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叹息道,“以前老将军在,没人敢参我们霍家一点不是,现在如一窝蜂的苍蝇尽说我们霍家的过错,大表哥让我来提醒你,最近收敛点,这个时候不能再一味放肆。听说大哥前几日在长安街强抢了一个民女,人家不从,一头撞死了,可有此事?”
霍山支支吾吾,不敢去直视一向威严肃穆的弟弟,“唉呀,还不是那婆娘不识趣,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撞什么墙啊!”
“你可知,人家的父母兄弟一路告到了京兆尹?”霍云愁眉紧锁道,“本来京兆尹李晃是我们的人,压下此事倒也不难,谁知被几个吏民抓住不放,上书未央宫。现在上书又不必经过尚书令,说不定此时折子已经递到陛下案前了。”
“什么?”霍山一脸惊愕与慌乱,“那怎么办?陛下一向痛恨这种强压良民的事,要让他知道了还不治我的罪。”
“所以,我赶来通知你,别在黄山苑一直闲散着不理事了,你亲自去御前,向陛下解释此事,就说你当日醉酒,一时失态,事后本欲放那姑娘走,哪知她刚烈性子,一时误会才酿此大祸。”
“这能行吗?”霍山皱眉道。
“如今只有这个法子,总好过龙颜大怒,亲自召见,你先去禀明事由,诚心请罪,陛下对我们霍家一向宽厚,不会因为此事重罚你的。”
未央宫宣室殿。
刘病已在看到史高呈上的折子后,虽是脸越来越沉,倒也没有动怒。
“霍山骄奢放纵,一向如此,多这一条也不多了。”
史高踌躇道,“那陛下就打算不追究了吗?毕竟是吏民联合上书,请求惩治景恒候逼死良家妇女之罪。”
刘病已道,“霍山如今承袭霍去病爵位,身份不同以往,不能此时治他的罪让霍家起疑心。先放着,等朕秋后算账,一起清算。”
史高是刘病已表叔,乃他的祖母史良娣的兄弟史恭长子,是皇帝如今极为宠信的心腹大臣,史高痛恨霍氏,也知不能急于求成,只能慢慢搜集罪状在适当的时机再行检举。
“陛下所言不错,现在稳住霍家才是最重要的。”
“外祖母最近身体可好?”放下折子,刘病已闲话家常。
史高受宠若惊,连忙禀告道,“姑母身体康健,只望陛下百忙之中保重龙体。”
“嗯,”刘病已心中升起暖意,当初他被释罪,全是史家在抚养和扶持他,帮他牵线搭桥结识朝中之人,他能有今日,祖母一家功不可没。
刘病已出了议殿走向绍安所在的寝殿,彼时天气渐冷,屋中毛绒地毯上,立着半人高的香薰金炉,袅袅白烟,散发温暖的气息。
柔和的日光透过纱窗洒在,锦榻上闲适的女子,她一向畏冷,此时窝在榻上,双手则高高的举在鼎炉旁边,烤着炭火。见刘病已前来,绍安赶忙起身行礼。
刘病已快步上前扶住她,“别行礼了,陪朕坐坐,说会儿话。”
两人到窗前的玉织芙蓉锦塌上,绍安坐下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一脸忧愁的样子?”
刘病已伸了个懒腰,“前朝的事无非还是那些,后宫朕倒是有件事放心不下。”
“什么事?”
“奭儿,因朕提过几次封奭儿为太子,引起霍氏不满,连带着皇后对奭儿也没什么好脸色。皇后自大将军去世后性情大变,又一心求子,朕怕她再受其母挑唆,加害奭儿,平君与她腹中的孩儿朕没有保住,奭儿不能再有事了。”
绍安叹口气,“霍氏害死了他的母亲,如今奭儿还要叫她一声母后,着实委屈了他。可奭儿毕竟是大皇子,放在宣室殿不妥,若是放在后宫其他的妃嫔处,位阶高的妃嫔如今皆有子嗣,怕是照顾不周,位阶低的又没有资格抚养大皇子。”
连日来的相处,绍安对刘奭是又怜爱又心疼,年幼丧母,并不如其他的孩子肆无忌惮,总有种防备与拘束的感觉,不过在她的身边倒还是活泼可爱,孩子心性。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尴尬,如何能照顾抚养皇子呢?
刘病已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问道,“奭儿一向喜欢粘着你,绍安愿意为朕分忧,抚养奭儿吗?”
“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如今我只是个婢女,哪有资格抚养皇子。”
“朕封你做仅此于皇后的婕妤,这样就可以了。朕知道,你不喜后宫尔虞我诈,纷纷扰扰……只是,朕身处皇位,总有要承担的东西,你也要与朕携手并肩的,如今朕在慢慢瓦解霍家的势力,皇后这个位置霍成君不会坐太久,奭儿也不能再留在椒房殿了。”
“我愿意,”绍安开怀道,“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心意至大皇子于不顾,他叫我一声王姨娘,对我亲近又信任,我怎么也要为他付出才是。”
刘病已没想到绍安能这么快就答应,微愣后便是满心的暖意,他握住女子娇嫩的手掌,轻轻揉搓,“诏书明日会下来,当初你离开阳元殿,朕一直封锁消息,这次便以接你回宫为由,晋封婕妤。”
绍安笑着点头,“一切就听陛下的。”
“住在哪里好呢?总不能还住在掖庭院不是?”
“皇上若是想也是可以的,只是若再想见臣妾与奭儿,可就麻烦的很了。”
皇帝轻笑,“朕可不愿,定要住在离宣室殿最近的一处宫殿,也好日日相见。”
被男人的温热的气息撩拨表,绍安俏脸微红,略一躲闪道,“臣妾身为嫔妃,可不比做随侍婢女,若是日日相见,难免招致妒恨。”
“朕只有一个人,可应付不来那么多个,你是婕妤,皇后之下,众妃之上,她们纵然心有不忿,也断然不敢造次。”
绍安笑道,“臣妾无心与她们争斗,只是想一心照顾皇上与大皇子罢了。”
刘病已心中温暖,他思索道,“不如就在玉堂殿吧,虽谈不上最为奢华,不过清幽雅静,远离众妃住所,距离宣室殿也是最近的。”
事情突然,但丝毫没有减缓陛下的热情,华贵的衣饰源源不断的送到宣室殿,这样的大张旗鼓,自然会引起不小的震动,而陛下似乎没有遮掩的意思,宣室殿里忙得热火朝天,应接不暇。
当日下午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也是绍安第一次见到的,当朝皇后,霍成君。
传闻霍成君与许皇后作风相差甚远,奢侈成性,华贵无比,绍安在内殿听到通报声,便是急忙出去行礼。皇后今天一身九天于凤的金绣宫装,头上戴百鸟穿凤镶宝石玉冠,身上更是稀世珍宝,盈盈闪闪,一派奢靡极丽,耀眼繁复。
“参见皇后娘娘,”绍安不卑不亢,跪下行礼。
霍成君没有说话,却是慢慢走近,“你就是王绍安?”
“是。”
“今日太府进进出出,送往宣室殿的全是妃嫔所穿宫装,打听之下才知陛下要封一个婢女为夫人,原来就是你啊,奭儿总嚷嚷的那个王姨娘?本宫近日身体不适,无暇照顾奭儿,原以为只是小孩子瞎叫闹着玩,现在你真的要变成他姨娘了。”
绍安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本宫怎么奇怪陛下最近很少进后宫,原来是被你勾去了魂儿啊。”
绍安心中厌恶,却是恭敬的低着头,一副听候教导的模样。
“你不用害怕,本宫只是好奇来看看,毕竟陛下从没有晋封婢女为夫人。本宫是六宫之主,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你既然是陛下晋封,以后就要以姐妹相称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海纳百川,臣妾以后就要全仰仗皇后娘娘体恤了。”
“你倒是个懂事嘴甜的,罢了,只要你规矩守理,尊卑有序,不恃宠而骄,本宫何须与你过不去?”
绍安应道,“多谢皇后娘娘教导。”
送走皇后,绍安是重重的松了口气,原以为霍成君会是个难缠的,许是她出身名门望族,还有大家小姐的傲气,纵然心中有气,也不会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晚间皇上回来,问及此事,“听闻皇后来找你了,她说了什么?”
绍安见男人一脸不悦与担忧,笑道,“倒也没什么,皇后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自然不会与我这样的小婢女计较。”
“她只以为你是一时得宠的婢女,才没有放在心上,可后宫的嫔妃却都是认得你的,若是到时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难保她不会因妒生恨。不过皇后倒还容易打发,她背后的太夫人,却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更加棘手。”
绍安抿唇,笑着宽慰道,“臣妾定会事事小心,不会让恭哀皇后的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倒是奭儿,皇上总不能硬把他从椒房殿送出来,于理不合,皇后不高兴,前朝也会有非议。”
刘病已忖度道,“这件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你放心,朕自有妙计能够说服皇后。”
第七十一章 太子
婕妤,视为上卿,爵比列侯。
虽比不上母仪天下册封皇后之礼,但也需发布昭令、册封、赐印。
第二日,绍安在经过精心细致打扮,穿着精美宫装在玉堂殿的前殿叩谢皇帝皇后,身边议论惊叹之声不绝于耳,无非就是:
“这明明就是被禁足的王充依。”
“她一个被禁足的充依,怎么能封为婕妤?”之类的话。
最震惊莫过于皇后,此时她才知道这位所谓宣室殿婢女的真实身份。
霍成君一向心高气傲,纵然在听到这些议论也不免惊愕咋舌,但面上仍是保持着淡然婷雅。
她是被禁足的妃子,可刘奭明明已经叫了她好几个月王姨娘了,那么,这个女人到底在宣室殿待了多久?
她难掩不解,转头看向皇帝,却见他一脸闲适淡然,对周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丝毫不为所动。
叩谢礼成后,回到宣室殿的路上,霍成君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口。
“陛下不应该给臣妾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就是皇后所看到的样子。“
“哼,”霍成君简直气得牙根都在发抖,“奭儿可是叫了她好几个月的王姨娘,那么陛下是什
么时候金屋藏娇的呢?瞒的臣妾,瞒的整个两宫上下好严密啊!”
刘病已不想与她解释,更无心争论,”皇后,这件事,朕无话可说。”
“陛下,很喜欢她,对吗?不然也不会废这么多心思。”
“怎么?朕连喜欢一个嫔妃的资格都没有吗?还要事事先与皇后报备?”
“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上这样做可有考虑过于礼法不合?”
“于礼不合?皇后还知道这个词吗?当初恭哀皇后丧期未过,朕就接你进宫,封你为后,不是
更于礼不合?当初怎么不见你与你们霍家反对?”
霍成君一双凤眼睁的老大,半天哑口无言,瞠目结舌,而皇帝早已拂袖而去。
独留她萧萧瑟瑟,看着皇帝潇洒的背影,怒不可遏。
绍安在玉堂殿,迎来送往,应接不暇,不过因为她的性子与此时的身份,并不用过多寒暄,
大多嫔妃都是将礼物放下,请安几句径自离去。
唯一被绍安盛情留下的便是,张箬心,如今的张美人了。
张箬心两年未见。仍是容貌清丽,身材窈窕,温柔爱笑。唯一不同的,便是已身为人母,此
时添了一层母性光辉,更加风姿绰约,娴静可人了。
彼时张箬心抱着已经十个月牙牙学语的二皇子刘钦,两人坐在软榻上,相视无语又感慨良多。
两年不见,她晋升了美人,又有了二皇子,现在在众妃中也算独占鳌头,不必再向以前那样
居于下妃,忍气吞声了。
“皇上一直对阳元殿把守很严,第一年虽见不得姐姐的面,到底还可以向里面送些东西,只
是第二年不知为何,阳元殿就不许任何人接近了,原不知是何原因,现在想来,是皇上有意
为之,心里一直记挂着姐姐吧。”
绍安逗弄着刘钦的手一顿,心中咯噔一下,原是,他一直在封锁消息,并不想让外人得知她
已经逃走的事实,更不想让别人非议她,想至此,心里不觉又是一暖。
“阿澜春桃她们怎么没带出来?这些侍女都看着眼生呢。”
“哦,”绍安赶忙道,“今日仓促,她们在阳元殿收拾得当便会前来。”
因为此事甚多曲折,自然要当面与阿澜春桃说才可,之前在宣室殿又不便大张旗鼓,彼时阿
澜她们从上林苑赶来,已经是当日的晚间了。
几人见到绍安怎样的激动雀跃不必再说,互诉衷肠,泪眼蓬松。而绍安此时方才觉得这富丽堂皇又空荡廖寂的玉堂殿有了温暖亲切的感觉。
几日后的朝堂也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原是皇上再次提议立刘奭为太子,而遭到来自两方的激烈争论。
力挺者自然是以“许”“史”两家的亲贵,理由是奭儿是许皇后生的嫡皇子,又是当今皇后的养子,封为太子,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而反对者,自然以“霍氏”为首的党羽,反对理由是:大皇子年幼,看不出品行才德,不宜过
早立为太子。这理由虽然有些强横霸道,胡搅蛮缠的意思。不过纵然皇帝削了霍氏的一些兵
权重权,霍氏家族雄踞汉朝数百年,根治错节,党羽众多。要反对与之抗衡,实为难事。
朝堂上争的不可开交,皇帝却早已料到这局面,心平气和一派和气,道,“容后再议。”
立太子是国之根本,纵然是深居后宫,也多少有耳闻。后宫诸妃只当茶余饭后的笑谈,而最
焦急苦恼的莫过于皇后霍成君。
她还年轻,生一个亲子不是难事,如果此时皇上封刘奭为太子,那她的孩子生下后,立于何
地呢?刘奭生母身份低微,这也是众臣一直反对立刘奭为太子的理由,她是霍氏嫡女,身份
尊贵,她的孩子才有资格当上太子,那个刘奭,怎么配?
这些话她纵然心中翻腾在上百遍,嘴上无论如何不敢与皇帝言说,一气之下只能坐上辇轿回
到霍府,请求一向深明大义的母亲寻求帮助。
博陆侯府的太夫人霍显对此事早已清楚不过,她一向雷厉风行,宽慰女儿道,“你放心,你
兄长在朝堂对此事定会反对到底,有我们霍家为你撑腰,皇帝不敢胡来。实在不行,他母亲
挡了你的路是什么后果,他也是。”
霍成君一惊,“他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啊……要我怎么下得去手。”
霍太夫人不以为然,恨女不成钢道,“涉及皇位,怎么能心慈手软?!若他登基为帝,还会
有我们霍家的好日子吗?再说,他生母是怎么死的,你就算当上这个便宜太后,能坐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