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末张了张嘴,终是改口道:“是。”
离去前,凌末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嫣,那些事,她总归是要知道的。
“嫣儿知道嘉敏郡主么?”
张嫣自然知道,只是不知太后为何提起了她,便答道:“知道。”
“那你知道嘉敏郡主为何去世的么?”
张嫣略想了想,“听闻顾青阳将军战死沙场后,嘉敏郡主便随着去了……”
莫不是?
张太后露出几许无奈地笑,缓缓说道:“那只是史书所记……”
……(回忆的省略号,太后番外)
我这一生,想来是没什么朋友的,不似她,与谁都能付诸真心,可嘉敏却是个例外……
“女儿就是喜欢顾青阳,若是父皇不允,女儿这就从长安门上跳下去……”
“胡闹!”
紫薇宫中,我立在天启国君的书案旁,看了一眼跪在案下一脸倔强的嘉敏公主,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时我是不知道的,只觉嘉敏郡主这般行为,很是不能理解……
顾青阳出身名门,又为顾家嫡子,嘉敏若选驸马,他确为良配,奈何……
“孤已下了旨意,允他娶张家姑娘……”
“哥哥不会……”
“放肆……”
一国之君随手抄起案上的茶碗就砸了过去,骇的嘉敏当即便住了嘴。
我入宫以来,这是头一次见着皇上生气,不禁偷偷瞧了几眼惹他生气的人,嘉敏的眼眶微红,紧紧咬着牙根,一动不动地瞪着皇上,而皇上则微弓了身子将手肘撑在案几上,斜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他的眼睛里有心疼,也有无奈。
嘉敏的哥哥,东宫的太子,他喜欢张家的那位姑娘,那位与我同名的姑娘,只是那个姑娘,皇上已将她许配给了顾青阳。
他们的事,我虽知道的不多,但也听的不少。
张娴,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忍不住想认识她。后来许多时候,我想了想,大抵是因着那日黄昏,我奉帝意将嘉敏与顾青阳的婚事告知他时,一向不苟言笑的他,竟笑了。
夕阳橙红,映在他白皙俊郎的脸庞上,他微微一笑,竟破天荒地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纳罕地瞧着他,可他已转身,朝宫门奔去。
嘉敏成婚前一天,兴冲冲地来了我的院子,那时我刚洗漱好,她推门而进直接躺在我的床上,“张姐姐,我终于嫁给他了!”
我皱眉立在衣架旁,不知如何接话,我在宫里没有朋友,与她,更不会是朋友,那时,我这般想。
“我心里的事,没旁的人能说,就连乳娘,我也没办法告诉她。你在宫里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从未见过你与旁的谁多说过一句话,想来,我心里的事,说给你是最好的。”
她忽然有些哀怨,整个人摊在我的床上,望着床顶的纱帐,我走了过去,拖鞋钻进被窝,身后靠着软枕垂头瞧着她。
“顾青阳也喜欢她……”她长叹一声,又道:“哥哥也喜欢她,其实……其实……”
我不知她要说什么,她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哥哥自小就被立为东宫,身边的人都不敢与他亲近,我虽与他一母同胞,可我自小也是有些怕他的,只她不怕他,天天不给他好脸色时时欺负他,因着这个我便与她结识,渐渐地,哥哥也与我亲近了起来,如此这般,我还遇见了顾青阳……”
“少时,我们四个总在一处玩闹,待年岁长些,我瞧那些戏文,才知我自己心思,我喜欢顾青阳,想着我们自小一起,该是会生出些青梅竹马的情愫,不成想,青梅竹马的,还有她……她喜欢哥哥,我和顾青阳都知道,可张家姑奶奶却向父皇讨了旨意让她嫁给顾青阳,顾青阳可高兴坏了……”
嘉敏不屑地嗤了一声,可转眼却又落寞地垂了垂眼,“我原以为顾青阳是不愿意的,是张家姑奶奶一意孤行,可那天在张家,顾青阳分明说谢谢姑姑成全,那时,她也在的,她不太高兴,张家姑奶奶说皇家规矩太多,东宫总有一日会继承大统,哥哥的皇后只能出身名门贤贵,张家出身寒微,她嫁给哥哥是要伤心的……”
我想了想,那张家姑姑的话,很是在理。
“顾青阳那个大傻瓜,明知她不喜欢他,还欢天喜地地抱着父皇的旨意天天傻笑。”
“皇上为何改了旨意?”我问。
她脸色微微一白,半晌没有言语,过了许久,她将脸埋进被子里,再出声时,声音里带着些哭腔。
“我骗的她,我将她骗到了宫里,我没想过哥哥会对她那般……”
我蹙了蹙眉,她说的事,我未听过一丝风声。
☆、第六十二章(番外2)
我不知他做了何事,可忆起那日黄昏,他那般高兴,我觉着这次他该是能称了心意的……
可皇上却为他指了门婚事,名门戴氏之女。
他成婚的那天,我见着了那个人,那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张娴。
若论相貌,她该是不如戴家的那位小姐的,可因着他喜欢,我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终了,着实没瞧出个什么来。
东宫大婚,宫里甚是忙乱,我不知她是如何进的宫,又是如何知晓我的院子,更是不知她为何来了我的院子,她只是哭,从清晨一直哭到了黄昏,我瞧了瞧天边的夕阳,这个时辰,东宫那边该是礼毕了。
接她走的是张家的姑奶奶,那位妇人与我母亲年岁差不多,眉目很是慈善,我看着她坐在床边望着那打开的格窗,哀哀叹道:“有些事,看得透了,心也就死了。”
后来很长时间,直到她死,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她死后,嘉敏在殿前失仪被撤了公主封号,降为郡主,又没过多久,北方蛮族叛乱,顾青阳奉旨征讨战死在了沙场,嘉敏听闻了消息,没多久便从观景楼上跳了下去。
我知道那些往事,是戴文告诉我的,那时,我已是天启的皇后。
“你以为他要做的是什么?”
……
戴文见我不语,便又说道:“我戴氏一族自天启建朝便是朝中重臣,世代恩享朝廷俸禄,就算凌末日后继承大统,我戴氏一族地位也不会动摇分毫,是你父亲不甘家族没落,才寻了我,出了那样的主意,迫害贵妃皇嗣,助你登上皇后之位……”
我心中震惊,这些我全然不知,可面上却依旧平静地瞧着面有焦虑的戴文。
“京里年初处置的那些显贵,若说起来你叔父是做的最小的那个,圈地建宅顶多落个削官抄家的罪名,可为何偏偏砍了他的头……”
那个事……
“顾青夏什么样的性子你该是知道的,你觉着以他脾性他会去搅进前朝那些事里么,若不是当年嘉敏公主做出那样的事,他们顾家对皇上有愧,顾青阳也不会死在北蛮荒地,顾青夏如今也不会拼了老命那般挺着凌末……”
绣锦的衣袖掩着我颤抖的手,我用力握了握,镇定了心神,只淡淡地说了句:“戴相怕是找错人了!”
戴文惊愕半晌,终是缄默着去了。凤仪宫中,我一人坐在椅上,想着那年嘉敏大闹紫薇宫,殿前失仪的事。
那时,该是那个人嫁进东宫没了孩子的时候。
“女儿做的怕是不及父皇分毫……”
嘉敏还未说完,皇上便怒的将手边的笔洗砸了过去,她的额角霎时一片红色。嘉敏抬手擦了擦流进眼角的血,凄凄冷笑了起来,皇上这时已被气的一阵猛咳,他微微抬手也不知在指着谁,哑着嗓子低咳着说道:“都出去!”
殿外,我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那天嘉敏从公主变成了郡主,后来前朝上奏北方蛮族动乱,顾青阳不顾怀有身孕的嘉敏毅然上了战场,听闻那场厮杀,顾青阳本是可以避开的,嘉敏听闻顾青阳战死的消息,当即便晕了过去,后来顾昭云一出世,她便从观景楼上跳了下去。
前尘往事,如今再提起,却原来是这般,我瞧着自己微颤的双手,不禁失声笑了出来,我入宫的那天,父亲怕是已经有了盘算,若不然也不会将我的名字改为张娴。
我涩涩苦笑,那个人的父亲被人陷害丢了性命,她被遣散出宫没了孩子,张家姑奶奶因着这些撒手西寰。这些,尽是他们谋划,只为保全他们在前朝的地位,嘉敏亦为他们利用,最终也没了命……
那我呢?
是夜,我去了奉先殿,当年,就是在这里,他曾说待百岁之后,要与我名字一起供奉在这里,我的名字……
张娴,我非张娴啊!
那个人去世前嘱托了她哥哥将她尸身火化,将骨灰撒在张家双老坟前,那日,他曾发了疯般奔出宫门,可依旧没能阻止那场火。
奉先殿,先帝的画像就挂在那里,百年之后,他也会挂在这里,而我,他的皇后,他要的只是这个名字,而非我。
紫薇宫中,他的身体已很是不好,他看见我来,便让李善府带着众人都出去了,我坐在床测,望着他。
“你说,到了那边,她可还愿见我……”
他说着便侧头咳了起来。
“皇上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愣了一愣,咳声缓了缓,转头看向我,“你……”
“我叫张文娴,进宫前父亲给我更名张娴,那时我不知她亦叫张娴……”
我瞧着他无奈一笑,又道:“皇上知道我父亲所为,为何不告诉我?”
父亲寿终正寝,恩享朝廷侯位之礼厚葬,他既然都知晓那些,为何还会如此!
“就算没有你父亲,她也还是会离开我,是我没有救她……”
我心中一紧,他从来不肯直面这些事的。
“戴文去寻你了?”他问。
我点头,“他还告诉了我当年的事。”
“他是如何盘算的?”
“他让我做天启的太后。”
“呵……”他突然笑了,我瞧着他因笑的太用力而微红的脸颊,心中还是不禁一动。
“你又当如何?”他突然问我。
“我……我不知……”
“他不该小看了凌末。”
我心口一滞,猛然想起凌末,是啊,还有凌末。
“文娴……”
我愣住,听他接着唤道:“张文娴。你初入宫的时候,我便认识你了,你和她同名,她很是好奇,总想与你结识,可因你是紫薇宫的,为人又甚是冷清,她便没了胆子……”
说至此处,他唇角噙着暖暖笑意,“我查了你的卷宗,落款处书着张娴,可两字之间却足足空着一个字的距离,我瞧了,你将中间那字剐了去,所以,每每在紫薇宫见你,便忍不住想,你为何要与她的名字一样。”
“近日,我总是想起她……”他顿了一顿,又改口说道:“不对,自我认识她,心里便一直想着她了!皇后,我的皇后,一直都是她,可她却不要,她不要啊!”
我心中酸涩,沉默地听着,就算是他当初为了帝位没有去救她,可直接害她没了性命的却是自己的父亲和戴文,而他,却不治父亲的罪……
“若是我不愿呢?”
我不愿,我不愿做那个人的替身,“皇上不治父亲的罪是顾全我的后位,待我百岁与皇上合葬,那牌位上书的是张娴名讳,您想与她的名字在一处……她曾说她羡慕我,殊不知我羡慕她了半辈子,她能得到皇上的真心,那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隔着泪,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起来,“我不能不顾及我族人的性命,今日我将这药放进这药水里便能保全他们,可日后,凌末必定会知晓今日之事,届时……”
他突然握着我的手,眸里润着安抚的笑,“届时,你依旧是天启的皇后,你的名字依旧会与我的一起供在奉先殿,这是你们张家欠我的,你算你不愿,也只能是这样……”
我怔怔地望着他,“我不是她……”
“是啊!你不是她,她就算死,也不愿与我留下一点念想,如今也只有她的名字能陪着我了!”
那夜,他饮了我送到他嘴边的药,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很久很久以后,凌末知道了这些事,果然如他所言,我依旧是天启的太后,他的皇后。
我曾问过凌末为何不从我这里着手来治戴文的罪,那时,凌末微微垂头,我瞧着他的背影,竟觉着有些似曾相识。
“那是父皇的心愿……”凌末转头看着我,“父皇去世时曾与我说了漪澜殿的事……”
所以,凌末一开始就知道我与漪澜殿的那位是在骗他,而他也一早就算准了漪澜殿的那位会为了他而再次出卖戴家么!
我无奈地闭了眼睛,我的一生,到底哪些是真呢?又有谁是真心待我的呢?
想想,还真是可悲呢!
思绪回转,已近黄昏,张嫣见我回神,轻松了口气,她问我,“母后可是在想那些往事?”
“是啊!”我缓缓地答,望着那透过窗格洒进来的余晖,那些事我没有告诉张嫣,她心思通透,其间不少事该是能看的明白的。
“时辰不早了,嫣儿也回去吧,我乏了!”
“是。”
那些往事,回想起来,太过累人,回首去看,仿佛大梦了一场,梦醒时分,是时候做个了断。
漪澜殿漆黑一片,我去时,殿内的灯燃起,我瞧着这个曾经有着倾城之姿的妇人。
“你来了?” 她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我缓缓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
“你那时来找我,我便不该相信了你与你一道骗凌末搅进这些事里,如今……”
我有些怜悯地瞧着她将脸埋进手心,听她呜呜咽咽地泣道:“他一开始就留着我的命,是一早就断定了我还对他念念不忘,还会为了他而背叛戴氏么,那人,是我的亲人啊……他怎能如此狠心待我!”
我只能沉默,他的柔情,他的真心,只对那一个人。
“你既对他下了药,又为何转过头来帮凌末?莫不是与顾青夏一般,因着那个人的死,对他有愧么?”
我张了张嘴,依旧无法回答。当初,嘉敏将那个人骗入宫中,他强占了她,迫的皇上改了旨意取消了那个人与顾青阳的婚事,后来种种,她被迫入宫嫁给了他,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