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陆启轩看了一眼，挂掉。
“你还是回去吧，回鹿海市。”
陆启轩盯着她。
顾晓玲将镜子抬起来，看着自己，“放心吧，虽然现在的我还过不了自己那关，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站起来，我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不会垮的。”
陆启轩笑了笑，“其实，我就是想赖在你身边。”
顾晓玲这才望向他，手机又响，像催命符一般。
他带上病房的门，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接起电话。
“你又让我失望了，看来你们兄弟两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这样…”
“我答应你。”
那边沉默半晌说：“你同意出国了？”
“恩。”
“跟那女孩断了来往？”
“恩。”
那边笑了几声，似乎很满意。
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闭了闭，陆启轩将手插～进口袋里，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等到大三读完再走。”
“呵呵，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没有，我只要半年的时间。”
“长痛不如短痛，你现在对自己狠一点，以后就会慢慢忘记那女孩。”
“是吗，”陆启轩大笑”太难了。”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废话，半年之后，你乖乖离开，在美国和彤彤结婚。”
“好。”几只鸟儿斜着身子从眼前掠过，他挂了电话，转身离开，不知哪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回头望了望，却连个影子也没有，陆启轩笑了笑，回到顾晓玲身边。
悦悦醒来时直喊饿，顾晓玲给她回去拿了奶粉，周丽梅仍然不看她一眼，她告诉自己，再想扑倒妈妈怀里大哭，都得忍者。
悦悦喝了奶粉，不哭不闹，对着顾晓玲咯咯笑，直喊姨姨，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顾晓玲抱着悦悦哭，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孤儿，长大了她会怪自己吗，三姨煽风点火之后她会恨自己吗，她拍着悦悦，口中喃喃着对不起。
夕阳完全落下去，夜深人静，医院走廊已经熄了灯，其他病房似乎还有细微的夜话声，夜班护士时不时寻房，厚厚的云层似乎散去，月光透过窗子倾斜进来。
顾晓玲给悦悦掖好被子，转过身，陆启轩正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手臂盖着额头，嘴唇微张，熟睡的样子倒像个小孩子，一条腿搭在床～上，一条撑在地上。
她轻轻走过去，将床尾的被子搭在他身上，借着月光看到他紧皱的眉头，还有细细的汗粒。
“别走…”他在睡梦中拉住她的手。
顾晓玲一愣，犹豫着在一旁坐下，反握住他的手。
“疼…”
“什么？”她俯下～身。
“疼…”
她缓缓支起腰，替他抹掉颊边的眼泪，“哪里疼呀？”
他只是流泪喊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晓玲一时无措，最后将手贴在他胸前抚着，他这才住了口。
远方传来汽车的叭叭声，顾晓玲眨着疲乏的眼睛，不知不觉缩在一旁睡着，手还搭在他心口处。
月影西沉，天边泛起一丝曙光。
顾晓玲买了洗漱用品回来，推开病房的门，周丽梅正在给悦悦冲奶粉，陆启轩安静地坐在一旁盯着门口，看见她回来，笑了笑。
她走过去，将东西交给他，“傻笑什么，去卫生间洗洗，洗完了我带你去吃早餐。”
陆启轩依言去了卫生间，水流的声音响起，顾晓玲叫了声妈。
周丽梅不说话，抱着悦悦喝奶。
“妈”顾晓玲又叫了声，干涩的眼睛疼了一下。
周丽梅替悦悦插了插嘴，说：“你们去吃早餐，这里有我。”
顾晓玲吸吸鼻子，笑道：“您吃了吗，我给您带点。”
“吃了，不用管我。”
下了楼，穿过院子，出了医院大门，他们走在人行道上，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自行车的铃声，摩托车的嘟嘟声，人声，不绝于耳。
“你想吃什么？”顾晓玲问，“包子，馒头，面条，还是去粥记喝粥？”
“那个‘夫妻馄饨’？”
顾晓玲一愣，沉默半晌说：“这家店很久之前就关了，你以前来过我们小镇？”
“我奶奶嫁给爷爷之前住在这里。”
顾晓玲疑惑，“你奶奶嫁给你～爷爷之前还没有这家店。”
陆启轩停下脚步，低着头，盯着被风吹起的塑料袋，“我爷爷总说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在这里，十岁那年，他去世后，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来到这里…”
顾晓玲盯着他，他缓缓抬头，四目相对，他欲言又止。
陆启轩拉过她的手，放到掌心里轻轻搓～着，揉着，“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也在这里。”
她怔了怔，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驶过去，她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段日子，Ａ大的好友陆续来了电话，让顾晓玲感到温暖，大葛的声音还是那么充满活力，蕊香还是那样温柔，向楠师姐依旧那么豪爽。只有江晨予，一次都没有打来过。
顾晓玲问葛韵网店的情况。
葛韵无比兴奋，“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书屋突然多了好多客人，我们借了几台电脑，因为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江晨予收书也更勤快了，咱们店铺的级别正成直线在涨！晓玲，大家都等着你回来了！”
顾晓玲笑了笑，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这个势头这么好，不能放过好机会，她也不能继续沉浸在负面情绪中，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日子还得继续，还得努力活完这辈子。
挂了电话，脸上也红～润了些。
陆启轩靠在阳台边的栏杆上，静静的抽烟，“有什么高兴的事？”
顾晓玲也靠上去，“我开了家网店，最近生意很好，我想扩大。”
陆启轩看着她，笑道：“想怎么扩大？”
“我想卖些市面上热销的图书，特别是关于婴儿方面的，产前教育，学前教育等等，现在的父母很舍得给孩子花钱，都希望娃娃能从胎教抓起。”
陆启轩扔掉烟头，“我帮你。”
她笑道：“不用了，我想靠自己。”
“傻～瓜，”揉了揉她的头，他说“我又能帮你多久。”
“那你怎么帮我？”
“我认识几个出版社的，他们对市场上热门的书都比较了解，到时候按折扣价批发给你。”
“你不过是牵线搭桥的，怎么认定人家会跟我合作？”
“你别管了，”他别过头，“反正以后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大姨来接悦悦出院，她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头发几乎全白，眼窝深陷，人也沉默了不少。
陆启轩开车送了大姨回去，悦悦唆着大拇指咯咯直笑，顾晓玲盯着大姨的背影，大姨夫很早就不在了，以后只剩她一个人照顾悦悦了。
顾晓玲本想给陆启轩找宾馆住下，谁知他说在她家随便找个地方睡就好，睡地板也可以。
大家都沉默地坐在客厅，每个人都面色沉重，只是周丽梅仍不肯看她一眼。
顾永和将外婆送回房睡觉，疲惫地看着陆启轩，“陆同学，如果不介意，就和我一个房间，玲玲和她妈妈一起睡。”
“不用了叔叔，我在沙发上睡就行了。”
顾永和可能是累了，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言语，回房去睡了。
陆启轩很坦然地走进剩下的那间房，顾晓玲一愣，房门已经关上，客厅里只剩她和妈妈。
周丽梅坐在餐桌边，背对着顾晓玲。
她吸了吸鼻，从背后搂住她妈妈的腰跪下，哭道：“妈，你哪怕打打我也好，你对我不理不睬，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我知道我该死，我该死！妈妈，我心里好难过，你抱抱我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周丽梅缓缓转过身，摸着她的脸，哽咽道：“妈打疼你了吧。”
顾晓玲拼命摇头，“妈你抱抱我。”
周丽梅抱住她泪流满面，“咱们以后都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悦悦和你大姨还指望咱们。”
顾晓玲趴在母亲怀里，咬牙点头。
☆、第二十五章
窗外，黑夜里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滚滚雷声，雨点乒乒乓乓落下，敲打着屋檐，秋天的凉风从窗眼里灌进来。
周丽梅放开顾晓玲，脸上的泪干成几条痕迹，“行了，去睡吧，这两天妈给你好好补一下，让你变得白白胖胖去学校。”
她若有所思盯着房门，“玲玲，这个陆启轩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什么关系？”
“同学，他是我师兄。”顾晓玲支吾几声，“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
“啊？”
“好像在哪见过他，我也说不清。”
“人家奶奶以前在这里住过，没准回家探亲的时候你遇到过，他气质好，跟咱们身边的人不同，难免记忆尤深。”她拉起周丽梅，“行了，看您疲惫的，去睡吧。”
周丽梅不动，沉默半晌，“你们真是普通朋友，这些日子他为你跑前跑后，对你这么上心，还有他看你的眼神，那么专注，玲玲，他喜欢你，而且很喜欢。”
顾晓玲心中一动。
“你已经成年，我不反对你谈恋爱，而且他又对你那么好…”
“哎，我们没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遇上好的，就抓～住吧，有时候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你有时候没心没肺的，我怕你错过。”
“知道了，知道了，睡去吧！”
“不过，他好像条件好了点，不是咱本地人，还能轻易弄辆车开，这…”
顾晓玲无奈一笑，强制推走她妈。
她打了个呵欠，推开自己房门，陆启轩站在书桌前，若有所思。
顾晓玲看了眼桌面，笑了笑，红色的方盒里装着她从小到大收集的糖果纸，她妈总说她收集垃圾，好几次要扔掉，每次她扯着嗓子嚎哭才保住了她这些宝贝。也不知为什么，只要看着这些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糖果纸她心情就能变好，就像雨后的彩虹让人豁然开朗。
“师兄，”她轻叫一声，“还是我睡客厅，你在房间里睡吧。”
凉风从纱窗的小～缝里挤进来，顾晓玲抱着自己的胳膊，感叹，都快秋末了，冬天也快到了，可她还穿着裙子，她喜欢穿裙子，不到很冷的时候，她都不舍得褪群穿裤。
陆启轩将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径直走到床边，嘎吱一声，他倒下，手臂盖在额上。
她的床～上铺着粉蓝色的床单，看起来暖而软，真叫人想躺进去，原本还以为他会推脱，让她睡床。
顾晓玲走到门边，关了灯，想了想，又走到床边，将薄薄的被单盖到他身上。
原本一动不动的陆启轩，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头埋入她脖颈处，她手挡在他胸前，心不可抑止的狂跳。
“我…”
“别说话。”他抽～出胸前的手反扭到她身后，紧紧贴合，顾晓玲忍不住嘤咛一声，不敢呼吸，整个人瘫软在他的禁锢中。
空气仿佛燃烧了一般。
陆启轩睁着眼睛，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舒不舒服。”
“呃…”她眼含醉意，任他煽动性的嗓音侵入她的神经，嘴唇划过她的脸，深入她的粉颈，带来一阵颤栗和窒息，像触电一般，她难受地想推开他，手却分外无力。
“别这样…”她找回一丝理智，心像醉了一样难受无比，矛盾挣扎。
陆启轩手上力道加大，将她的秀发拨到耳后，“还是扎马尾好看，活泼，很适合你，披散后有些勾人。”
“是吗…”她觉得呼吸困难。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松开她，顾晓玲乘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离开。
枕着手臂，侧身盯着她的背影，另一只手拉过被单盖在她身上。
“谢谢。”她抓紧。
“以后别穿裙子，穿裤子。”
“冷的时候我就会穿长衣长裤了。”
“等你老了，就知道风湿的厉害。”
“呵呵，年轻的时候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嘶…”她后背一疼，对方弹了她一下，下手很重。“干嘛呀！”
“以后膝盖着了凉，风湿病犯的时候，比这个疼几倍。”
“说的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以前我爷爷风湿发作，捂着膝盖咬牙忍痛，那样子太痛苦。”
“．．．我知道，我自己会小心。”
“你答应我，以后除了最热的两个月，都别穿裙子。”
顾晓玲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又说了声好。
她正昏昏欲睡，突听他莫名问道，“你喜欢他？”睁开疲惫的眼睛，思索片刻。
她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扪心自问，她对江晨予有好感，她会担心他的安全，会同情他的遭遇，会心疼他的忍耐，他能力强，人聪明，她钦佩，甚至羡慕，看到他和宋芳华走在一起，也会吃醋，甚至嫉妒，几个月的同舟共济，她依赖他，遇事会找他，她不知道，如果这些被称为爱情，那她应该是爱他的。
“那我呢？”
她心里颤动了一下，像被无数根小针扎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好…”
“明天陪我去泛舟吧？”陆启轩突然转移话题，“我喜欢你们镇的小桥流水。”
顾晓玲一愣，点点头，“可是，下雨…”
“这种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带把伞就行。”突然又说，“怎么不挂铃铛了？”
她再次一怔，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什么铃铛？”
“铃铛能连接两个世界，铃铛叮叮当当一响，死去的亲人便来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