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珞印——造夢羊
时间:2017-10-06 16:46:28

  
  “妳不进去吗?”
  
  突然听到鬼先生的声音,彩罂着实吓了一跳!
  
  鬼四衍露出歉然的表情道:“对不起,不是有意吓妳。”
  
  彩罂抚着心口,摇头道:“叔父上了年纪,经不得吓,只要他把医馆经营好就好了。”
  
  “哎,好吧,本想着要替妳出出气呢。”
  
  “鬼先生怎会来这里?”
  
  “恰巧路过。”
  
  要是不特意绕路根本不会经过,彩罂虽是这么想倒也不介意,反而心暖。了了一桩心事,她就想着回去帮忙鬼先生的兄嫂,谁知冤家路窄,偏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和药材商碰个正着!
  
  往昔不堪的回忆让她想避开却动不了,不住瑟瑟发抖。
  
  药材商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确认了半天才堆起与纯良扯不上边的笑,上前一步就要开口,迎面得了结实一拳,被打飞在地!
  
  药材商捂着流血的口鼻,痛得骂不出话。
  
  鬼四衍拉起彩罂的手,飞也似地逃离即将围过来的人群。他奋力狂奔,直到无人的闾巷才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彩罂是鬼,因此脸不红气不喘,她轻拍鬼先生的背,帮他顺气。
  
  “彩罂,”鬼四衍缓过气来,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郑重道:“也许、也许我不能让妳忘记过往的难过,但我会努力让妳别再想起。”
  
  鬼四衍的脸还红着,右手指节也因狠狠揍了药材商而通红一片,彩罂执起他的右手,用两手包住,不住地点头,半是心疼半是感动。
  
  她认为虽然晚了一点,但救她的人终究出现了。
  
  *
  
  彩罂和四衍先后出门,容夕霏一人待着也无聊,干脆自个儿跑去探险,初来乍到本就人生地不熟,乱走乱逛随兴而至的结果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倒也不紧张,反正只要遇到人就能问清方向。
  
  岂知愈走愈偏僻,似乎已走至郊外,面对两条岔路,她两手叉腰左思右想,才想往右跨,左边那条路隐约有个红色身影晃动,她立刻追上前去却怎样也追不着,反而见到不远处有三名道士装扮的年轻男子面对一棵老樟树,他们一手持桃木剑,另一手或拿摇铃或拿符纸,脸上都显露忐忑之情。
  
  容夕霏不急着问路,好整以暇地站在树荫下,没看多久就感到好笑,明明所谓的妖怪在旁边那棵树上,他们却对着空无一物的老樟树比手画脚。
  
  说起那只妖怪,容夕霏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看起来是一团糊糊的黑雾,偶尔随风晃了一下。
  
  “妖孽,快、快现身!否则、否则……”居中的道士结结巴巴。
  
  “否则饶你一命!”右侧道士见身旁道士说不出话,赶紧接下。
  
  “说、说错了,不饶,是不饶。”左侧道士神经兮兮地纠正。
  
  “对对对,不饶!”右侧道士又挺起胸膛。
  
  容夕霏忍不住笑出声,那团黑雾仿佛被惊醒,一阵蠕动之后分成三部分,以缓慢的速度从三名道士的天灵盖进入。
  
  “喂,小心!”见到这幕,容夕霏赶紧出声提醒,不知该上前还是离开。这时,三名道士转过身子,他们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然漆黑如墨,朝她逼近。
  
  容夕霏心知不妙,转头就跑,后方杂沓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感到头发被碰了一下,接着肩膀被结实抓住,整个人朝后摔,她不甘心地奋力爬起,又被撂倒在地。
  
  慌乱中不知谁的拳头对她腹部一记重击,她终于不支倒地,被扛在其中一名道士的肩上,任凭他们将自己带走。
  
  疼痛之故,脑袋也变得昏沉,容夕霏只知自己被丢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恢复意识时,依然在一片黑暗中。
  
  “醒了?”
  
  “襄然!”她认出襄然的声音便安心下来,挣扎着起身时感到浑身酸痛,让她很想再躺一会儿,但保险起见还是先离开再说,可是襄然没动静,她只好出声:“我们快走吧。”
  
  “还不行,得等……”
  
  “为什么?”她总觉得襄然的声音忽远忽近,飘渺不定,明知十有□□碰不到他,仍伸出手胡乱挥了几下:“你在我旁边吗?”
  
  “在。”
  
  “那我们快点离开呀,到底要等什么?”即使适应黑暗,容夕霏还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跟妳说个故事吧……”
  
  这时候听什么故事啊?容夕霏嘀咕,但襄然总是在她遇难时出现,他说的话肯定有道理,于是乖乖“嗯”了一声。
  
  襄然说的故事发生在京城,主人翁是巨贾之子,他含着金汤匙出身倒也无忧无虑,独宠的日子却在父亲纳妾后逐渐变天。
  
  他母亲是个率直之人,当初父亲也是欣赏这一点而迎娶入门,自从有了侧室,两相比较之下,父亲愈发觉得后者婉约贤淑,对正妻渐感不耐。毕竟元配是明媒正娶,加上也没犯什么过错,顶多是疏远罢了,直到侧室的儿子出生,他与母亲终于被撵至别处居住。
  
  原因在于他母亲被认定因嫉妒之心而差点害死侧室之子,母亲失宠的情况下百口莫辩,却也不想多做解释。母亲总是告诉他,只要有他这个儿子相依为命就知足了,变心的夫婿已无关紧要。
  
  他心疼母亲但也不强出头,在他心里,母亲是胜过任何一切的存在,母亲若不想争,他也就安静地过,父亲虽将他们撇在外头,一切生活所需的费用倒不用他们担心。
  
  如此经过数年,父亲年事渐长,身体因长年劳碌奔波而累积不少病痛,时不时出状况,念及他是长子,甚至有意让他们母子俩回去。
  
  他探望父亲回来当夜,不知何故睡得特别沉,半梦半醒间惊觉房内浓烟密布,好不容易破门而出,昏沉之间赶往母亲的卧室,火舌早已冲天。尽管在邻人的帮助之下救出母亲,却已回天乏术,房子亦付之一炬。
  
  在衙门的勘验之下,起火点位于母亲房内,推测应是使用烛火不慎造成,他在悲恸之余却也心存疑虑,那时正逢气候宜人的季节,加上母亲比他更早就寝,是何缘故让母亲非得在睡眠中用火?
  
  母亲过世,他再不愿意也被父亲强制带回,在守丧期间不忘琢磨火灾原因,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得知起火真相,父亲赞誉有加的侧室竟是主谋!
  
  侧室处心积虑多年,为得就是得到父亲攒了一生的财富,当然不想最后功亏一篑,被分走一杯羹,因此意图将他们母子烧死。
  
  真相即便揭发,父亲却犹豫不决,言下之意认为是家事,不愿上报官府,要侧室到母亲墓前磕头赔罪了事,此意令他心寒至极,愤而离家。
  
  “翌年,京城再起一场大火,巨贾、侧室与侧室之子皆死于祝融,巨贾长子则被发现饮鸩死于母亲坟前……”
  
  “这就是你弑亲的原因?”即使不问,容夕霏在听故事之初就意识到主人翁是谁。
  
  襄然没有答腔。
  
  “没关系,只是你为什么要挑这时候说呀,怪可怕的。”
  
  “再不说……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呀?”让她心安的存在不对劲,她也开始害怕起来,怯声道:“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走?”
  
  “快了……”
  
  “现在就走好不好?”容夕霏恳求道。
  
  “别怕……”
  
  原本如夜的空间出现点点青光,缓慢地朝四周散去。此处仅容旋马,唯一的出口是一扇木门,靠近门的角落堆叠着三名道士,四面墙上都挂着画有符咒的布幔,地上也有法阵,容夕霏大惊失色,一下子就明白襄然为何语气如此怪异。
  
  襄然就在容夕霏身边,然而身形飘忽,有愈来愈透光的趋势。
  
  “我是鬼,是不能在此地久待的。”
  
  “难道、难道是因为我?”
  
  襄然淡然一笑。
  
  容夕霏出门时,襄然就隐身其后,他对于这样大而化之的姑娘,一路上不知叹了多少气,假如他出声指路应能将她导回正轨,可上次见面的事情让他不想现身,只好选择暗中跟随。
  
  现在想来,这样的决定是错的。
  
  跟到郊外,突如其来白雾凝聚,容夕霏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不久传来她出事的声音,他急得找寻声源,柳彻却从白雾中出现。
  
  襄然警戒心顿起,总觉得柳彻不似印象中的模样,倒更像另一人。
  
  柳彻不疾不徐道:‘想找到她就跟我来吧。’
  
  柳彻在前方引领,来到一间小屋,只要求襄然进去。
  
  襄然当然清楚请君入瓮是不怀好意,却也不得不进。
  
  ‘她就在里面,你不进去的话,我可不保证里面的男人会谦恭有礼。’
  
  ‘我进去,你就会放她吗?’
  
  ‘自然,死过一次的我没兴致再对付,说是转世,充其量不过是个普通姑娘,我何必费事?’
  
  襄然一进去就明白,柳彻何时会放了容夕霏,想必是等到他烟消云散之时,至于那三名道士早就不济事地晕死在地,无需他费力。
  
  “都是我没用,三番两次让你救。”容夕霏泫然欲泣。
  
  “习惯了……”襄然难得露齿而笑。
  
  “怎么这时候你反倒说笑,你可不能有事,我、我还没报答你呢!”容夕霏已迸出泪来。
  
  “只要好好活着……足以回报……”襄然伸出手试着擦泪,却不可得。
  
  对他而言,当年最让他遗憾的不是没能跟匀棠相守,而是没救回她,如今算是得偿宿愿。纵使她的转世日后会和谁举案齐眉,他依然会再次祝福,他要的不过是心系之人过得幸福,安然终老而已。
  
  提起生前往事,他才发觉容夕霏的性格竟和母亲有几成像,或许这也是无法讨厌她的原因之一。
  
  “告诉四衍,陈玲有古怪,跟柳彻脱不了干系。”襄然集中精神,清晰地说完这话,形体由内而外瞬间粉碎如尘,只有玉麒麟完好如初地掉落地面,与此同时,木门敞开,投射进来的光线将这些粉尘照得晶亮。
  
  “不行、不行!”容夕霏匆忙爬起要把随风四散的粉尘追回,抢步要关起木门,却一个踉跄不小心划伤手掌,她也无暇顾及伤口,张开双手笨拙地去捞,自是徒劳无功。
  
  “臭襄然,你叫我这样怎么好好活着啊——”容夕霏大哭之际,气得拾起玉麒麟往空中一丢,没想到出去的不只玉佩,还有掌中牵着血丝的绯红光芒,那光芒一鼓作气窜出后,分裂成无数细不可见的红丝朝四面八方奔去,之后又纷纷进入遭抛飞又落地的玉佩里。
  
  容夕霏只觉得掌心剧痛万分,霎时间,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干,双眼发黑,膝盖一跪,重重撞倒在地便不醒人事。
  
☆、〈十〉五里雾中的笑容4
  鬼四衍走在一条岭道上,坡度平缓并不费力,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甚容易。
  
  这里是杭州城外的一处坟场,当初彩罂的尸体从湖里捞起来,由于未出嫁的姑娘无法入宗祠,加上她又是横死,于是叔父将她埋葬于此处。
  
  他会在医馆外头与彩罂相遇,是想问叔父关于她的墓地位置,与她借故分别后,他又来到医馆询问,这当然引起叔父的质疑,他干脆将与彩罂在断桥相遇以来的事尽数告知,使得叔父震慑良久才露出悔恨之情。
  
  叔父当初的确为取得医馆与药材商勾结,毕竟彩罂父亲去世后都是他在料理医馆的一切,他不甘心自己尽心尽力的成果都只是为人作嫁,却没料想到彩罂如此刚烈。
  
  原以为彩罂就此成为药材商的妾,对医馆也有莫大好处,投湖自尽的消息传来,他的心当场凉了半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居然逼死兄长之女,事发之后,药材商也不敢再来。
  
  鬼四衍看得出来叔父是真心悔过,不仅将彩罂妥善埋葬,对于医馆的态度也褪去功利之心,秉着悬壶济世的信念经营。
  
  鬼四衍将彩罂不久前在医馆外头提的心愿告知叔父,也表示会转达这段相谈的内容给她,叔父除了感谢之外也保证会好生经营,不会辜负侄女的期望,并告知墓地所在处。
  
  尽管叔父说得详细,面对一大片埋葬无数尸骨的坟地,鬼四衍还是显得茫然,叹道:“早知还是该请彩罂叔父带路,不该婉拒的。”
  
  “你啊,爱逞强,要不现在回头去请他来?”子月一直默默跟着,听到四衍的自言自语忍不住现身。
  
  “现在回去再来又是一趟功夫,找到恐怕是明天的事了。”
  
  “你今天找不着也是明天的事啊。”
  
  “我要是今天找不到,明天再去问嘛。你也快点帮我找,你从那头。”
  
  “好好好,为了彩罂妹妹我愿意。”子月伸伸懒腰,飞快地往四衍所指的方向去。
  
  鬼四衍从所立之处开始,每经过一块墓碑就低头查看,发现不是就说声道歉打扰,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发现不远处有人和他相同举动,细看之下是陈玲。在他意外的当下,陈玲也看见他并走近有礼问候。
  
  鬼四衍赶紧还礼:“陈公子怎会在这里?”
  
  陈玲这才轻叹:“我来寻找故人之孙的墓地,蹉跎半日却一事无成。”
  
  鬼四衍忍不住跟着叹:“的确不好找,我也是来找熟人之墓,不知太阳下山前能不能找到。”
  
  “不如我帮你吧,我人在杭州,一时半会找不着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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