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自讨没趣,哼了一声便离开。
鬼四衍预计不出半刻就能收拾完毕,谁知半路杀出程咬金,一名状似醉汉的年轻男子突然跑来跟他叫嚣,直嚷着:“滚出我的田地!”
“别过来!”鬼四衍的劝告更激怒年轻男子,对方跌跌撞撞愈靠愈近,一只受伤轻微的怪鸟转而攻击年轻男子,鬼四衍空出左手要画出符令绊住那只怪鸟,已然不及!
怪鸟朝年轻男子张口,一股瘴气自口中喷出。
“啊啊啊——!”年轻男子掩住双目痛苦嚎叫,怪鸟再要进一步啄向他脸面,随即被他胸口一道发光的符令逼退。
鬼四衍解决掉其他怪鸟,数股赤红合而为一杀向孤身攻击的那只,那只几番挣扎后碎裂化为尘土。
“你不就是阿七说的大地主吗?”鬼四衍赶到年轻男子身边,认出自己点入大地主胸口的符令,无奈道:“真是,为何喝得醉醺醺跑出来。”
“我的眼睛好痛啊——痛死我啦——!”大地主捂住眼更痛,不敢再碰,只能双手胡乱挥舞。
“自作自受。”
“鬼先生!”彩罂听到哀嚎担心地出来,见到大地主痛苦不堪,心有不忍道:“他怎么了?”
“被瘴气伤眼,等瘴气一退就没事了。”鬼四衍不是很同情。
“瘴气需要多久才能消退?”
“大概要十天半个月。”
“这期间会一直这么痛苦吗?”
“是啊,我也无能为力。”
彩罂细细端详大地主的眼伤后说道:“我可以暂时缓住他的痛觉,鬼先生能帮我吗?”
鬼四衍本来想让大地主吃点苦头,但见他痛苦的模样不禁心软,在彩罂的指导下替他点穴,暂时封住痛觉。
大地主不痛之后又嚷着:“我怎么眼前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我不会瞎了吧!”
“若要尽快去除瘴气之毒,必须配合药材服用。”彩罂道。
“他可不是什么好家伙,妳还要帮他?”
“医者父母心,就算孩子再坏也不能见死不救,等救完再大义灭亲也不迟。”
彩罂的话让鬼四衍心生一计,打算来个交换条件,他高傲地说:“大地主,你不想当瞎子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拿什么做为回报?”
“什么都可以、都可以!”
“好,我要你跟佃农签订合理契约,不准任意增加佃租甚至收回田地,岁收不好就要降佃租——”
“这怎么行!”大地主一听到不利于己的条件,顿时跳脚。
“不答应你就准备做一辈子的瞎子。”
“你、你到底是谁,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是镇长请来捉妖的道士,这妖怪可是因你而来。”鬼四衍随口胡诌,想吓吓大地主,结果愈说愈顺口:“因为你为富不仁,妖怪看不过去就来毁你田地甚至攻击你,你再死性不改,那些妖怪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只怕你小命不保。”
大地主果然噤声,接着才嗫嚅道:“我现在眼睛看不见,要是契约被乱改,我吃亏怎么办。”
“拜托,那些佃农要是这么坏心还会被你欺压?再说了,我会请镇长当公证人,镇长的信誉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那、那你先让我眼睛恢复。”
“你当我傻?等你和佃农把契约签好,我就让你重见光明,你再讨价还价我立刻打道回府。”
大地主听了自知没有转圜余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揭晓彩罂的过去。
☆、〈五〉长夜漫漫泪未央3
隔日,在镇长的公证之下,大地主与佃农们签好契约,鬼四衍随即偕同彩罂前往药铺,药铺老板在门口送一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离去前提到要往名山镇继续做买卖,还说要去酩酊坊放松放松。
听到名山镇,鬼四衍瞥了中年男子一眼,觉得他外表儒雅,貌似忠良,谈及青楼立刻变得猥琐,令人生厌。
“老板,我要抓药。”鬼四衍向送完客人招呼他的老板道。见彩罂无反应,趁老板不注意小声说:“彩罂,需要哪些药材?”
有些心神不宁的彩罂,故作镇定地开始说出药材名称。
鬼四衍照着彩罂的指示,把买来的药材拿给大地主家中的仆人,并告知如何煎服,在大地主眼睛完全康复前,鬼四衍暂住镇长家。
晚饭时,镇长难得铺张,杀猪宰羊大摆筵席,答谢鬼四衍不仅除妖更帮助佃农们得到合理契约的待遇。鬼四衍在镇长的劝说之下喝了几杯酒,脸色微醺,露出憨笑。
眼见鬼先生和镇长气氛热络,彩罂默默退了出去,要出镇长家前跟雪鸽说:“能不能让我单独待一会?”
雪鸽乖乖飞离彩罂的肩膀,歪着头看她离去。
彩罂落单后速度愈来愈快,好似有什么在后头追赶,终于她在一间破旧的农舍旁停下,无力般跪地。
白天在药铺见到那个令她万分难受的人了。
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遮住嘴,反胃的感觉逐渐明显,她勉强压抑却止不住回忆翻涌,变成鬼之后,姓氏已不复记忆,偏偏那不堪的过去至今依然鲜明到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母亲在她孩提时代病逝,这对行医的父亲是个无法抹灭的遗憾,父亲没因此失志反而更坚定救人的信念。医馆的名声因父亲的医术和善心愈来愈大,父亲请来同为大夫的叔父一起诊治病患,她亦于心里立定志向,要成为父亲这样仁心仁术的大夫。
好景不常,父亲在她十四岁那年操劳过度逝世,她守孝三年后回到医馆继续跟在叔父身边学习。
一日傍晚,杭州最大的药材商夫人因妇科疾病需要问诊,却要求女大夫前往。医馆的药材一向由此药材商供应,父亲生前与药材商熟稔,叔父接手医馆后,交情也不差,药材商因此向叔父求助。
她得知此事跃跃欲试,主动请缨,叔父陪她一同前往。叔父等在大厅,她则在丫鬟的带领下前往厢房,房内无人,丫鬟请她稍候便离去,等到房门再开,出现的竟是药材商。
她欠身行礼,却见药材商把房门一闩,她有些忐忑仍问道:“夫人呢?”
“内人进香去了。”药材商细狭的眼瞳窜出欲望的火苗。
她心中一凛,不安的感觉由潜藏转为具体,即便如此也是镇定地告辞想走,药材商露出下流的笑容步步进逼,让她不仅走不了还退无可退,最后被一把捉住摔向床铺。
“叔父——叔父救我——叔父——救我、救我——!”她奋力抵抗未果,只能指望人在大厅的叔父,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已经让妳叔父先回去啦,妳就乖乖的别乱动啊……”药材商扯着她胸前的襦裙束带,她拼命制止的举动惹得药材商不耐,反制她细瘦的双手,以蛮力撕裂她的衣裳。
“求求你……不要……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她哭诉般地求饶并未遏止药材商粗暴的进犯,反而嘴中被塞入撕碎的衣物,迫使她只能发出无声悲鸣。
欺上身的热度一寸寸冰冻她无助颤抖的心灵,两行清泪无止尽地滑落。
有谁……有谁能来救救我!涉世未深的天真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企盼着谁来,终究等到绝望,根本没有人会救她。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这受尽屈辱的一夜,她无法思考,槁木死灰。
药材商必须外出洽谈生意,将她关在别院的一间厢房,除了防止她逃跑,更威吓她不准自尽,否则医馆不保。
医馆是她父亲苦心经营的成果,她不能让它倒,唯一的理智令生不如死的她求死不得。
被锁在房内失去时间概念的她,在意识迷濛中听见开门声,药材商夫人怒气冲冲闯进来,不仅重重赏她两个耳光,更取出利剪往她身上无情招呼,大骂道:“烂胚子,敢勾引我丈夫!不要脸的贱人!”
她的心已碎,任破败的身躯再被划出斑斑血迹亦毫无所觉,再恶劣的对待也不比昨夜的遭遇难熬。
药材商夫人发泄完就把她撵出门,她无力在意一路上异样的眼光,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馆,在药材商发现她逃跑前得告诉叔父,也许叔父能想法子对付药材商。
天真的希望继续燃着,却将她推入无底深渊——叔父竟是害她遭受奇耻大辱的帮凶!
父亲过世之后虽由叔父执掌医馆,但医馆所有者仍是她,叔父为夺得医馆与药材商狼狈为奸,药材商更答应事成之后给一笔丰厚的酬劳,以后所有珍贵药材无条件供应。
一开始就被算计,只有自己被矇在鼓里,之后更遭受误解,认为是她主动勾引,最后连医馆都被夺走。残酷的真相粉碎她存活的意义,不知何去何从的她,只想洗尽一身的污秽与屈辱,就这样投入西湖之中。
至今想起这段往事仍使彩罂痛彻心扉。
她跪坐在地的身子不住前倾,双手竭尽所能地用力捂住嘴,排山倒海而来的反胃感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地干呕出声,眼泪转化而成的六角冰晶不停飘落,来不及消融。
*
吃过晚饭,鬼四衍东张西望地寻找彩罂的身影,雪鸽飞来急道:“鬼先生,彩罂不好了,快点快点!”
他在雪鸽的指引下靠近彩罂所在的农舍,剧烈的干呕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印入眼帘的是被冰霜寒气笼罩的彩罂,他怔忡数秒才像明白什么似地抢步上前,张嘴却出不了声,最后跪在她身侧,掌中发出的绯色光芒不断扩大蔓延己身,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她。
彩罂一被碰触立即惊惶地挣扎,他不容拒绝地搂得更紧,感同身受地一起心痛。
是他不好,在西湖断桥拉她一把后就该超渡她;是他不对,应让谷鸯了结药材商的性命,替彩罂出一口气才是。明知她的过去,就该让她尽快投胎遗忘这一切,却因一己私心让她记着所有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鬼四衍不知他的怀抱能否给予温暖,但这是他现下唯一能做的。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彩罂在呜咽中出声,不断喃喃重复:“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
日夜交替之际,六角冰晶已尽数消解,一直在近处不敢打扰的雪鸽重回彩罂的肩膀,偏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她感激地露出浅笑。
她张着依稀可见泪光的眸子,轻唤仍拥着她的鬼先生:“鬼先生,我没事了。”
鬼四衍望进她瞳眸确认良久,这才褪去绯色光芒,一连数个时辰使用鬼力让他脸色苍白,唇色发紫。
彩罂不舍,决定把自己过去的一切全盘托出:“昨日我在药铺见到生前认识的人,因为他的缘故致使我投湖自尽,他曾对我——”
“我知道。”鬼四衍不想彩罂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添波澜,歉然道:“其实我知道妳生前的事,我请谷鸯打听过,对不起,隐瞒妳至今。”
“是吗……”其实真要说,彩罂也没自信不再崩溃一次。
鬼四衍的心疼之情自昨夜起未曾退却,此外更有愧疚之意隐含其中,他难受地开口:“彩罂,我不该——”
“是我自愿跟您回名山镇的。”彩罂似乎读出鬼四衍的心思,不想他内疚,微笑道:“若我不愿,您绝不会勉强带我回来,是我自愿的。”
鬼四衍的歉疚因彩罂的体贴暂且释然。虽无法启口诉说,但无论彩罂生前的遭遇如何,在他心目中,彩罂永远如他所赠的玉蝴蝶——洁白无瑕,纯洁灵慧。
数日后,大地主眼睛的瘴气尽除,鬼四衍不忘再多加恫吓一番,告诫若敢毁约,将导致妖怪卷土重来,唬得大地主一愣一愣的。
在镇长与农民们的欢送下,鬼四衍启程返家,阿七又在他面前现身。
“你又想干嘛?”鬼四衍不耐道。
“想跟你道谢。”
这话让鬼四衍颇感意外。
“本来你给那家伙护身符,让我和兄弟们近不了身,我是挺气的,看在你教训了那家伙又帮助农民们,让我对你有点改观,谢啦。”阿七自顾自说完便消失无踪。
“真是随便的道谢啊。”鬼四衍说着,与彩罂相视一笑。
☆、〈六〉中夜的殷切叮咛1
鬼四衍和彩罂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回到名山镇,鬼四衍没想到此去虎威镇的最大收获是和彩罂拉近距离,尽管还是被称为鬼先生,但彼此不再是主从关系。
“你们回来啦……”容夕霏跨出垂花门,露出带着倦容的笑。
“妳发生什么事啦?”鬼四衍一惊,夕霏不只一副睡不饱的模样还印堂发黑。
“你们不在这几天我一直睡不好。”
“妳居然会睡不好?”鬼四衍吃惊之余噗哧一笑。
“你!”容夕霏瞪完四衍转头拉拢彩罂道:“彩罂,我们走。”
鬼四衍无奈目送被抢走的彩罂,寻找襄然,欲知夕霏发生何事,奈何怎么呼喊都不见襄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