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难不成,这竟还真的与她的身世有关?
  秦素的后背突地冒出了一层细汗,旋即暗自苦笑。
  她可真是糊涂了。
  她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便是贾女监出现的时间,是在秦素去秦家拜祭之后。
  很可能“那位皇子”就此认出了她这个赵国来的妖妃,实则乃是秦氏遗脉,因生怕她从秦氏旧案中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于是干脆将她灭了口。
  这个原因,十分合理。
第973章 竹为首
  秦素暗自想着,视线转向竺书女,看着那张阴沉而似曾相识的脸,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些许往事如涌上心头,她脑中有瞬间的迷乱。
  不过,这混乱只在一时,数息之后,那一团乱麻般的线索便被理清,陈渣落底、事实浮现,直到……水落石出。
  秦素微微勾唇,眸色寒凉。
  前世的她之所以前往金莲池观景,正是因为彼时的贾女监、今日的竺书女,对她提了一句:陛下素爱金莲池的荷花。
  于是,她欣然前往,随后就被人推落湖中,溺水而亡。
  此际回思,前尘种种,恍然若梦。
  秦素的心头有了几分苦涩。
  她一直以为,她前世所历皆是命运始然,是老天在与她作对。而现在她终是明白,她经历的所有一切,皆有因由。而她所以为的一切偶然,也始终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下。
  秦素定定地看着竺书女,看着她施施然跪好,看着她淡淡然拂鬓,心底里,忽尔涨起了无边的杀意。
  竺者,竹也。
  窦氏姊妹,一名玉筝、一名玉笺,皆是竹首。
  这所谓的竺书女,应当就是她寻找了很久的那个女人——银面女!
  顷刻间想明这其中的关联,秦素身上的气息,已变得极为森然。
  那寒凉的气息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散发出来,未几时,众人的视线便不自禁地聚在了她的身上。
  此刻的秦素,模样十分骇人。
  中元帝冷眼看向她,那双无甚表情的眼睛里,忽尔便泛起了一丝忌惮,殿宇中又是一片死寂。
  “罢了,竺书女,你继续往下说便是。”三皇子的语声适时响起,而殿中那种一触即发的氛围,亦被这声音拉扯得松动了几分。
  “是,殿下。”竺书女伏在躬了躬身,身子微颤着,似是被那两个金御卫吓怕了,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平稳:“我藏在草丛里,耳听得桓大郎口称‘殿下’,与那女子攀谈起来。我这才知道,那个……那个血人般的女子,原来竟是……竟是晋陵公主……殿下。我……我怕极了,拼命地捂着嘴,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伏在草里根本动不了。”
  似是为了加强众人的印象,讲到此处时,她略略停了片息,随后又续道:“好在,桓大郎君与晋陵公主没说上几句话,两个人便匆匆地去了。我从草丛里瞧见他们没继续走小路,而是从另一边的山谷方向离开了。就在离开之前,晋陵公主忽然……忽然就把手一挥,从她手里就飞出来了一道寒光,却是飞去了……山谷的下头。我当时就猜着,公主殿下一定是……一定是把什么东西给扔了。”
  “她扔的是东西,就是这把刀么?”三皇子微带得色地扫了秦素一眼,问话声很是轻松。
  竺书女伏在地上点了点头:“是的,三殿下,就是这把刀子。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待公主殿下与桓大人离开后,我便……我便跑到了山谷下头,在那山石之间翻找了许久,终是找到了……找到了这把带血的刀子。那时候,那刀子上的血还没干透。我见着这刀子之后,脑子里也不知怎么一蒙,却是……却是把刀子偷偷地拣了,藏了起来。”
  “真看不出,此女胆气如此之豪。”太子殿下的语声响起,凉凉地带着几分讥诮:“平常人见此情形,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你倒好,不仅偷看、偷听,还敢特意跑到山谷下头去捡凶器。若不是亲耳听闻,本宫还当你是男子呢。”
  他说着便作势敲了敲旁边陶案,面上的讥诮化作冷笑:“罢了,我却是说错了,就算是男人,怕也及不上你一介女子的胆量。”越往下说,他面上的笑容便越是嘲讽,转眸看向了三皇子:“三皇兄从哪里找来的这人证?这位竺书女简直比男子还有勇有谋,可惜啊可惜,如此人才,却只做了个避暑山庄的洒扫宫人,真真是太屈才了。”
  此言就是在明确地表示,对于这位竺书女以及其所出示的所谓物证,太子殿下根本不信。
  听得此言,包括三皇子在内的一众人等,皆默不作声。
  竺书女一出,此事便已不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三皇子与四皇子联手推出此女,就是在明着诬陷。
  有趣的是,这满屋子的人分明就看出了其中有诈,却皆是三缄其口,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人——中元帝。
  只要这位皇帝愿意相信,就算竺书女的口供漏洞百出,这个人证,也是可信的。
  此时,便见竺书女向着中元帝伏低身子,低微而清晰的语声随之响起:“陛下容禀。我也并非胆子特别大,我当时一心就想着……想着,若是能有机会离开避暑山庄,回到皇城之中,我……我愿意去做任何事。而碰见这事之后,我以为……我的机会到了,所以我就……我就什么也不顾了。请陛下恕罪。”
  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了一个为了登高而不惜铤而走险的宫人形象。
  不得不说,这番说辞却是比什么都要更真实,也更符合一个宫中女子的心态。就算是秦素,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银面女这番话,委实是没有半点漏洞。
  “我敢对天发誓,今日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便叫我……便叫我受尽凌辱、绝子绝孙!”竺书女断然语道,伏地叩首。
  这掷地有声的誓言,辅以她沉着坚定的态度,众人一时间尽皆怔然,无数道视线齐齐拢在她的身上。
  秦素的眼神,也在她的身上打了个转儿。
  听了她的铭誓,座中诸人定会认为,这竺书女敢于发此毒誓,想必其话中尚有几分可信之处。也只有秦素,或许再加上“那位皇子”,也只有他二人知晓,这位竺书女之所以敢发此誓,却是因为,这种种业报,早就应验在了她的身上。
  受尽凌辱、绝子绝孙。
  秦素在脑海中反复地揣想着这八字,不知何故,竟有了几分恍惚。
第974章 再讯问
  那一刻,秦素就像是重又落进了水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飘忽且虚幻。
  “你既敢铭誓,则孤亦不能不信了。”中元帝略带感慨的声音响了起来。
  刹时间,那虚幻的世界重又变得凝实。那水中望去的宫墙与桃花,渐渐幻化成了眼前晶灯玉烛的殿宇,而那空无一人、孤冷冰寒的水波,亦化作了满室明亮的灯火。
  秦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终于,这一切终于有了一个还算清楚的解释。那些自重生后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在这一刻,至少解去了大半。
  “父皇不斥儿臣胆小,儿臣便满足了。”三皇子诚惶诚恐的语声随之响起,让秦素的心绪回转到了此刻。
  她侧首看去,便见中元帝一脸欣然,正缓缓地点着头,而三皇子则谄媚地立在玉阶之下,正抬手擦拭着额角。
  秦素不由弯唇。
  若不是她步步紧逼,银面女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而银面女既出,则对方手里的底牌,应该也抖得差不多了。
  “恭喜陛下,人证物证都全了。”秦素含笑语道,就仿佛没听见竺书女的口供,也没瞧见那龙案上的那柄带血短刀,“既然民女已是死罪难免,那么,双禾之罪、泗水之危以及兵败之险,这种种因由,我就……”
  “当说的,还是得说。”太子殿下立时接口道,转首看向了中元帝,面色冷冽:“父皇,儿臣虽不是什么大才,却也终究还担着国之储君的名头。如今听闻四皇兄有取代儿臣之心,又暗中策划了一系列阴谋,儿臣就算是死,也想死个明白。请父皇成全。”
  说罢此语,太子殿下已是撩袍而起,跪在了地上。
  寿成殿中才将平静一些的氛围,重又变得紧迫起来。那隐约的带着危险的气息,亦重又缠绕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三皇子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在太子与中元帝的身上来回地转,神色十分慌张。
  “陛下若是有暇,不如再听听我对另一个人证的讯问,可好?”秦素不急不忙地开了口,纤手拂鬓、风致嫣然:“此人供词虽不是直接证明了什么,却是能从侧面表明,秦氏、青州、江阳郡,乃至于上京以及大都,这其中种种变故,实则与朝堂隐有相连。尤其是双禾之罪,从此人的证言中,当能窥出一点端倪。”
  中元帝的眼睛里,射出了两道阴冷的寒光。
  他冷冷地看着一唱一和的秦素并太子,目中的猜疑几乎毫无掩饰。
  秦素坦然回视于他,太子殿下业已归座,神情同样坦荡。
  相较而言,三皇子的面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面泛微青,此前的慌张亦变作了更加强烈的惶遽,额角的汗水在烛火下反着光,他也顾不得去擦,抢上前两步强笑道:“父皇,这妖女惯会装腔作势、弄虚作假,父皇可莫要着了她的道儿啊。依儿臣浅见,这等妖女早就该将她关起来了,又何必听她废话?父皇您说是不是啊?”
  几乎是急赤白脸地说完了这些话,三皇子这才想起来抬手擦汗,即便隔得远,秦素亦能瞧见,他的衣袖正在微微打晃。
  这是手抖了罢。
  秦素简直想要笑出来,将衣袖掩了口,眉眼皆弯:“三殿下跳得这么急,是何意?”她一面说,一面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面上满是意味深长:“我这儿也就是说一说双禾之罪罢了。怎么,这四个字,尤其让三殿下不安么?”
  “你……你胡扯!”三皇子的面色青白得就像是三九天落进了冰窖,连嘴唇都青得发紫了,面上的惶然更是醒目:“你这妖女,休要胡言,我哪里……哪里知道什么双禾之罪。”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中元帝的脸色又往下沉了几分。
  秦素又是忍不住地想笑。
  这草包,原本还没他什么事儿的,现在可好,没事儿也被他说成有事儿了。
  “钓鱼不成反被钩,三殿下可真真有意思。”秦素一脸娇笑:“我好心劝殿下一句,还是少说两句罢。”
  三皇子也知道言多语失之理,叵耐他被人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在前头拦着。此刻听得秦素所言,他的面上又是一阵青青白白,觑了眼中元帝的面色,终是闭紧了嘴巴。
  比起双禾之罪来,那个所谓把柄,到底还算是轻的。
  中元帝阴冷的眼风往秦素身上一掠,蓦地勾起了唇,口中吐出一句话:“你倒是胆大得很”
  “没办法,谁叫我人微势弱,又被人拿出来做了箭靶子呢。”秦素面上的笑容甜洽洽地,春烟般的眸子一睇一转,便有无限风情:“若没个一两手的准备,陛下这寿成殿,我可不敢来呢。如今陛下既是还要听下文,则民女也很愿意把事情说清楚,也免得将那狼子野心之辈给放过了去。待问完了话,陛下想要拿民女如何,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中元帝阴沉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狐疑。
  秦素的态度太笃定,也太从容了,就好像对他这个皇帝全无半点惧意,
  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有恃无恐?
  可是,再怎么想破脑袋,中元帝也想不出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过就是个女子罢了,又成天在深宫里呆着,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威胁不到他这个天子的身上。
  “依你便是。”中元帝好整以暇地往龙椅了靠了靠,面色怡然。
  此时并无人看得见,四皇子低垂的脸已是一派铁青。
  他缓缓回头,阴戾的视线投向秦素,冰冷有若蛇目。
  秦素却是毫不在意,只提声唤道:“董安,你过来罢。”
  跪在地下的董安早已是两股战战,此刻听得这声呼唤,就仿佛是那索命无常叫着他的名字,一时间冷汗夹背,两条腿硬是软得抬不起来,伏在地上颤抖着,半步也迈不动。
  “胡妪,劳您架把他弄过来罢。”秦素也没生气,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
  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也或许是怕得太狠了变得麻木,胡妪瞧来倒是颇为镇静。此刻听得秦素的话,她便僵着一张脸,上前拖起了董安,将他一路拖行到了秦素座前。
第975章 心底寒
  “这胡妪在汉嘉郡做了佃客,常年劳作,别瞧她年纪老迈,力气却是不小。”秦素解释了一句,又拿下巴往董安的身上点了点:“这董安乃是秦府二管事,其叔父董凉乃是大管事。他叔侄二人,在秦家是很有些分量的。”
  众人皆噤声不言,只听她一个人在那里说话。
  中元帝面沉若水,却还是不说话,亦无动作。
  看起来,秦素方才论及四皇子的那些言辞,已然撬动了他的心,此刻的他竟是情愿再纵容秦素多说一会,也不肯立时将她拿下。
  “董安,把你之前交代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吧。”秦素安然语道,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说了半天话,口都渴了,这会子正好润润喉。
  相较于秦素的怡然自在,寿成殿中的其他人等,却是觉出了一种有若实质般的压抑感,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其中,又以俞氏的表现最为明显。
  她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头垂得也越发地低。
  董安颤着身子跪在地下,哆嗦道:“回……回……殿下的话,我是被俞氏……被俞氏……”
  他用力地吞咽了几下喉头,似是完全吓得傻了,竟也没注意到口称秦素“殿下”的谬误。诸皇子中纵然有人听了出来,却也没那个胆子或是没那个闲情去纠正他,竟是由得他继续错下去。
  “殿下……我是被俞氏……被大夫人给……色诱了……”好容易吐出了这句话,董安长出了一口气,想要抬手擦把汗,那手却像是有千斤重,根本就抬不起来。
  秦素也不急,端着茶盏喝了口茶,淡淡地看了看他:“别磨蹭,快点说。”
  “是……是……殿下……恕罪……”董安拿肩膀蹭去脸上的汗,抻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方又艰涩地语道:“那还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大夫人……重返秦府,手下的仆役人手极少,据说都是在半路上买来的,原先的那些却是遭了灾,都死绝了。秦太夫人……信了她的话,便叫我给她安排从人。也就是在……在那个时候,她……她诱得我与她睡……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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