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清楚，你大哥那些破事还没过去多久，你总不会忘了，可别做些害人害己的事。”
陆启轩手有些颤抖，下意识握紧手机，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捏得紧紧的。他眼里突然波光粼粼，哑声道：“爸，你什么意思？难道作为你的儿子就不能拥有哪怕一点点幸福，我要求的不多，什么继承人，什么未来我都不想要，你把我逐出家门也好，跟我断绝关系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求你…”
陆家豪一双利眼狠狠瞪着他，脸上却笑意盈盈，“下午五点，你给我老老实实去见你郑伯伯还有彤彤，以前我没你什么把柄，现在你想飞就不容易了，好儿子，出国的事也该好好商量一下了，你想要自由也行，除非我死了。”
皮鞋击打着地板，一下一下，走廊大而寂静，回音无穷。
很快，便只剩下陆启轩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刚刚那些小幸福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有些恍惚地盯着前方，好像听到了铃铛声，叮叮当当，随着那声音，缓缓迈动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顾晓玲见对方还没有回信息，想直接打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好想好想知道他是谁，眼前总是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想确定是不是他，咬着唇正要打过去，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妈妈。
顾晓玲接起，笑道：“妈，我要告诉你和爸一个好消息，我…”
她怔住，只听周丽梅泣不成声的语调，心里渐渐发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掉下来。
几天前，午后。
李莎莎正坐在病床～上发呆，被妈妈打过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眼睛上的淤肿还未完全消掉，只觉心里忐忑不安，她好想离开这里，离开妈妈的掌控，但是身份证和户口本都被妈妈锁着，她哪里也去不了，想到这里，胸口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这时杨斌满脸笑容走进来，带来打包回来的盒饭，她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并不很好看，宽脸型，嘴巴很厚，看着很老实，但李莎莎喜欢他，一开始他是不愿意的，只是大表姐太凶，不会体贴人，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她皱起眉头，一阵慌乱，“你现在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白天不要来吗，被人发现怎么办！”
“今天婷婷她们去找你～妈了，悦悦让小、姨照顾，我想没人来看你，你吃喝不方便。”
他多为自己着想，李莎莎眼泪流下来，突然抓～住他，眼睛发光，嘶声道：“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杨斌有些为难，“我…我还有悦悦要照顾…”
“带悦悦一起走，你的女儿我一定当亲生的疼爱，求求你了，好不好！”
杨斌皱眉，这里还有他的几间店铺，产业在这里不说，自己父母还需要照顾，哪能说走就走。
他刚要劝导，只见李莎莎浑身抖个不停，望着门口，杨斌心里一惊，转过身子。
蒋婷婷眼角抽筋，嘴唇直颤，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李莎莎，很不得吃人一般，后面站着吃惊的岳母，还有若有所思的李莎莎她妈。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看我不打死你！”蒋婷婷怒吼着冲过来，推开杨斌便往李莎莎身上狠打，李莎莎痛苦的挡住脸，因为疼痛拼命哭叫。
这一下，顾晓玲她大姨被惊醒了，一股血气陡升至头顶，脸瞬间变得狰狞，刚要过去帮忙打人，顾晓玲的三姨已经冲了过去，站到另一边对着女儿就是一通猛打，一边打一边嚎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连自己姐夫都勾引，今天我就打死你这祸害！打死你这祸害！”一巴掌下去狠狠抽了李莎莎一下，李莎莎突然留下鼻血，眼睛一翻，晕得昏天暗地，只是身上的挨打还在继续。
☆、第二十三章
李莎莎眼前一片混沌，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在她妈妈和蒋婷婷夹击下，身体歪来倒去，鲜红的血从鼻下眼皮下缓缓流出，耳鸣般的嗡嗡声包围着她。
杨斌畏惧地缩在墙角，见李莎莎似乎奄奄一息，眼睛一红，冲了过去。
“别打了！别打了！我求你们了！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打她，是我不好！”他一边挡一边喊。
蒋婷婷已经杀红了眼，听到这话一怔，接着反手就是一掌，将杨斌打得发蒙，还没反应过来，又挨了一下。
三姨打累，叉着腰喘气，李莎莎倒在床～上，只有嘤嘤哼哼的叫疼声。
这时抱着悦悦的周丽梅赶来，医生护士紧随其后，推开站在门边的大姨，进去拉架，无奈蒋婷婷已经疯魔，谁拉谁遭殃。
悦悦的哭声震天动地，保安被护士喊来，制住蒋婷婷往外拉，同时将三姨等人也喝走，杨斌被推搡着往外走，擦了擦脸上被抓出的血印，转过头望着趴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李莎莎，心里一酸流下泪来。
“小、姨，您帮忙照顾一下。”杨斌从周丽梅手里接过哭声不止的悦悦说道。
“知道，知道，这里有我，还有医生护士，回去之后安抚婷婷，一定要安抚住，千万要忍，别把事情越闹越大了。”
周丽梅苦口婆心的劝说，眼里忧心忡忡，神色疲惫，悦悦的哭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医院显得尤为刺耳。
医生护士为李莎莎治伤，仿佛太平间里的死尸，一动不动，只有空洞的眼神和微弱的呼吸还昭示着她是活的。
周丽梅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先安心把身体养好。”
大街上的人群瞧着他们，蒋婷婷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被她妈扶着走在前面，杨斌哄着悦悦跟在后面，心乱如麻，想到待会还要面对两个疯妇，恨不得抛弃一切离开这里。
悦悦趴在他肩上抽泣，家近在眼前，他有些恍惚，脚步虚浮，踉跄了几下，前面两个身影仿佛魔鬼的触角，那个房子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悦悦，悦悦不哭，不哭…”
“悦悦不哭，是爸爸不好…”
杨斌站在门口，喃喃自语，上面传来蒋婷婷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他仿佛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尖叫声越来越大，悦悦哼哼几下又搂着他脖子可怜兮兮地哭起来，杨斌怔了一下，一步一步上楼。
他坐在沙发上，头被捶打撕扯，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耳朵像进了水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蒋婷婷不断蠕动的嘴，张合的鼻翼，鲜红的眼睛，以及丈母娘在他肩上捶打的手，一切的一切都像慢镜头一般，直到悦悦张着嘴蹒跚地走过来，直到蒋婷婷撞到了悦悦不自知，杨斌睁大眼睛，看到脑袋撞地的悦悦，咻地站起身，一把推开蒋婷婷，抱起悦悦，摸了摸她后脑勺没破，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起了个包，悦悦蒙了一下，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杨斌心疼不已，“悦悦不哭，是爸爸不好，是爸爸的错…”
背后又受到几击捶打，害他差点又摔倒悦悦，她怒吼着转身：“你他妈够了！这日子我不过了！离婚！咱们离婚！”
蒋婷婷怔了怔，眼泪流出来，“杨斌…你混蛋…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离婚！跟你我过不下去了！”
蒋婷婷呵呵一笑，眼泪越流越凶，哭花了妆。
就在杨斌以为她冷静下来时，蒋婷婷突然冲过来撕打他，“离婚好啊！咱们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杨斌护着悦悦，急道：“你打到悦悦了！蒋婷婷你这泼妇，你他妈先停手！你没听到悦悦哭！”
顾晓玲她大姨先反应过来外孙女脑后起了个大包，于是也劝阻女儿先停手，蒋婷婷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只有离婚两个字，还有杨斌和自己表妹苟且的画面，神经像崩断了一般，下手更狠了，杨斌没法只能躲，打算先跑出这个家，后衣领被蒋婷婷拉住，他差点窒息，扶着栏杆，一阵眩晕过后，杨斌陡升起一股暴戾，恶狠狠地抓～住蒋婷婷的头发猛地向前一拉，一股向下的力让他松开了手，蒋婷婷从楼上摔了下去，咚的一声，头像雷一样在地上炸开了花。
“婷婷！”大姨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周丽梅问。
脑中突然浮现楼梯间的画面，眼白一翻，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婷婷…呢…”
周丽梅哽咽道：“大姐，你要冷静．．．杨斌刚刚被警察带走了…”
“四儿，我女儿醒了吗？”大姨仿佛站在悬崖边，拉着周丽梅乞求般讨一个生路。
周丽梅别过头，“医生说…婷婷当场就死了…”
大姨呆呆地坐在那里，张着嘴，好半天才说道：“在哪，让我看看，我再和她说会儿话。”
“大姐…”
“让我和我女儿再说会儿话，婷婷最爱漂亮，你们给她化妆了吗？”
“大姐，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
李莎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站在门口，呆呆地问周丽梅，“小、姨，杨斌去哪儿了？”
周丽梅浑身一颤，“莎莎，你先回去躺着。”
大姨冷静下了床，像鬼一样走过去，“莎莎，你婷婷姐死了，你也跟着去吧，很快的，从楼梯上摔下去，咚一下就完了，要不要大姨帮你？”
周丽梅抱住她，神情疲惫而绝望，“大姐，我求你了，别疯了，咱家这悲剧还不够吗，你醒醒啊，婷婷已经走了，杨斌被抓了，三姐那没人性的去我家找爸闹了，还要咋地！是不是要全家跟着一起死！”
这时，周丽梅手机响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接起，顾永和的哭声从里面传来，“爸去了…”
安静的病房，飘飘荡荡的几个字。
“啊……”周丽梅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李莎莎突然呵呵地笑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走。
她恍恍惚惚地在走廊上跑着，东撞西碰，“杨斌你在哪儿？”
砰！
她和一个护士撞倒在地，药物洒了一地，护士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拾完药便走了，四周人看着坐在地上疯疯傻傻的李莎莎，没有一个人去扶。
她呵呵呵地笑着，眼神空洞，手中握着护士掉落的安眠药瓶，一边笑，一边将整瓶药往嘴里灌，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喊着救人。
顾晓玲坐在飞机上，眼睛干涩，眼神迷茫而恍惚，头时冷时热。很快到了临江市，接她的是刘芸，以及被刘芸接到临江市一起生活的二姨，三人都很憔悴，出了机场，直接去车站乘汽车回镇。
灵堂设在大姨家一楼大厅，三张黑白照片摆在案桌上，做法事的师傅神神道道，周丽梅趴在父亲棺材上哭，顾永和抱着快哭瞎的母亲。大姨怔怔地抱着悦悦发呆。
刚来到灵堂，二姨便和周丽梅一起抱头痛哭，顾晓玲出神地望着那三张照片。
“玲玲，芸芸，你们都过来上柱香，磕几个头。”顾永和哽咽着说。
顾晓玲机械地拿起香，被三姨喝住。
“大姐，我有句话要说，如果不是晓玲找人拍了莎莎和杨斌的照片，我也不会把莎莎打到住院，事情也不会闹得这样大，周丽梅，你们家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周丽梅一怔，缓缓走过去，“玲玲，你做这种事了？”
顾晓玲呆呆地点了点头，一个巴掌落到脸上，她泪眼朦胧，隔着一层水幕，盯着模糊不清的妈妈。
顾晓玲情不自禁地后退，不知绊到什么东西向后摔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抬起头，眨了下眼，垂下几条泪，才看清陆启轩的脸。
三姨还要说，刘芸突然站起身，满脸是泪，她大叫一声，吼道：“够了！”
顾永和拉住周丽梅，让她冷静，三姨见大姨仍在发呆，也不再说什么。
顾晓玲趴在陆启轩怀里，心里阵阵刺痛。
这时，悦悦突然不可抑止地咳嗽，大姨这才清醒，哑声道：“悦悦身子好烫。”
顾晓玲慌忙跑过去，灵堂里一阵手忙脚乱，挤到一块儿。
“让我看看吧。”
大家一愣，陆启轩走过去，摸了摸悦悦额头，让她伸出舌头，说道：“发烧了，另外这孩子有些营养不足，抵抗力很差。”
大姨怔了怔，哭道：“是我不好，悦悦这些日子没吃什么东西，我也没怎么管她。”
陆启轩抱过悦悦，看着顾晓玲，“我和晓玲送孩子去医院。”
大姨抓～住顾晓玲的手哽咽道：“这段日子，麻烦你照顾悦悦了。”
☆、第二十四章
悦悦小、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打着轻微的小、呼噜，挂瓶里的药液滴地很慢，顾晓玲握着悦悦的豆丁般的小、手，那手烫得似火。
一阵香气飘来，顾晓玲这才发现自己这两天一直没吃过什么，空腹难受。
陆启轩走进病房，提着粥记的外卖。
他将盖子掀开，那股香味更浓了。
顾晓玲摇摇头，推开碗，她身体饿，心饱，吃不下。
端来另一张椅子，陆启轩端着粥碗坐下，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顾晓玲别过脸，不知是不是上个病人留下的，桌上立着一面小镜子，她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眼窝凹陷，眼睛红红的，顾晓玲吸了吸鼻，觉得自己丑陋不堪。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她下巴，将她转过去，顾晓玲看着他，这才发现他也很憔悴。
“你为什么会来，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启轩用比她更加沙哑的声音说：“我不放心你。”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的事，我都挺清楚的。”
又舀了勺粥送过去，“喝一口。”
顾晓玲吸吸鼻，神色平常，“我不需要你对我这么好。”
陆启轩皱眉：“喝一口，快凉了。”
她接过碗，抢过勺子，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烫得直咳嗽还再往嘴里塞。
陆启轩夺过碗，站起身，将粥扔到垃圾桶里。
“你在我面前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顾晓玲别过头，将那面镜子朝下。
病房里死一般的安静，半晌，她说：“其实，死的应该是我才对。”
陆启轩转过身子，走到窗边，出神地盯着灰蒙蒙的世界，额前的碎发被细微的风轻轻吹动。
“要怎样你才能好过点。”
顾晓玲摇头，两人都背朝着对方，他看不见。
悦悦咳嗽一声，动了动，顾晓玲按住她手，不让她扯掉针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