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先把她送到我面前,我再去。”事成之后说不定就反悔,到时岂不白忙一场。
“这、这……”鸨母把心一横,果然让护院送回容夕霏,对手中的卖身契很是不舍,这可是她费尽心思假造的。
容夕霏见状抢了过来撕个粉碎,兼往鸨母身上洒,最后还吐舌头扮鬼脸,不屑道:“反正这契约是假的,还敢舍不得啊!”
鸨母气得牙痒痒。
“差点忘了,得再立个契约,以免妳再找她的麻烦。”鬼四衍道。
“乖孙子,你设想得可真周到。”容夕霏赞道。
“唉,我立、我立。”鸨母已然放弃容夕霏,先让酩酊坊恢复原状比较重要。
立完契约,鬼四衍即刻前往,三两下就解决鸨母的困境。
容夕霏为答谢四衍,料理丰盛的一顿,待他吃饱喝足便要告辞。
“妳要走啦?”鬼四衍有些依依不舍。
“我的麻烦解决了,总不好再待在这儿吧。”尽管容夕霏也不想离开,但自己终究是外人。
鬼四衍这才想起,在外人眼里他们可是孤男寡女,的确不妥,无奈辞别。
容夕霏离开前和彩罂话别:“有空到我那里作客,有机会我会过来。”
彩罂亦不舍,并问道:“襄然哥哥知道吗?”
容夕霏摇头道:“他不怎么喜欢我,道别就不需要啦,不过妳帮我跟他道谢好吗?”
彩罂应允,在夕霏离开后便找起襄然哥哥,最后在东厢房发现他。
“襄然哥哥,夕霏她尚未走远,你要不要——”
“不必,我和她毫无关系。”襄然在幽暗房内一隅,视线落在彩罂的玉蝶,淡淡道:“妳可知四衍送妳玉蝶是何意?”
彩罂轻触胸前玉蝶,轻声道:“鬼先生说是护身用,可这也太贵重……玉麒麟难道也是?”
“就当是吧。”鬼家传人自己过得并不富裕,偏偏对侍鬼大方,至少四衍还给了个相赠的理由,而匀棠却显得草率。
“你仍纠结夕霏是否匀棠转世吗?”
“她是不是不重要。”襄然已想开,无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匀棠已逝的事实,又何必庸人自扰。
正当他们交谈时,鬼四衍在中堂惨遭围剿。
“你就让她走了?”璧的五彩珠在浅红与赤红间流转。
“哎呀,四衍你真不懂事。”子月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可真忍心,那可是匀棠转世呀。”谷鸯长叹,伸出纤纤玉指一下远观一下近看。
“你们怪我是怎么回事,不想她走,你们出来慰留呀。”鬼四衍不满。
“区区蝼蚁竟敢对本座不敬?”
“呃……”鬼四衍顿感不妙。
子月见到赤红到发光的五彩珠赶紧回避,谷鸯离开中堂,制止刚找完襄然正要进去的彩罂,亲昵地唤了声好妹妹便挽着她赏月去了。
*
容夕霏回到自宅,面对寂静又空荡的屋子,神色不再开朗,又得独自一人了。
养母十分疼她,有丫鬟和家丁供她使唤,她要什么有什么,一辈子不愁吃穿,养母在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守丧三年来才发觉,这些比不上在鬼家短暂的日子。
她早早就寝却翻来覆去无法成眠,最后拿出养母生前珍藏的女儿红,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才沉沉睡去。
她一睡,江奶奶又要入梦。
“别打扰她。”襄然现身阻挡江奶奶进房。
“小伙子,你凭什么阻止老身?”江奶奶觉得襄然气概不凡,轩儿若有他一半气势该有多好。
“不凭什么,人鬼殊途,若江公子真有意也该是他亲自前来。”
“唉,确实,看来老身忘了容姑娘所言,又鸡婆一回。好吧,老身该相信轩儿才是,不过……说到人鬼殊途,你也是啊。”江奶奶说罢便离开。
襄然手捧玉麒麟,陷入回忆。
匀棠那一代不知为何男丁尽逝,除了成为传人更要负起延续香火之责。
她曾至临镇卖油商的家中驱鬼,油商么儿对她一见钟情,她见对方斯文老实,应可托付终身,于是提了个条件,只要愿意入赘便成亲。油商已有两子传宗接代,加上么儿愿意也就应了这条件,婚事很快底定。
成亲前夕,匀棠送襄然一块白玉麒麟。
“妳应该送给未来夫婿。”
“我觉得适合你。”
匀棠说的不错,的确适合,他能从她那儿得到的仅止于一块玉珮,再无其他。
月色皎洁,柔和光辉穿透襄然的身子洒进容夕霏的闺房,人鬼殊途这道理他怎会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也挺想用“区区蝼蚁竟敢对本座不敬?”這句的
☆、〈七〉醧忘台下忆前生1
罗都山高且陡,鹤立群峰与名山相望,此山林木茂盛苍翠,物种颇丰,更有许多山精魍魉深藏其间。
鬼四衍在上山前得到谷鸯告诫:“此山幽奇,一般山道走走看看可以,没把握别随意探进深窟岩穴。”
告知柳彻曾在此山现踪的是谷鸯,她的狐子狐孙经过一番时日的探查只得到此消息。“曾经”意味早已不知离去多久,光凭鬼四衍一人想要找出柳彻不知是否有落下的蛛丝马迹,可谓渺茫。
唯一的情报不探等同于白费谷鸯的好意,鬼四衍还是去了,且有襄然作伴。鬼四衍并未见过柳彻,万一真有何线索说不定会错过,有襄然助益很大。
“襄然,若抓到柳彻,璧会做何处置?”鬼四衍问。
虽说柳彻杀死他祖母鬼匀棠,说到底是鬼家先对不起柳彻的。
柳彻生前在朝为官,正直清廉深得百姓爱戴,也很得当时的皇帝器重并赐婚给他。他不仅是好官也是好丈夫,新婚不久,妻子身怀六甲,他忙完公务不忘孕妻,照顾得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妻子虽是千金之躯,下嫁柳彻后也没端着大小姐架子,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感情羡煞旁人。
妻子临盆在即,家中却有邪魅入侵,惊扰得夫妻俩不安稳,柳彻着实担心妻小的安危,遍寻道士却无济于事。
鬼家第一代道士鬼木心走上驱鬼捉妖之路后居无定所,辗转各地,听闻柳家闹鬼一事便上门。
柳彻见鬼木心颇有底气就请他一试,果然实力不同凡响,可惜鬼木心生性优柔寡断,具妇人之仁,一念之差致使那鬼逃过一劫,鬼不思悔改,再度寻上柳家,阴错阳差之下杀害柳彻之妻,一尸两命。
柳彻一夜之间丧妻失儿,理智尽失,即使鬼木心亡羊补牢将鬼除去也为时已晚,柳彻自尽前信誓旦旦非要鬼家付出代价不可。
鬼木心自知一时心软铸下大错,一心找寻柳彻之魂想弥补,柳彻死后却逃过鬼差拘捕,不知逃逸何处,鬼木心传予后代之言就是寻找柳彻,几代下来终于让鬼匀棠找到。
柳彻被寻获当时仍穿戴自尽时的朱色锦袍和进贤冠,看起来依旧文质彬彬。他在鬼匀棠的解释和劝说下愿意暂时住在鬼宅,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同襄然和子月的关系融洽,鬼匀棠也落下心中大石,不久便与临镇油商的么儿成亲。
没想到柳彻只是抱持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的心态,在鬼匀棠产子后,正虚弱的当下突袭,招招致命,更引来恶鬼围攻欲搭救的襄然和子月,导致他们负伤。
鬼匀棠只怕伤及丈夫和刚出世的儿子,也担忧襄然和子月支持不下去而魂飞魄散,坚决要襄然和子月护送他们离开,自己负伤对抗,这一别竟成最后一面。
关于鬼宅的惨况与匀棠的死状,只有安置好匀棠之夫和儿子后,再度返回的襄然和子月见过,璧和谷鸯接到消息赶来,已是鬼宅大门高挂白灯笼之时。
襄然和子月绝口不提深印他们脑海的场景,匀棠之夫只知妻子死于恶鬼之手,回到鬼宅只见妻子安详地躺在床上,去世多时,悲痛万分但不忘坚强,之后独立将儿子扶养成人。
璧事后在鬼宅施法,重现匀棠独立对抗柳彻的情景。她在身体虚弱下为了制住柳彻,不顾一切以己身之血喂养掌中鬼力,使之更加壮大,柳彻在其他恶鬼的护航下保住小命但也身受重伤。
柳彻逃走,恶鬼们也鸟兽散。若求救或许有一线生机,鬼匀棠却拖着行将就木的身子进书斋。她清楚襄然和子月一定会率先返回,撑着最后一口气,奋力写下遗言,要他们别让丈夫见到宅内惨状,之后便趴伏在长桌上与世长辞。
璧看完之后告诉谷鸯、子月和襄然,更单独告诉襄然一件事,那事让襄然罕见勃然变色,竟要入地府追回匀棠。
他与前来阻拦的子月大打出手,最后还是璧出手制止,然而祂制止之法却是拉着襄然和子月一同入地府找十殿阎王讨匀棠,不顾与转轮王不再插手人间事的承诺,企图见上一面。
转轮王只告知:‘鬼匀棠不愿见你们任何一个。’
襄然那时出格的举动连自己也大感意外,护送匀棠丈夫和儿子离去前,他心头惴惴不安,觉得自己不该走也不愿走,然而匀棠的决定无人能左右,他死盯着匀棠,只盼她看自己一眼,终究没盼到。
璧单独告知襄然的就是他盼望的那一眼。
鬼匀棠直至襄然转身,才幽幽地将视线定格于他的背影,惨然一笑后敛起神情,视死如归。
襄然在世为人时并未对任何姑娘动心,并非自视甚高而是无心思于此,死后在人间游荡遇上子月,子月自来熟地对他称兄道弟,从厌烦到习惯,从排斥到接受,他感谢子月的纠缠让他做鬼后感受何谓兄弟情,也感恩子月缠上匀棠,让他懂得何谓恋慕之情。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把匀棠这样一板一眼的人类姑娘看进眼里,放在心里,也许是从一点一滴的朝夕相处,也许从来就不需要理由,可悲的是却在他成为鬼之后才感受到,为时已晚却自我也安慰,总比没机会尝过来得好。
他只想默默陪伴匀棠到老,微薄的心愿上天却没听见。忽地,他脑海出现容夕霏的身影,又或者这是上天的补偿?
“襄然,你在想什么呢?你觉得璧会如何对柳彻?”鬼四衍看着出神的襄然再次发出疑问。
“找到便知。”襄然道。
他们来到半山腰,还没见着任何山精魍魉,先碰到阿七。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鬼四衍道。
“这叫冤家路窄。”阿七偷觑襄然一眼才对鬼四衍问道:“你来这儿做啥?”
“自然有事。你呢?”
“同样理由。”阿七说着又把目光飘向襄然,笑道:“上次是个俏姑娘,这次是位俊公子,你这鬼家传人是专门找这类鬼魅当侍鬼吗?”
阿七已摸清鬼四衍的身份,知道大有来头。
“看来你羡慕得紧,去把脸整顿一下,本大师满意的话可以勉强收你。”
阿七啐了一口:“你愿意我还不希罕。”
“那就各走各的路,别互相干扰。”
鬼四衍和襄然往东,他在路上大略提及与阿七的相识过程,襄然觉得阿七颇有底子。
阿七独自往西,远远看到一个洞穴想进去探探,偏偏在洞口前再次和鬼四衍相遇。
“又是你!”鬼四衍和阿七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鼻子。
“一起进去吧。”襄然率先进入洞里,阿七抢在鬼四衍前头,鬼四衍无奈殿后。
此洞深邃却不暗,里头有点点荧光为他们指路,鬼四衍试着去碰,看似摸到但无实际感,倒是手上残留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他搜索枯肠想着在哪闻过,襄然和阿七已经止步不前。
“怎么啦?”鬼四衍凑上去,前方有个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有池深潭,潭水上飘浮的荧光更多。他想起谷鸯的劝诫,征询襄然的意见:“我们还是出去吧?”
襄然认可,柳彻的气息他记得,不需要在无关之地浪费时间。
“臭道士,这样就怕啦?”阿七嗤笑。
“你有胆就去。”
“好生看着啊。”阿七果敢上前,飘在潭上方弯腰下探:“看不清呢。”
“看不清就别看了,走吧。”
鬼四衍和襄然都已经转身往回走,阿七惊叫一声促使他们回头,一群半人高的青色小妖从潭里涌出,咧着不成比例的大嘴,嘴里只有两颗尖牙。原来是阿七好奇之下搅动潭水,把他们惊扰出来。
“可恨,又来啦!”“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青色小妖忿忿不平地叫嚣着。
又来了?鬼四衍听得不明不白,先前谁来过?然而此时不是思索的好时机,青色小妖无厘头地将一双大手用力一拍,模样很像击钹,音波在洞内震响,周围原先缓慢漂浮的点点荧光陡然一顿,飞快朝他们扑面而来。
襄然和阿七是鬼,轻易闪躲,鬼四衍闪过攻击自己的,却没闪过原本朝襄然和阿七而去的荧光,荧光砸个满身不打紧还榨出汁来,弄得他一身浓稠的绿汁,噁心至极!
青色小妖把他们赶出洞穴便停止攻击,鬼四衍从头至尾狼狈不堪却也因祸得福,他想起在哪闻过荧光的气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