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俞氏的鼻尖儿上冒出了几粒细汗。
  她以眼尾余光往旁看了看,却见众人仍旧如同看戏一般,虽神情各异,却始终保持沉默。
第968章 是你么
  这一眼看罢,俞氏心底的寒意不免又盛了几分,面色青白交织,眼底隐着一丝惶急。
  “是你么?”秦彦雅的语声响了起来,却是很突兀的一句提问。
  俞氏神情微滞,看了她一眼。
  秦彦雅的眼神很空,眼泪兀自流淌:“那些人趁夜闯进家庙……想要把我给杀了……是……是你叫人去杀我……灭口的么?”
  她似是在问话,然那语声却很虚,仿佛不是问人,而是自问。
  俞氏的面色越发难看,咬住嘴唇,不住往左右看。
  “我扶你回去吧。”一个温润的语声蓦地响了起来。
  俞氏心下一喜,循声看去,便瞧见了秦彦柏那张俊秀的脸。
  “大伯母,小雅便交予我罢。”他温言说道,上前扶住了秦彦雅。
  纵然只有一臂,他到底是男子,力气还是比秦彦雅大了好些。
  秦彦雅轻轻地挣了挣,没挣开,她便也不再挣扎,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地,便被秦彦柏半扶半拖着,回到了原处,又被他按跪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她的视线,始终停落在俞氏的身上。
  “长姊好生呆着吧,一会儿就好了。”秦彦柏低声安慰地道,又向俞氏送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俞氏感激地向他笑了笑,坐在她身后的阿蒲亦柔声道:“谢谢三郎君。”
  秦彦柏神情温和地向她颔首示意,复又于众人侧目中,立回了原处。
  “秦家三郎,风度倒好。”中元帝玩味似地点了点头,看着秦彦柏的目光却是颇为柔和的。
  秦彦柏不卑不亢地躬身道:“谢陛下褒奖。草民无状,请陛下恕罪。”
  行止之间十分从容,再不复方才诉及往事时痛哭流涕的模样,甚至也没有借此机会为自己辩白。
  果然这一个个的,都是妖精。
  秦素暗地里啧了一声,抽出纱罗,掸了掸玄漆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秦彦柏应该与俞氏一样,已然被人提点清楚了,这一局他们赢定了,多说反倒多错,一言不如一默。
  “那位皇子”,果然厉害。
  “皇妹妹继续说罢,总要把话说完了才罢。”太子殿下像是豁出去了,居然明目张胆地和中元帝打起了擂台,不仅要秦素继续往下说,且还仍旧称秦素为“皇妹妹”,摆明了就是要违逆中元帝的意愿。
  二皇子勾唇一笑,施施然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三皇子则是眸光转动,与座中的某人对视了一眼,复又移开视线。
  秦素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又见中元帝并无阻止的意思,便向太子点头笑道:“多谢殿下,那我便继续说说我的猜测罢。”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俞氏和潜伏于秦氏的外人勾结,暗中布局,几乎将秦氏引上绝路。而她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那外面的人手段了得之外,那假秦彦雅亦是功不可没。她很聪明,自己并不露面,只隐身在后,却是将庶出的秦彦柏兄妹推出来替她做事。只是,他们却全都不知道,俞氏要的,不是秦家内部的瓦解、更非那些许钱贱。她要的,是让秦家摊上灭门之祸,要让秦氏子孙尽皆丧命,而在她所图谋的这许多人命之中,不仅包括了秦彦柏兄妹,那个假的秦彦雅,也是要顶着秦这个姓氏,一并送命的。”
  她语声略停,视线向中元帝的身上一扫,忽尔便扬起了眉:“想来,‘双禾之罪’,陛下应是未忘的罢?”
  中元帝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双禾之罪?”他冷冷语道,阴鸷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了森冷的寒光:“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本来就不少呢。”秦素轻笑着拭了拭唇角,面上竟含了几许戏谑:“比如说这双禾之罪,民女便知晓,这罪名实则是冲着秦家来的。原本秦家就该在那一次被诬上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财产充公。只可惜,此计竟是未成,秦家不仅侥幸逃生,且我还把秦家当年在颍川的旧事给抄了个底朝天,秦彦柏兄妹并秦彦雅或死或伤、或家庙静修。而秦府之外么……”
  她故意顿住不说,只以眼尾的余光扫向诸皇子。
  只是,这几人此时皆半低着头,她只看看见一溜儿玉冠。
  秦素倒也不急,弯了弯眉,施施然语道:“秦府之外,那些与俞氏暗中勾结之人,也被我……尽皆诛杀。”
  放着到最后四字时,秦素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滑过了某处,莞尔一笑:“是不是没想到啊,四殿下?”
  四皇子吃了一惊,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了她。
  秦素直视着他,眉眼弯着,然眸光却是森寒:“四殿下苦心布置在青州秦家左近的人手,全都被我杀得个精光。四殿下开心么?”
  “你说什么?”四皇子的面上露出了明显的慌张,复又转作茫然:“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真能装。”秦素笑了一声,拂了拂衣袖:“无妨的,四殿下不懂最好,若是懂了再来反驳于我,我还难办呢。”
  四皇子面色一滞,旋即那目中便涌起了薄怒:“秦六娘,你是不是疯了?你自己图谋不轨,与桓氏沆瀣一气,如今又开始胡乱攀扯无辜之人,你……”
  “好一个无辜之人。”未待他语罢,秦素便打断了他,慨然一叹,“四殿下分明便是此中主脑,却偏不肯自己出面,将个天大的功劳让予了三殿下。果然聪明,果然无辜。”
  言至此处,她终是轻声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皆回响着她放肆而又清脆的笑声。
  “尔是何意?”便在这笑声之中,中元帝冰冷的语声终是响了起来。
  那一刻,他的眼中划过了明显的猜忌。
  三皇子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四皇子亦显出了几分张惶。
  若是换个人做他们的父皇,秦素话可能还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可偏偏地,他们的父皇,是中元帝。
  这个皇帝一身都是病,这其中最严重的,便是疑心病。
  很显然,秦素这番看似胡言乱语的话,已然勾起了他的心病。
第969章 情辞切
  “无缘无故,扯上老四作甚?”中元帝眯眼看向秦素,视线的余光却始终拢在四皇子的身上。
  没有开口斥骂,也没有叫人来把秦素给押下去,却是隐晦地问起了因由。
  秦素放下衣袖,微笑着道:“怎么可能是无缘无故呢?四殿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之子,若无把握,我一介民女,哪里来的胆子诬陷一位皇子?”
  “父皇,儿臣冤枉。”四皇子立时伏地跪倒,俊秀而苍白的脸涌起了一抹赤红。
  那他惯有的神情,厚道的、羞涩的、真挚的,仿佛随时都能把心掏出来给人看。
  只是,此刻的他,就算是真的把心给掏了出来,中元帝怕也是要先拿秤杆称了、亲手试了,才能相信,那真的是人的心。
  四皇子想也知晓其中道理,面上的神情越发凄惶:“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什么双禾之罪,青州士族姓甚名谁儿臣更是一个不识。父皇当是比谁都清楚,儿臣自幼体弱,纵然后来做了光禄大夫,儿臣也只管着宫里的这些事儿,并不与外臣多接触,父皇不是比儿臣更清楚么?”
  他说着又回头看了看秦素,眸光十分复杂,良久后,叹了一口气,“皇妹……秦六娘想来也是急了,这才没头没脑地乱攀扯,儿臣……不怪她。要怪就怪儿臣此前不曾与她相厚,如今……她走投无路,自然便想到了把儿臣抛出来。她……也是可怜人。”
  话至此处,却仍没完,停了停,四皇子的面上忽地显出一抹自嘲:“儿臣向来最是无用,所谓‘柿子专捡软的捏’。儿臣这颗软柿子,想必捏起来是最容易的罢。”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中元帝的面色,微有了些许变化。
  四皇子的确非常不出挑,身上几乎无一是处,也的确是诸皇子中最弱的一个。而被逼到绝境的秦素,专门挑了他出来说事儿,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从某种程度而言,四皇子所言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也有着不小的煽动性。
  然而,中元帝的神色,却也只在那微微一动之后,便重又变得冷硬起来。
  他没去看伏地的四皇子,只目注秦素,眼神阴冷:“你还有何话说?”
  秦素简直想要仰天大笑。
  她就知道,只消她报出双禾之罪的名号,中元帝就一定会起疑,也一定会急于知道这其中详情。
  此际看来,她的估算简直一点未错。
  直到现在,元帝都没叫人把秦素叉下去,反倒连着问了她两次因由,可见他心里的那一点猜疑之火,已经越烧越旺了。四皇子的这一番作态,起到的效果,也不过是往火上浇了一勺油罢了。
  四皇子低垂的脸上,陡然划过了狠戾,扶地的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直冒。
  “可惜了儿的,四殿下这一番话,情词恳切,连我都要动容了呢。”秦素笑着语道,纱罗巾子掩了半面,只露出了一双弯弯的笑眼:“只是,情再真、意再切,也敌不得国家大事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放下纱罗,转眸看向中元帝,笑意转作讽意:“陛下以天下为重,民女委实敬佩。”
  “少废话,快说!”中元帝根本就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斥道,眼风甚至不曾扫向四皇子一下,就仿佛地上跪着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四皇子扶地的手颤抖了起来,整个身子也在颤抖,也不知是怕还是怒,抑或是怨怼恨毒。
  秦素瞥了他一眼,轻声笑问:“陛下叫我快说,是说那双禾之罪呢,还是说,陛下好奇的是四殿下是怎么谋划此事的?”
  中元帝阴冷的眸光凝在她的身上,面无表情。
  伏地的四皇子瞬间面色霎白,猛地转头,阴戾的视线在秦素身上狠狠一凿。
  “啊哟!四殿下这样看着人家,人家好生害怕呢。”秦素立时轻呼起来,作势将袖掩眸,唯露出了一张上翘的红唇。
  中元帝的面色再度往下沉了沉。
  秦素都不必去看他,就知道,这狗皇帝的疑心病已经达到了顶点。
  一众人等皆是默不作声,就连方才还很张扬的三皇子,此时也成了缩头乌龟。
  中元帝此刻的表情,他可是万分熟悉的。此时若是贸然开口,没准儿就要引火上身。那什么“双禾之罪”他虽然没听过,只一听这名称就很吓人,万一中元帝疑到了自己身上,那他此前的种种铺垫,可不就白废了么?
  “陛下既不表态,那民女就继续往下说了。”秦素的语声再度响起,听起来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得意。
  中元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仍旧一语不发。
  秦素便笑眯眯地道:“四殿下也莫要演戏了,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四殿下久有取代太子殿下之意,这也是人往高处走,目标远大、志向非凡。民女甚是佩……”
  “闭嘴!”四皇子似是忍无可忍,厉声喝道,那张温秀的脸已是挣得通红,目中几欲喷火:“秦六娘,你休要血口喷人!分明你才是乱臣贼子!你本是桓氏女,却顶替真公主进入皇城,意图与那桓子澄联手乱我大陈朝纲。你这妖女!还不快快俯首就擒,在这里废什么话!”
  语罢他再度转向中元帝,赤红的眼中盈了水光,泣声道:“儿臣可指天发誓,儿臣绝无这等不臣之心,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秦素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中元帝此时的面色,已经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了。
  他将阴冷的眸光向四皇子身上一扫,便蹙起了眉:“老四,你这性子不该这么急啊?”
  “儿臣一时口不择言,请父皇责罚。”四皇子几乎是带着哭音说道,“咚咚咚”以头抢地,呼号出声:“儿臣实是冤枉啊!父皇乃千古圣君,明辨是非,儿臣相信父皇自有公断。”
  “好一个千古圣君!”他话音落地,中元帝已是高声接口道,一双眼睛定定地停在他身上,面上虽挂着淡笑,然那眼底却是冰冷。
第970章 风瑟瑟(柳仲严盟主加更)
  满殿寂静中,中元帝冰冷的语声缓缓回荡:“既是我儿将为父夸上了天,则为父这圣君也总要做到‘兼听则明’才是。纵使秦六娘乃戴罪之身,她的话,为父若是不听,岂不是有负这‘圣君’的名号。”
  停了停,他忽地一勾唇:“你既口口声声要孤责罚,孤也不好驳了你一片诚孝之心。也罢,就罚你不许开口。先听秦六说完,你再说话。”
  “噗哧”一声,秦素忍不住笑了出来。
  中元帝这疑心病,果然是愈演愈烈。四皇子不自辩还好,越是自辩,中元帝就越疑心。且四皇子那番话虽说得好,却也有弹压中元帝的意思。中元帝又不笨,如何听不出来?又如何会不怒?
  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他就没一个放心的。更何况那双禾之罪乃谋逆大罪,当初也是因为何氏死了满门,他才不曾深究下去。此刻听秦素陡然提及,他怎么可能不关注?
  “多谢陛下。”秦素带着笑的语声响起,在大殿中回荡着:“那民女就接着往下说罢。”
  中元帝转首看着她,淡淡地“唔”一声,目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杀意。
  秦素却根本不以为意,转眸四顾,语声轻柔:“四殿下一心要登高,只可恨母族羸弱,他本身又是个多病之躯,一直不大受宠,在众皇子中委实不够亮眼,陛下也很少注意到他。也正是因此之故,四殿下便成了某些乱臣贼子的好目标。”
  四皇子猛地抬头,怒视秦素,那突起的眼珠、紫涨的脸色,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如果眼睛里能飞出刀子来,秦素的身上只怕要被戳上十七八个窟窿了。
  秦素却是一派悠然,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到得这会儿,四殿下莫不是还以为,民女会留上一手,等着带进棺材里去么?”言至此,语声陡然一厉:“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日后三尺白绫、一杯鸩酒,你我总得同领!”
  虽呖呖娇声,却又若断鸿长唳,直惊得那房梁子都像是震了震。
  四皇子刹时间面色铁青,眼中射出浓浓的怨毒与阴狠,像是恨不能扑上来撕咬秦素一番。
  秦素却是夷然不惧,坐在椅中连身子都没动上一下,继续说道:“四殿下派往青州的人手,有一女名唤欧阳嫣然,却是潜进了秦家,另有一个叫阿烹的男子则为青州主脑。更有杜筝、杜笺姊妹,环绕于秦氏内外,再加上俞氏、秦彦雅并秦彦柏兄妹。这些人或明或暗,打着覆灭秦氏的主意,一心要把秦家送上死路。只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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