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有一个缺陷,就是因为这城门和铁栅都太过笨重,无论开启还是关闭,总要耗费近一刻时间。
青龙门的守门值官是个精干的人,城中爆炸声乍起之时,他已经瞪起了眼睛,命令手下警惕。待得讯哨声响,立刻大手一挥:“关城门!”
“是!”他手下兵丁立刻去驱散进出城人等:“散开散开,关城门了!”
此时恰有两辆载木料的大车一前一后进了城门。后面那辆还慢慢腾腾半进不进的。兵丁便去呵斥那驾车马夫:“快走,快走!”
那马夫一鞭子挥到了兵丁身上,把他扫出了足有一丈远。
还没等其他兵丁反应过来,就见马车上木料轰隆隆倾斜,瞬间堵塞了通路。木料之外,车上跃起数人,身手非凡,片刻间便扫平了城楼下的兵力。
如此,外一重城门无论如何关不上了。
事发突然,守门值官远在城墙之上,鞭长莫及。他倒也沉得住气,细细分析形势:他的人不多,和这伙子凶悍之徒正面对上占不了便宜。拖住他们等待南北衙官兵来援才是上策。外门关不上了,内一道铁闸门还有希望。只要下了铁栅,他们便插翅难飞了。“挡住他们!速速下闸!”他亲自带了大部分人奔向城楼上的绞盘。
巨大的铰链哗啦啦走动,铁栅寸寸下降。就在降下三分之一之时,突然绞盘卡住,仍官兵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转动不得
有兵丁探头往楼下一看,苦着脸报于值官:“他们把一根大木在城门洞里竖起,恰抵住了铁栅!”
亏他们怎么想出这招儿!值官出了满脑袋的汗:“大伙儿都过来推绞盘!他们撑不住许久的!”
诚然,这取巧的法子挡不了许久。下面扶着大木的两个人,双手虎口都被大木上传来的巨力震裂了,只是咬牙苦撑。
好在他们主公并未让他们久等,很快,傅晏策马而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然也便在此时,一队人马斜里刺出,拦住了傅晏的去路:“京兆尹在此,贼子哪里逃!”
带头的正是京兆尹伏威。京兆尹是个天底下最苦命的官儿。这日向大成成婚,满朝文武都被请入大将军府赴宴,却没他的份,还给敲打今日务必不能出事儿,搅了大将军的喜气。他便战战兢兢地亲带着一队府衙役巡城。警讯响起之时,他正好到青龙门附近,便想着先过来看一眼,岂料便堵着了这贼子!他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然直觉告诉他,他面前的正是作乱的罪魁祸首!
伏威这一队人傅晏还不放在眼里,但要紧的是那夺门之人显然撑不了许久了。向大成很快就会从混乱中摆脱,集结人马追来。他的计划中不能耽搁于此。
傅晏飞快看虞楠裳一眼,她给他用披风裹住护在胸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慌张。
然而傅晏却有点慌。
他咬咬牙,终究一把扯下面甲,冷冷看向伏威:“伏威,凭你也敢拦我!”
“熙成太子?!”伏威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傅晏此刻大半心思都放在怀中虞楠裳身上。他能感觉到,从他拉下面甲的那一刻起,虞楠裳整个人都僵住了。傅晏不安地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身为最苦命的官儿,却也是最灵透的官儿。这京城中,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没人比伏威更清楚。
毫无迟疑,他立刻命令自己的人马:“让路,让路!”
守城值官已从城楼上下来了,见到傅晏也是一副见到鬼的模样。等这一队人马出了城门,烟尘滚滚向北而去,他才一副回过神的样子,一把扣住了伏威:“是你做主放走了废太子,你自去与大将军交代!”
“我与大将军交代?”伏威微微冷笑:“废太子这般厉害,是我能对抗的了的吗?再说了,我可尽力了。看看,我这腿,可是对抗废太子之时断了呢,不比你全须全羽地站在在这儿!且看大将军怪罪谁!”
他的腿,在刚摔下马之时,还真摔折了。
守城值官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这为官之道委实差京兆尹差远了。
也不过片刻之后,大将军带着人马杀气腾腾地追来了。两官忙迎上去,想把傅晏出城之事禀报大将军。
然而大将军追人心切,只心中骂一句无用废物,半眼也没看他们,狂奔而去。
出了城,把喧嚣远远抛在身后,傅晏整整心绪,拨开披风的锋毛,看一看虞楠裳:“囡囡,你,你不要慌。一会儿事儿过去了,我解释给你听。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可是,可是......”虞楠裳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出来。
她终于问出一句:“可是你为什么长的和我家燕娘一模一样?!”
“我一直长这样。”傅晏苦笑道。
马上颠簸,把虞楠裳的视线也颠簸的支离破碎。虞楠裳狠狠闭闭眼,又看看傅晏:还长这样,没有看错。虽然肤色不同,可是这就是阿晏,他们那么熟悉,她想认错他都不能......
“闭闭眼,养会儿神。”傅晏伸手捂住她的眼。
却被她一把扯住细看:阿晏的手,她更是熟悉无比,连上面几个茧子几个疤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那些茧子疤节就安安静静伏在眼前这只手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冲击减弱了逃出生天的喜悦,甚至让她隐隐生出恐惧。
“殿下,到地方了。”狂奔了近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停了一停。眼前是一座荒废的野庙,四周荒寂无人。傅晏跳下马,把虞楠裳抱下,直接抱进庙中。庙里已有人候着接应,并备下了洁净的坐榻与食水等一概起居所需之物。
傅晏把她放到榻上,又倒了一杯水喂到她嘴边:“累了吧,先喝点水。”
虞楠裳呆呆地开口喝水。
傅晏又取水洗了面巾给她擦脸。虞楠裳下意识地躲避。“都哭成小花猫了。”傅晏示意她看铜盆中。虞楠裳一低头,便是这般不清晰的水影里,也能看出脸上厚重的脂粉被眼泪糊成了一团。
她忙夺过面巾,自己狠狠擦拭。清水拂过面颊,头脑也清醒了些许。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傅晏,仔细端详。
傅晏蹲在她面前,任她看,也看她:之前脂粉挡着没看出来,分开不过月余,她竟瘦了这么多,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他心疼的想抱一抱她。
然而虞楠裳不肯让他抱:“你究竟是阿晏,还是傅哥哥?”她终于想出一句合适的话。
“我是傅晏。”他沉默了一下道。
第64章
熙成太子傅晏,天下谁人不识。
之前虽被伏威喝破傅晏身份,但虞楠裳却沉浸在傅晏的样貌带来的冲击中没回过神来,此时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囡囡,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傅晏慢慢地把整件事情从头道来。
虞楠裳看着傅晏的嘴在眼前翕合,天籁般的声音似暖暖春风抚触她的耳畔。可她明明听到了每一个字,明白每一句话,脑海中却还是乱成一团浆糊,整个人晕乎乎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我一定是在做梦吧,还有那什么把自己当成自己母亲一定要娶的大将军,这一切一定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吧......这接二连三匪夷所思的状况,让虞楠裳委实有点接受不来,她茫然伸手拍自己的脸:“快醒过来吧快醒过来吧......”
“囡囡!”傅晏握住她的手:“这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不该,对你有若多欺骗隐瞒。”
他手掌炙热,然而这热却让虞楠裳打了个冷战。她转了转身子,把手挣脱。
“囡囡,是我不好,你怪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这茫然躲避的样子是傅晏最不想见到的。怎么办,怎么办才好。眼见着她蜷缩成一团,把脸也埋进掌心里不让他看见,傅晏急的出了一身汗。
“殿下,向大成追过来了。”便在此时玄初进来道。
虞楠裳闻言骤然抬头。
“没事的,有我在。”傅晏摸摸她头发抚慰她:“他欺负了你,你等着看我收拾他给你出气。”
虞楠裳不得不把刚才的情绪暂时放下。“我们不走吗?我不要出什么气的。”她问。
傅晏看她肯说话总算松了口气。“先揍他一顿再说。”他笑道:“你乖乖在这里,不要出去。”
“可是他手下有那么多兵马,你正面和他对上,很危险的!”虞楠裳抓住他衣袖,紧张地看着他。
这才对嘛,这才是他与囡囡在一起的感觉。“不用担心,我早做好了万全准备,所以才在这儿等着他的。”傅晏就势抱了抱她:“睁大眼睛看着。”
片刻之后,滚滚马蹄声到了庙外。
一身大红喜服已然沾染了尘埃,肃色凝煞的脸黑的要滴水。向大成从迎亲路上乱局中摆脱,也顾不得别的,引了在场的百十亲卫御马一路追过来。
如今见一路追踪的马蹄一径延伸向了这破庙,向大成想也没多想,便催马加速向破庙奔驰。
一时风驰电掣,眼见乌泱泱的人马到冲了庙前,突然他们驾驭的匹匹高大良驹纷纷马失前蹄,摔倒在地。原来是庙前看似荒芜的草地里竟埋下了绊马索,片刻间让向大成的人马失了行动能力!
这只不过是个开头。还没等他们爬起来,嗖嗖风声响起,“有弓箭埋伏,保护大将军!”一亲卫大声示警,然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躲开,一只弓箭已然射穿了他的喉咙。
向大成挥刀劈开一只弓箭,狼狈躲到一匹马后。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原以为是虞梅仁安排的人来救走他女儿,未曾想这帮人竟还敢在逃亡路上布下埋伏!这路数,哪里是江湖人所为,这分明是是军中冲锋陷阵的手段!他又想起之前和那黑甲人交手的情形,那黑甲之后的凛凛目光,那矫健狠辣的身手,慢慢与一个记忆中的人重合——熙成太子!
向大成大惊。他稳稳心神,在亲卫们的护卫下站起,幽深目光看向破庙中:“可是三殿下大驾至此?”
傅晏大喇喇地负手走出:“向将军,久违了。”
向大成印象里的傅晏,是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而今隔了数年再见,他已然从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他淡然立于阳光之下,含笑看着他,然而那一份加持了铁血风霜的天家贵气,一时竟逼的向大成不敢直视。
向大成压抑心惊,向傅晏拱拱手:“真是殿下驾到。不知向某何处得罪,竟至殿下降怒?一切事情,都好商量。殿下一世人杰,还不至于挟持一介女流为难向某吧?”
“孤何曾敢为难大将军,却是大将军为难与孤。”傅晏冷笑道:“趁着孤和虞先生不在,强抢了孤的未婚妻,大将军倒说说看,这奇耻大辱,孤该如何与你清算?”
向大成没曾想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瞬间之前他抱着虞楠裳虞楠裳朝他笑的画面又浮现眼前,向大成一时不敢相信,一时又被怒火烧红眼睛。“无耻小儿!”他怒喝一声,挥剑劈向傅晏。
傅晏正中下怀,负着的手伸出,长刀在侧。瞬间两个人影打斗在了一起。
双方手下也加入战团。傅晏带的不足十人,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而向大成的人虽多,然而一则失了锐气,二则心中惊惶:傅晏的威名他们都是听惯了的,又是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这攻击傅晏,岂不是等同造反?因此下手就有点软。
不多时胜负已分,向大成的亲卫们护着主公急急撤退。
向大成胳膊上已经给傅晏挑了一刀,伤势委实不轻。他捂着胳膊扭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傅晏,目赤欲裂。
傅晏看着向大成逃离的背影,倒是满脸的遗憾:没能要了他的命......
“殿下,怕是他会派出更多人追杀,我们还是速速上路的好。”玄初道。
傅晏点点头:“按计行事。”
他转身进去接虞楠裳。
虞楠裳已经跑了出来:“你怎么样?我看他有一拳打中你肋下。”
傅晏立刻捂住了那处:“无甚大碍。”说是这样说,声音里满满的痛楚。
“这,要不要找大夫,要不要上伤药?”果然虞楠裳满眼的紧张。
有囡囡关心真好。“真的没事。”傅晏笑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向大成的人还会追来。”
不过再次上路之时,虞楠裳又和他生分起来:“我自己骑一匹马好了。”
“不行,你那骑术平常骑骑也就罢了,现在我们可是在逃亡。”傅晏道。
“我可以的。”虞楠裳坚持道:“再说殿下受了伤,我不好再拖累殿下的。”
“你叫我什么?”傅晏眉心一皱,不悦地抓住了她。
“殿下。”虞楠裳倔强地道。
现在委实没时间和她闹。傅晏叹口气,一把把她抱起,扔上马出发。
又奔驰了数个时辰,夜色浓深之时才停了下来。
虞楠裳虽是会骑马,可也从没骑过这么长时间。这一天下来,给颠的浑身酸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给从马上抱下来迷迷糊糊睁眼看看,似乎到了一家农舍之中。
“饿了吧。”傅晏拿来饭食给她吃。虞楠裳几口热食下肚,人才打起点精神,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给傅晏喂着!
“喝口粥,别噎着。”傅晏正把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虞楠裳手忙脚乱地夺勺子。
而傅晏不肯:“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之前你不天天喂我嘛。”
他这一说让虞楠裳想起了她做下的许多丢脸事。“我,我吃饱了,殿下请用吧。”她虚捂捂脸道。
傅晏拉下她的手:“在你面前没有殿下,只有你的傅哥哥,不对,还是太生疏,叫阿晏哥哥吧。”
然而这话虞楠裳听着却如天雷阵阵。她爹的姨娘转眼变成她的情哥哥,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我累了,要睡了。”她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脸。
“囡囡,我解释也解释了,道歉也道歉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傅晏跟过来,小心翼翼哄她:“我们这么许多天没见,你就不想我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囡囡,我可以抱抱你吗?”
第65章
“不,你别过来,我想一个人静静。”虞楠裳有气没力地道。”
傅晏眼眸一转,在她身边躺下:“也好,早早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虞楠裳立刻爬了起来:“你,你出去呀。”
“囡囡,”傅晏四肢大开,死猪一样动也不动:“这里只有这一张床,我为了筹备今天的事,已经两三天没合过眼了。”
听他这一说,虞楠裳仔细一看,果真他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虞楠裳沉默了一下,起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