你。”
……
沉寂许久,直到他的后背一片濡湿,他才缓缓地将张嫣推开了些,她的眼角挂着泪,嘴角染着血,身子似是没有了一点力气,“你……”
他的心一瞬跟着空了,他抱着她缓缓坐在了地上,盯着她似自言般地轻声道:“你服了毒?”
“顾玉清……顾玉清……叫张时临,快,叫张时临来……”他几近大吼道。
顾玉清匆匆奔上楼,见此立马掉头又奔了下去,楼下一阵马蹄声响渐渐隐在了雨声里。
凌末忆起在戴文寿宴上张时临用的法子,他慌乱地将张嫣扶好让她头垂下,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伸进张嫣的嘴中,张嫣一阵干呕,可吐出来的却都是血。
“不会的……不会的……张嫣……张嫣,不会的……”凌末扶起张嫣的下巴,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人也无意识地摇头,他使劲拍了几下,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张嫣,张嫣,我是凌末……我是凌末……你不要……”
“凌末……”
“在,我在……”
“疼……”
顾玉清夹着张时临上楼时,只看到凌末怀里抱着已被血染透了衣衫的张嫣,他心里存的一口气散了,张时临从他腋下跌落在地上,揉了一会儿屁股扭头惊见眼前境况,忙提了药箱连跑带爬地跌了过去。
他号了号脉,又探了探张嫣的颈,跌坐在了地上。
“她……”顾玉清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皇上……”张时临惶恐跪地深深叩头。
凌末抱着张嫣,他白皙俊秀的脸上染着血迹,窗外的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楼下的士兵听着楼上渗人的笑声都不觉地打了个颤,箫影抬头不可置信地瞧着那打开的格窗,许久他沉沉地仰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任由雨水打在了脸上。
“回宫……”
凌末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候在街头的龄官儿见了他忙撑着伞奔了过来,却被凌末一把推了开,跌在路上的雨水里。
凌末一个翻身坐在马上,雨水将他脸上的血迹冲掉,发白的唇紧紧抿着,他抬头瞧了一眼那窗,雨水顺着他的长睫滴进眼中,却不见他闭上,“速将张卿父子捉入天牢,封了这里,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
他不信她会死!
是夜,他穿着那件白日里的湿透的衣袍一人赤脚坐在紫薇宫冰凉的地上,外面的雨已停了,可乌云却没有散去,遮着月色透不出一丝光来。
“戴氏一族虽然权大,但那权是皇家给的,日后你想收回,只管寻了由头收回就是。而那些人却不同,他们不除,天启不安。”
当年就是在这里,昭和帝这般告诉他,那是前朝变动后,昭和帝处置了一些官员后告诉他的,他谋划至今,却依旧没有将那隐藏最深的找出,就连他放出消息要将宁昭的储君置于死地也不见有人通风报信,当真如“邱夏”所言,那人已不在人世了么?
凌末将脸埋入手心,眼前映出一张笑颜。
“你总是辜负了自己的心意!”
眼角一片润湿,凌末蜷着身子躺在冰凉的地面,他是喜欢她的,只是……
“皇上,李公公回来了!”
寂静的殿内,房门吱吱呀呀地从外小心翼翼地打开,龄官儿见着室内躺在地上的凌末忙垂头跪在地上,小心回禀道。
凌末猛然坐起,漆黑的眸异常凌冽,“让他进来。”
“是。”
已消失多年的李善府一袭粗布麻衣躬着身子踏步进来时,凌末正立在书案前手里翻着一本小册。
“老奴叩请皇上金安!”
凌末垂首瞧着手里已经有些打卷的书角,想着那人已经将这册子不知翻阅了多少遍,心里忽然一紧,一阵难受。
“当初,父皇为何把这册子给她?”
李善府将头又往地上埋了埋,未有答话。
“当年慈靖皇后假死,世祖皇帝寻遍九州未果,一怒之下将制出假死药的张家打入死牢,若不是朝臣求情,如今这世上怕是再不会有假死药的药方了。”凌末顿了一顿,将手里的册子扔在书案上,双手背在身后,眯了眯眼瞧着匍匐在地上鬓角花白的李善府,又道:“先帝不也曾怀疑过皇贵妃服了这种药,以至于让皇贵妃的尸身躺了九日才得以下葬……”
“皇上……”李善府悲恸地唤了一声,颤着声道:“老奴……老奴……”
“这方子历来都有天启皇后保管,只父皇经了皇贵妃一事,便将方子收回亲自保管……”凌末眉梢不觉一挑,哑着嗓音道:“平安去世时父皇将这方子给了她,凌晔去时,戴辛许逼宫,龄官儿也是借的你的名义她才肯跟着走,这次呢……”
凌末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骨节分明,他轻呼了口气,说道:“这次可是由着张卿父子与你里外串和上演的又一出假死戏码?”
李善府肩膀一抖,颤巍巍地抬头,老泪纵横地瞧着凌末道:“皇上……皇上既选了帝王之路,就该如先帝那般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勤快了点啊!(心虚ing)
我在犹豫要不要把女主写死,可一想写死了,最后反派的戏可咋办,就只能这么来了。我没有写过悲,估计这篇也不会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