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楠裳忙扶起老夫人,亲送到门口,外面,她却是无法出去了。
临分手之际,老夫人握住虞楠裳手拍了拍,手中手帕却是顺势留在了虞楠裳手中。
然而四侍女之一的青霜敏捷上前:“老夫人帕子别落下了。”虞楠裳还没反应过来呢,那帕子已经被这侍女塞回了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眉心一皱:“大胆!老身与外孙女送个护身符也要你管!”
青霜见老夫人虽被识破,却并不惊慌,倒有点拿不准,于是笑笑,把刚从老夫人手绢里截获的护身符双手托出:“奴婢不敢。只是大将军吩咐了,姑娘收到的护身符香囊之类,一概得请人看过了,才能请姑娘上身,以免有人从中作隙,损了姑娘福气。”
“我外祖母还会害我不成,还我!”虞楠裳斥道。
然而青霜只跪倒于地,连连请罪。那护身符却绝不拿出。
虞楠裳也因为老夫人这藏匿之举有些疑心。老夫人见剩余三个侍女死盯着她们眼睛眨也不眨,也无他法,只好轻轻拍了虞楠裳胳膊三下:“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等侯府女眷离开,紫电青霜寻机退下,打开那护身符细看:当真是个普通的护身符,上书身体康健,又有小字注明是渊明寺开过光的。另还放了一枚铜钱。
“大将军军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惊扰他了吧?”紫电与青霜商议。
“我还是觉着有些怪。”青霜思忖道:“先收起来,等婚礼后再说吧。”
虞楠裳也觉着外祖母今儿这来有点怪。但任她怎样玲珑心窍,却也想不到她一介平民的傅三哥哥能与她外祖母搭上线!
傅三哥哥......她已经不敢多想了,一想便是扎心肝的痛。
在她出嫁前一个晚上,她的心痛达到极点。
任虞楠裳怎样用爹爹的话鼓励自己,不能认命,却也心底透亮:爹爹说那话时,并未曾想自己会招惹上向大成这样权倾天下的枭雄吧......嫁于了向大成,无论以后向大成结果如何,她想摆脱他另觅良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更勿论想到要和向大成同床共枕,她便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想起那日去摘星台的马车上与傅哥哥唇齿交融,那样的心跳如鼓,那样的满目花开,又如何再能与别的男子那般亲密......那人满心满目想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虞楠裳一把把面前的茶具扫落地上。按住自己胸膛,好容易按下了那翻腾的恶心反胃。
“姑娘小心!”紫电青霜忙上来把破碎茶具收拾了。
虞楠裳神思恍惚地扑到妆柩前,打开,取出曾救了她一命的那柄长簪。
这簪子还是那么锋利,紧紧握牢,乘其不备,一簪子下去,就可刺穿脖颈......
紫电青霜对视一眼,向另一个侍女莫邪使个眼神,莫邪便急急退下了。个把时辰之后才回来,与二人附耳道:“大将军说,莫要约束紧了姑娘,让姑娘明天没法安心上轿。左右以大将军的身手,这样一个姑娘能做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却是有些不忿。“这样掉以轻心!”“莫要阴沟里翻了船!”
虞楠裳不知道,在她这难受的翻天覆地的同时,她的傅哥哥就在离侯府五里外的一座高塔之上,俯视着侯府。
隔了这么远,并分不出哪一处是虞楠裳所居。却能看出侯府之中张灯结彩,一个个贴着喜字的灯笼把整座府染作暗红。不止这一座府,京城的各大干道,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从侯府前往大将军府的路径更是装饰的铺锦叠绣,喜气洋洋。
这一片红,映在傅晏眸中,燃成滔天怒火。傅晏一拳狠狠打在护栏上,竟把那木质护栏击断!
“殿下息怒!”他身后的玄初忙上前查看他的手,果然已是鲜血淋淋。“殿下要打,就打属下吧。”他跪倒他身前,低声道。
“我说过了这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失察。”傅晏闭目叹息:“你若心中仍过意不去,明日,便多多出力吧。”
“是!”玄初也不多言。
然傅晏还立在那里看着,迟迟不去。玄初便催促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殿下还是早早歇息养精蓄锐的好。”
傅晏摇头:“我如何能够睡的下......玄初不瞒你说,虽然先前我们做了那么多筹谋,可是一想到她明天要为别人披上嫁衣,我就恨不得不管不顾,现下就冲入宏化侯府中把人抢出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按住自己等到明天......”
“是,明日出嫁路上,将是防卫最薄弱之时,是我们最佳的行事时机。”玄初道。
而傅晏又是一拳一拳地打护栏:“特么的向大成!敢跟孤抢媳妇儿!孤不弄死你!——啊,孤明日还真弄不死你!龙游浅滩,也由得你这条小虾欺辱......啊,唯恨孤一开始就不该顾及什么世人评说,直接发兵京城夺位登基就是了!”
这是真气大发了。若是那样,殿下也不得结识虞姑娘啊。玄初想,但可不敢开口触这霉头。
第62章
二月二十一日,是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
一连阴了许多日的天儿,也一扫阴霾,露出明晃晃的大太阳。
阳光从被推开的窗子射入,正打到虞楠裳脸上,晃的她扭了扭头躲开。
她正坐在妆台前,这一扭头,便看到了镜子中自己新嫁娘的妆扮。
“姑娘看看可还差什么?”身后给她梳妆的妇人笑问。这是向大成特特跟宫中要来的女官,一手京城之中无出其右的好梳妆手段,也伺候过数不清的绝色装扮。为了奉承大将军,今儿给虞楠裳妆扮,她使出浑身解数,前前后后足足折腾了有一个多时辰。
这新嫁娘原本颜色就是十分的好,经了她的手,合该增彩到十二分。偏新嫁娘冰着张脸,笑容也没一个,喜色也没半分。新娘妆扮,若是没了欢喜与笑容,那还能叫新娘妆扮吗?大将军见了能满意吗?于是女官巧舌如簧,百般吉祥喜庆之语以期引虞楠裳一笑。
虞楠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只觉的滑稽可笑。女官的话落入耳中更是刺耳刺心。她很想让她闭嘴。可屋中还有两位送嫁妇人以及她们的仆从,在与女官一唱一和,倒是热闹非凡,没法打断。虞楠裳干脆扯过一边放着的红盖头,给自己劈头盖脸地蒙上。
京城婚嫁风俗,女儿家出嫁时,须得请一两位身份体面、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为其送嫁。虞楠裳这出嫁不情不愿的,侯府自然也无心操持着送嫁人的事儿。不过自有无数蝇营狗苟之徒挤破脑袋奉承大将军,这其中也不乏身份高贵之人。江城长公主与一位国公夫人便自荐到大将军面前,揽下了这送嫁的差事。
此时见她们说的热闹,而这身份低微的新嫁娘浑似事不关己,丝毫不给她们面子,江城长公主便不悦了。“要说这人生的际遇,真真是难测的很呢。”她闲闲地抚抚鬓上金钗道:“虞姑娘以前还和我们福笙的郡马议过亲,这一转眼就成大将军夫人了!以后啊,还说不定有怎样的造化呢!”
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过国公夫人是个和稀泥的高手,顺势便往下接:“是呢,姑娘是个有大造化的!”
便在这时有人来报,打断了这一屋子的叽叽喳喳:“大将军来迎亲了!”
向大成这迎亲队伍排场委实浩大。
原是向大成一心想把这婚礼办的好看,尤其是这迎亲,务必排场浩大到亮瞎全京城人的眼。便有那等奉承他的人撺掇他:“陛下待大将军,宠信尤胜亲子。何不请奏请陛下,允大将军成亲时使用皇子成亲仪仗?内库中一概东西都是齐全的,再者那才叫一个辉煌好看的来,臣子们的东西再比不过的!”
向大成还真从了这话,一整套的皇子仪仗浩浩汤汤锦绣洪流般足铺陈了两三里路。然真用上了向大成才发现,这种仪仗好看归好看,然而移动速度却是极慢,从大将军府到宏化侯府这三五里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按捺着性子忍了。
终于到了宏化侯府,仪仗中的乐师们把喜乐愈发奏的冲天响。按照当下的风俗,这娘家人该挡门,新姑爷得做催妆诗,通过重重关卡才能娶走新娘子。然而宏化侯府委实打不起这个心思,众人冷着脸,目送送嫁人把虞楠裳搀出。
按礼法须得父亲或兄长将姑娘背到喜轿上。宏化侯府便由大老爷代劳了。然而向大成却先于大老爷,走到虞楠裳面前,把那遮面喜帕轻轻揭开一角。
喜帕之下,新娘子妆扮的虞楠裳,与当年的冯昕格外相像。
向大成带着颤音唤了一声:“阿昕,我来娶你了。”
一边的大老爷皱眉:这场景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哎呀我的大妹,这分明是虞妹夫当年娶你时的情形再现啊!!
然而一十九年前,冯昕听了这话之后,仰首对虞梅仁一笑,笑的倾国倾城,此时的虞楠裳,却面无表情地劈手拉下喜帕。
喜帕遮蔽如花容颜之后,才有一滴泪水从帕后溅落尘埃。
向大成自然看到了这一滴泪,就觉似落到了自己的心上,让自己滚烫的心凉了一凉。“走吧。”他开口道。也不等大老爷来背,他自己把虞楠裳打横抱起,向外面喜轿走去。
“囡囡!”他们身后老夫人忍不住追了两步:“记住外祖母的话,以后,便是你自己的路了!”
皇家的仪仗,自然不似民间小气,便是高门也望尘莫及。只说这喜轿,便硕大无朋,前前后后足有六六三十六人抬。京城百姓最爱凑热闹,今儿这桩喜事又是这么大阵仗,又是有种种故事,因此勾的百姓们倾城而出,在道路的两旁黑压压挤成一片,引颈而望。
若是实打实的的皇子婚仗,百姓须得肃穆跪迎,丝毫不得乱动。然而既是大将军的婚仗,却是不用的。大将军又存了与民同乐的心,叫仪仗执事沿途抛洒许多金钱,更引得百姓们欢声雷动。许多人一路追逐着仪仗前行,人流越来越庞大。
便在经过一道丁字路口时,异变突生。
一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紧紧盯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好,前面过去了......喜轿到路口了,便是现在!”
数个黑乎乎的圆球从高处抛掷到仪仗中,随即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熊熊浓烟腾起,遮蔽视线。“有刺客!杀人啦!”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拥挤的人群顿时炸了窝。混乱在瞬间形成。
一道爆炸正好响起在向大成马下,向大成眼疾手快,催马一个纵跃躲过。然而这爆炸声音听着大,架势看着凶,但实际杀伤力倒没什么,并没炸死人,只是升起的浓烟却辣眼睛,向大成瞬间模糊了视线。而他的马,却不是他平时惯用的战马,也是从宫中借用的仪仗马,好看归好看,现下叫这浓烟一扑,立时便惊了,载着向大成一通乱跑,一时远离了喜轿。
向大成的亲卫们一见情况有异,立刻便来护卫主公。然而这个迎亲队伍,向大成和喜轿被长长的仪仗围在中央,亲卫们却是在两头。现下人群炸窝,百姓们慌不择路,和仪仗挤成一团,恰把亲卫们阻在两头。
“阿昕!”向大成看到喜轿也被阻下,抬轿的轿夫们四散奔走,顿时心中大急。他舍弃受惊的马儿,推开阻塞人等,急急向喜轿跑去。
然而却见有人抢在他前面,揭开了喜轿的帘子。
虞楠裳一路上本是在心如死灰的垂泪。她在侯府这许多天倒也没怎么哭,然而上了这喜轿,却无论如何忍不住了,一时哭的难以自制。
动乱初起之时,她还未察觉。花轿重重落地,她给从座位上颠了下去,这才神魂附体。发生什么事了?她扯下盖头,往外看看,见这般乱象,沉寂了许久的心重新怦怦跳的有力:这是机会!
她麻溜儿地扯了满头珠翠,脱了数重嫁衣,试着身轻如燕。又抓了一把钗环揣入怀中,这就卯足了劲儿往外冲。
却和一个身影撞个正着。
“哎哟!”她呲牙咧嘴地揉头。
再一抬头,整个人就愣住了。
“囡囡,是我。”光亮里,她魂牵梦萦的傅哥哥向她伸出手来。
已来不及多想,虞楠裳握住他的手,随即整个人被他扯进怀里。“我们走!”他说。
第63章
向大成不过比傅晏晚了一步到达。
这一步之差,他的新嫁娘已被那黑甲覆面的男子抱起,她还在朝着这人笑?
那是在他面前从未流露的欢喜的笑。这情形让他想起了十九年前的冯昕与虞梅仁。震惊夹杂着妒火,一时让他丧失了理智。“狂徒敢尔!”他怒喝一声,举拳向傅晏攻去。
傅晏把虞楠裳挡在身后,迎向向大成。向大成没有武器,他也骄傲的不用武器,赤手空拳与向大成对战——他自有他骄傲的资本。向大成自诩一世英雄了得,然而与他交手不过数招,就先被他寻了破绽一拳击中腹部,复又狠狠一脚踢在他膝盖把他踢倒在地。向大成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连连躲开傅晏攻向他要害的杀招。
向大成许久未尝被人打败之屈辱了:这人武功之高强,平生少见。招招狠绝之外,还带着他所熟悉的战场杀气——这人来自军中!他是谁?向大成有种直觉,他们应该是相识的......屈辱让向大成的理智迅速回归。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在向大成脑中成形,然没容他细想,傅晏一个手刀劈向了他的喉咙!
关键时刻,向大成的亲卫突破阻碍冲了过来,替向大成受了这夺命的一招。其他数个亲卫接连而至,将傅晏包围。
傅晏丝毫不见慌张。他缓缓拔出佩戴的长刀,转腕一挥,大开大合砍杀而去。刀光水银泻地,竟没有一人能近得他身。不多时便被他杀的伏倒一地。
不远处的房顶上,玄初亦连环箭射出,助傅晏脱围。“速速撤离,不能恋战!”他向傅晏喊。傅晏此时也挥到了虞楠裳身边,他抱起虞楠裳跳上了轿子顶端。玄初向他们抛出绳索,傅晏抓住,两下一用力,傅晏便带着虞楠裳荡到了玄初身旁。飞檐走壁,突破拥堵区,已有另外人马过来接应。跳下屋顶,落入马上,数骑疾风般向青龙门奔去。
从爆炸响起到带走人,前后不过一刻钟。向大成的人马,自从进京之后,夺朔方大营掌控京城诸事顺遂,便滋生了大意情敌之心。这次突遭偷袭,竟一时没返过神来,只依着在西疆作战的经验,边与袭击之人纠斗边向主帅靠拢。“发警讯,速发警讯!”待靠近向大成,听向大成连声利喝,才有亲卫恍然想起这京城防卫的套路,急急吹响警讯。
锋锐的讯哨声刺破天宇。这哨声即出,京兆尹、南北衙,全城的兵力都将出动将向此集结,九门亦将关闭。
然而几乎在向大成这里的哨声响起同时,城中其他处亦遥遥响起同样的哨声。
急急集合而出的南北衙兵马被这此起彼伏布满全城的哨声搞的阵脚大乱。耽搁了片刻才兵分数路而去。
这片刻已足够傅晏的人马一路畅通直达青龙门之下。
京城的九门,皆分内外两重。外一重,是厚达三尺的巨木所制双页大门,开合需十人同时推动。内一重更了不得,是精铁锻铸的千斤铁栅,也须得十人推动城楼上的绞盘,牵动藏在城墙中的机括牵引升降。这铁栅一落,除非攻入城楼中夺取牵引绞盘,否则凭人力决不能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