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消失在漫漫雪中,地上,连脚步都没有留一个。
这一任妖王,好生猖狂,处事暴戾,可不是个讲理之人。
凤青捻灭了火,顿时没了煮茶的心情,一碟子雪全部盖进了茶壶。
妖尊老人家不瘟不火了几百年没发过火了,能让他气成这样,楚彧妖王也是个人才,鸣谷上前问道:“妖尊,您真要让妖王尊上家的来听茸境来待产?”
凤青揉揉眉心,抬袖将案桌上的落雪与落花拂掉。
“你不知道本妖尊最怕什么吗?”
本妖尊?
老人家真是动怒了。
鸣谷想了想,回妖尊大人的话:“怕毛绒兽?”一米之内有毛绒兽,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就能让妖尊大人起一身疹子。
还好,妖王尊上比较有道德,方才隔了好几米,不然白灵猫的毛就有的折腾他了。
凤青纠正:“是麻烦。”
麻烦?
也是,妖尊大人喜欢清净,都五十年不出听茸境一步了,此番妖王尊上明显就是来找麻烦的,而且是有备而来,连安分了两百年的荣树妖主都抬出来了,想来,夜明洞里的动静尊上也知道了。妖尊要是将楚彧家的拒之门外了,怕是就算荣树不来搅个天翻地覆,楚彧也要闹个不得安宁了。
而妖尊老人家恰好就怕麻烦,岂不是真要同楚彧同仇敌忾?
鸣谷便问:“妖尊,那我们如何是好?”让听茸境变成待产圣地?
凤青揉了揉眉心想想,道:“去给我倒杯鹿角泡的酒来,本妖尊要醒醒神。”
又是鹿角泡的酒!
鸣谷心累得无以复加,如此好脾气也不由得恼了:“妖尊!我都说多少遍了,那酒五十年前就喝光了!”
“是吗?”凤青一副没什么印象的懵态。
“……”鸣谷一口鸟血快吐出来了!
三日后,妖王尊上陪同妖后大人前往听茸境。
动身前一夜,天光去见了镜湖。
镜湖池塘,那是他的领地,一片十亩大的池塘,是除序妖王称王时赠的,离大阳宫很近,湖心搭了木屋,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物是人非。
她推了门进去,他抬起头,手里便多了柄剑,昔日主仆情分已断,视同陌路。
天光低头苦笑着,沉默无言了很久,她问:“妖尊,您也要同萧景姒一起去听茸境吗?”
他不答,目下无尘,如此冷漠:“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敢?”她自嘲自讽地扯了扯嘴角,无力地辩解,“你还是不相信我,野妖暴乱一事,真的不是我。”
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太过苍白。
他神色冷然,并未动怒,也没有正言厉色,只是,明明在看着她,却视如陌路:“我已经查到了,明缪妖女那日已经回北赢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难怪,难怪明缪当日私出北赢时会邀她一起,原来是未雨绸缪啊。
“我无话可说,妖尊,等天光找到了证据再来见您。”她抱手,行了主仆礼,字字艰涩却异常坚定,“天光不在您身边,请妖尊您保重身体,明缪她的附身术,早便已经臻于至境,形神皆可不露痕迹,妖尊您千万要小心她。”
说完,她走出了木屋,背影毅然决然。
镜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屋外。
这夜,沂水妖主府邸摆宴,三百六十岁大寿,因着妖后大人身子不方便,明日又要动身去听茸境,多有不便,帖子便下给了妖后大人座下少将军紫湘,紫湘奉命前去贺寿,
她露了个面,便告辞了,方出门,便见菁云堵在门口,抱着手,好整以暇,似乎等了许久。
紫湘目不斜视,抱着剑面无表情:“好狗不挡道,让开。”
菁云耸耸肩:“我不是狗,我是兔子,不用让道。”
这是来找事儿的。
“上次那一脚,好了伤疤忘了疼了?”紫湘视线一扫,落在了菁云腰下。
他猛地后退,用手遮了遮腹下,炸了毛的样子:“你一个女子,怎生如此粗鲁。”
紫湘很淡定,好声好气地问:“还有更粗鲁的,要不要试试?”
这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架势!菁云投降,投降成吧:“得得得,我让总得了吧。”
诶,一物降一物,没办法啊,谁让他贱骨头,把她骂被她踹还死性不改地一个劲往上贴。
菁云乖乖退到一边,恭送女王大人。
紫湘走出沂水妖主府邸,走了几步,停住,回头:“有话就放。”
她啊,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菁云走过去,郑重其事:“我已经退亲了,以后也不会随便跟别的女妖滚草坪了。”
紫湘默了一下:“说完了?”
“还有一句。”菁云突然前倾,近在咫尺,视线相缠,“我对你是认真的,两百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
隔得很近,他说话时,气息都喷在她脸上。
她木然怔住,脸刷的就红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将距离拉远了,张口就吼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离我远些。”
眼神飘忽,气急败坏,她啊,慌了。
菁云笑了:“我这只兔子就喜欢吃窝边草,碍着谁了。”
紫湘还想说什么,却被菁云抓住了手,她挣扎着要甩开,他将一串紫玉石手链塞进了她手里,冰冰凉凉的,她缩回手,被菁云拽住了:“我来的路上捡到的,你爱戴不戴。”
塞到了她手里,菁云对她笑了笑,转身,摆摆手。
紫湘摊开手,掌心里一串紫玉手链,折射出淡淡的光,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这么丑,我才不会戴。”
月下,她笑了笑,面若桃花。
月华温润如水,笼着妖都城,街上,廖无人烟,忽而,转角口传来女子尖锐的争执声。
“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
“你还跟我装蒜!”
“我何时装蒜了?天光,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落,女子调头便要走,却被天光拽住了手,她红着眼,手握一把玄铁长剑,咄咄逼人:“那晚在伺机而动的妖,除了我,便只有你,不是我做的,那一定是你。”
与她对立而站的女子一身白色纱裙,头戴帷帽,垂下的纱幔遮住了半张容颜,月下,轮廓模糊,女子抿了抿唇,已不耐烦,用力推开天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铿——”
天光拔剑直指,字字珠玑,道:“操控尸体的,不是高超的摄魂术,是紫绒貂族最上乘的附身妖法。”
女子转身,风吹起帷幔,一双温良宁静的眸,有一闪而过的凌厉:“凭空捏造也要有个度,便是我父亲也不能附身尸体超过一刻钟,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暴乱时我早便回了北赢,你休要血口喷人。”
天光手里的剑逼近她,半分也不退让,大声喝道:“你还狡辩,野妖暴乱的那个晚上,我分明在大凉宫里看到了你,你根本没有回北赢,你还在人族。”疾言厉色,天光逼问,“还有谁?是谁在帮你混淆视听?”
剑前的女子轻轻掀了掀眼睫,目光看看锁向天光,默了须臾,忽然笑了一声。
天光紧了紧手里的剑:“你笑什么?!”
她唇角上扬了浅浅弧度,向前了一步,淡淡目光落在剑上,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抬眸,半透明的帷帽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瞳孔骤然凝成了深紫,“正好,可以用你去打消楚彧妖王的怀疑。”
天光募地睁大了眼,疾风一晃,脖颈便从后面被勒住了,她张嘴欲喊,却发不出声来,整个人被锁住了咽喉,瞳孔外翻,身子被一股大力带倒,她抬手就去扯脖颈的器物,触手摸到一片滚烫。
是银!
身子一阵抽搐,缓缓停止了挣扎。
“咣——”
剑,应声落地,她张张嘴,发出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明……”
身后的女子无声地笑了,勒着银链的手,青筋凸起,她用力一勒,天光双脚蹬了一下地上的泥土,便身子一软,挣扎的手缓缓垂下,五指抓着女子帷帽,重力扯下,帽子掉地,露出了女子的脸,紫眸幽深。
紫绒貂族三尾兽,正是明缪妖女。
她笑了笑,松手,天光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砰!”
明缪猛然抬头看去:“谁?!”
昏暗的月下,女子伫立在墙角,笔直的背,手里抱着一把青铜剑,腕上,紫玉串成的手链折射出淡淡深色的光。
明缪将脚下天光的尸体踢开,俯身拾起地上的玄铁剑,闲庭信步般走向墙角:“又来一个送死的呢?”昏暗不明的光照不清女子的脸,她笑,“报上名来,免得做个孤魂野鬼。”
“铿!”她拔剑,一双眸光坚韧,看向天光,毫不畏惧,“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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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丈母娘驾到听茸境(7更)
“铿!”她拔剑,一双眸光坚韧,看向天光,毫不畏惧,“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杏荣殿里,茶壶应声落地。
“咣——”
茶水四溅,瓷壶碎成了四分五裂。
萧景姒怔忡不动,失神地看着这个碎片。
楚彧闻声,立马放下手上的公文,将萧景姒拉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了?”
她恍然失魂,一时没回过神来。
楚彧将她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榻上,抓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阿娆,你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
她愣了愣,才摇头:“无事。”她看向地上破碎的茶壶,说,“只是方才突然心口疼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捂了捂心口,有种空落落的心慌感。
楚彧一听她喊疼,神情立马紧张了:“心口疼?”他扶着她躺下,立马起身,“我去唤大夫过来。”
萧景姒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事了。”
楚彧不放心,她却拉着他不放手,他只好坐回去,趴在榻上,手覆在她心口,轻轻地揉:“还疼吗?”
“不疼,就是抽了一下,已经没事了。”她将手覆在楚彧的手背上,抓着,微微有些用力,“楚彧,我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了。”心口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很疼,疼过之后,莫名的慌促。
她从未如此过,这样不安。
楚彧拍拍她的手,抱着她,摸摸头,轻声安抚:“阿娆莫怕,我明日便送你去听茸境,你好生在那待产,那里是很安全的地方,等孩子出生了,我再接你回大阳宫。”
次日辰时,萧景姒便醒了,枕边是凉的,楚彧已经起了,她披了衣起身,对殿外喊了两声。
“紫湘。”
“紫湘。”
紫湘没有应她,若是以往,这般时辰紫湘都会在殿外侯她。
萧景姒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应,她推了门出去:“古昔。”
古昔在殿外的院子里,应道:“主子。”
萧景姒环顾四周,望了望:“紫湘呢?紫湘在何处?”
古昔道:“紫湘一夜未归了。”
紫湘性子十分沉稳,行事缜密细心,从来不会如此不打一声招呼便行踪不定,萧景姒有些担心:“可有在沂水妖主的府邸留宿?”
古昔摇头:“方才菁云来过了,说紫湘昨晚亥时便回了。”
北赢不是人族,除了大阳宫与菁云府上,紫湘并无可去之处,萧景姒觉得蹊跷,催促古昔道:“你快去寻寻她。”
“是。”
一个时辰后,行李都准备妥当了,万事俱备,楚彧来杏荣殿接萧景姒,她坐在殿中的贵妃椅上,魂不守舍的。
楚彧走过去:“怎了?可是心口又疼了?”
萧景姒摇头,有些精神不振,脸色很是不好看:“紫湘彻夜未归,我有些担心她。”
“我马上让人去寻她。”
楚彧起身,去吩咐了几句。
萧景姒跟着他出去,眉间忧愁不散,她拉了拉楚彧的手:“我们等等再去听茸境好不好?”
“阿娆你留下也无济于事,算算日子,你差不多要生了,不好再耽搁。”楚彧用指腹揉了揉她皱着的眉心,“我会让菁云暂时留下来寻人,多派些人出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等找到了她,便直接带她去听茸境,阿娆你别太担心。”
她点点头。
楚彧从袖中取出一块玉,挂在她脖子上,放进她贴身的衣物里,又给她整了整衣领:“听茸境终年积雪,这玉可御寒。”
半个时辰后,大阳宫的马车便出了妖都城,没有大张旗鼓,从侧门出城,沂水妖主亲自领路,随行的不过百来护卫,是妖王的亲兵,各个皆能以一敌百。
妖都城门下,一人一马正等着。
沂水上前去拜会:“镜湖妖尊,是有事交代?”
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回,踢了踢马腹,自动跟在了马车后面。
沂水:“……”
流水的护卫,铁打的炽火猫!论无私奉献,他只服这位镜湖妖尊,这等耐心与耐力,尊上都拿他没辙。
一行妖,走得很慢,到了黄昏时分,才过若云河,行至长鸣山,前头领路的护卫突然停下。
马车中随即便传出楚彧的声音:“出了何事?”
“尊上。”沂水妖主坐在马上,抬手示意护驾,边回道,“有妖拦路劫道。”
楚彧嗓音骤冷:“谁?”
“无尾紫貂,天光妖女。”
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开了马车的窗帘帷幔,小小的窗口,就露出楚彧一双清寒凌厉的美眸,扔了一句:“你的手下,你自己去收拾。”
镜湖磨了磨牙,抿嘴不乐意,却还是拉了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正拔剑挡在行路中间的女子一见镜湖,立马躬身行礼:“妖尊。”
镜湖坐在马上,拿眼睃着女子:“你在做什么?”
玄铁佩剑,无尾半妖,正是紫绒貂天光妖女,形神并无异样。
她满脸愤慨,道:“妖尊,请恕天光无礼,便是这萧景姒累得妖尊您是非不分,甚至连诛族的大仇都可以罔顾不顾,也是因为她,妖尊您再不信任天光。”她孤注一掷般,目光决绝,“既然妖尊您已经不需要天光了,天光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为妖尊您报仇雪恨,就算今日死在这里,天光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