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外祖母这是要做什么。您拦着她啊!”虞楠裳哀求侯夫人。
“好孩子,你放心,咱们有数,你且在这儿好生呆着,婆母那里有我。”侯夫人把虞楠裳安顿到自己房中,另叫了姑娘们来陪着,便匆匆而去。
这一去便是整个白天外加一晚上没见人,直到第二天,死寂一片的侯府复喧嚣起来,从前宅响起的声音直传到这深深后宅里来。
侯夫人带着一身疲惫与惊惧回来,告诉虞楠裳,老夫人当着上朝的文武百官的面,怒斥向大成目无君上祸乱朝纲,复一头撞在了帝阙华柱之上!
第60章 ..
虞楠裳咋一听闻,顿时瘫倒在地上。
“好孩子,你听我说完,你外祖母她没事!”侯夫人忙扶她:“向大成拉了她一把,故而只是碰肿了额头,并无性命之忧!”
虞楠裳这才感觉身上有了点劲儿。“我要去见外祖母!”她爬起来就往外跑。
老夫人居住的华瑞堂正堂里,乌压压站了满地人,有这府里的,也有族中的。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她来了,反倒是静了一静。虞楠裳也顾不得别的,只急急步入内室。
内室里倒清净,只来了两位夫人守着老夫人。老夫人触柱的额头已经医家诊视,细细包扎了起来。身体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神色萎靡憔悴的很,整个人一夕之间老了数岁的样子。
虞楠裳从没见老夫人这般神色,记忆中她总是清贵中带着傲气,高高在上,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外祖母!”虞楠裳此时此刻禁不住泪如雨下,跪倒在老夫人身前:“是囡囡不孝!”
老夫人伸手,颤抖着抚摸着她的秀发,双唇翕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时在帝阙前,向大成阻住她触柱,之后与她说的话又字字浮上心头。
“老夫人,我是带兵的人,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我没用。”他语气恭谨,然而话语狂妄:“这许多年战场厮杀,教会我一个道理,那就是力量可以掌控一切。譬如说,您刚才这一番慷慨激昂之语,是想传于天下人知晓,让天下人都骂我向大成不是个东西、而您老夫人和宏化侯府是何等的高洁不屈吧?没用的老夫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听了您话的这些人,这些泱泱公卿贵胄,他们保准不敢把这话外漏半句——您无需置疑老夫人,我不介意为此事屠他个一个府两个府的。所以,您这一番壮举,会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儿都见不着。”
“你!”老夫人触柱之时都淡定自若,此时却因听了他这话而面色苍白。
“不过便是流传于天下又如何。”向大成话音一转:“天下人的评判与我又有何干!终究谁也阻止不了我娶阿昕。别说您老人家触柱,便是宏化侯府满门都死绝了,也不过是她换个地方出嫁罢了。老夫人您与其在这儿跟我玩这些把戏,不如回府去好好教教阿昕日后为人妇的道理。恩,这倒是您能帮她做主的事儿。”
“做主何事?”老夫人没听明白。
向大成微微一笑:“做主日后是作为阿昕,作为大将军夫人,受无边宠爱,享无上荣光,还是作为虞氏贱人,为奴为仆,凄惨一生。”
“你!”老夫人气的浑身哆嗦。
而向大成犹嫌不足。他伸出手掌,五指轮换,握紧成拳:“终归她已落在我的掌心里,逃脱不掉了。”
......
老夫人觉着自己这一生也历过许多风浪,可倒也是第一次尝着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向大成他委实疯了!”她搂着虞楠裳,含泪道:“若是你宁死不嫁,他让外祖母和侯府给你陪葬;若是外祖母以死抗旨,他依旧要强娶你。且你若是不肯顺服与他,他还会虐待于你......他以外祖母和侯府要挟于你;亦以你要挟于外祖母和侯府。不愧是领兵的人,可恨这无双计谋却用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
虞楠裳紧紧抱住老夫人,以从她身上汲取力量。许久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我嫁,”她抬起头,眼眸中还噙着泪,可目光坚毅:“我嫁他便是。”
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老泪长流:“我的儿子没用我认了。可恨你爹,当年保不住你娘,现下这要紧当口,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爹爹虽不在,但他的教诲我是时刻不敢忘的。”虞楠裳忍住自己的难受,给老夫人擦泪:“他说过,这世道对女子诸般苛责,可他却不肯委屈我。便如,便如这嫁人,若是夫婿不顺心意,自该自强奋起,另觅良人,不能便认了命,消沉蹉跎下去......外祖母,便是我嫁给了向大成,总也有摆脱他的一天,囡囡不灰心......”
“你那爹,偏有许多歪理!”老夫人给她说的泪中带笑。
结亲六礼的礼宾前脚接后脚地出入宏化侯府,竟在大将军要求的短短时日内完成了所有仪式。借着又是红绸装饰的彩礼流水般涌入宏化侯府,排场之大震惊整个京城。“好多有内库的印记。”三夫人悄悄跟大夫人说。
这自然又是向大成去内库寻摸的。差不离把半个内库都搬空了。
而身处繁华锦绣堆里德虞楠裳,却是一副冷漠麻木的样子。
她给安置到了她娘当年的闺房里,身边伺候的是四个向大成派来的侍女,她们每天寸步不离地看着她。虞楠裳倒也识趣,每天根本不出房门,只木木地呆坐。
这样过了两天,侍女们觉着她这样不行,于是便轮番拿婚礼上的事情来烦她:“姑娘,您看这个凤冠可好?”“姑娘,嫁衣用这个料子可好?”“姑娘,鞋子绣这个花样可好?”......
而虞楠裳只一概点头,半句话不说。
她看着这些东西,目光放空,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这是她嫁于傅哥哥的喜服凤冠,多么好。
如果是傅哥哥,她会欢喜的每天每天睡不着觉吧。
如果是傅哥哥,她会用自己最大的耐心、最好的技艺亲手绣自己的嫁衣,绝不容他人插手。
如果是傅哥哥,她会唯恨时日过得不够快,不够快到成亲那一日......
而非如现在般,每过一日只觉离无底深渊又近了一步。
傅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救我?虞楠裳绝望地想,难不成,这一次,你是真的怕了,畏缩了,要抛弃我了?
眼泪滑落脸颊,被一只修长手指接住。
傅哥哥!虞楠裳一瞬间大喜,眼眸中爆发璀璨华彩。
然而下一瞬间,这华彩碎落飘零:出现在她面前的,何尝是她的傅哥哥,反正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向大成!
她急忙插把泪,起身远离他。
向大成自然注意到了她那一抹华彩,他因之而心荡神驰。偏消失的那么快,又摆明了不是为他——那是为谁的?向大成眼眸暗了暗,声音也因之带了丝火气:“为何落泪?”
“我现在万事由不得自己,便是落泪,也得先请大将军准许么。”虞楠裳淡淡地道。
向大成沉默了一下,走近她,而虞楠裳立刻提步再躲。向大成只好讪讪止步:“她们跟我说,你每日里郁郁寡欢,怕你积郁成疾。”
“哦,是吗,我怎么没觉着?还真是多嘴的丫头。”虞楠裳漫不经心地扫那四侍女一眼。四侍女立刻跪倒于地,瑟瑟看向向大成。
“下去吧。”向大成挥退她们,看着虞楠裳背影斟酌了好久,才道:“那日帝阙之前,我与老夫人说的话,原是吓唬她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老夫人,我自然是极尊重的,侯府,我也绝不会做任何为难他们的事。”
“哦,是吗,是谁说过,我若死了,便让侯府上下为我陪葬?”虞楠裳冷笑道。
“那也是我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我听不得你说一个死字。”向大成道:“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虞楠裳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了他:“是吗?可现下最让我伤心难过的事,就是嫁于你呢。”
“唯止这一件不行。”向大成急急道:“其他任何事,我都依你。”
虞楠裳扯扯嘴角,懒洋洋地到一边榻上歪下背对他:“我困了,大将军请回吧。你我婚前相见,不合礼法呢。”
可向大成不走,他似乎一定要在今日剖明心迹:“我的内宅,已经全部打理干净,你嫁与我后,我必待你如珠似宝,此生再无他人。”
虞楠裳脸埋被子里翻个白眼:“多谢大将军宠爱。”
宠爱与爱,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她人这样小,却能看的这样清。到底身上流着虞梅仁的血......一想起那个名字,向大成便觉着胸闷无比,不得不急急离去,以免下一刻钟自己便会失控当真把虞楠裳掐死。
傅晏直觉察觉到出了点什么事儿。
虽然最近一切都很顺利,营救王先生很顺利,招抚路城守将罗良很顺利,以及接下来两三件王先生谋划的事儿完成的都很顺利,但是,他就是觉着,哪里不对,出事儿了,是大事。
到底哪里不对呢,是这两天王先生缠自己缠的格外紧,还是玄初主动现身于自己面前的时候格外少......还是那对囡囡的思念格外强烈呢?!
囡囡!傅晏只觉心中一痛,所有的不安皆凝聚到了一起。
他原是在一处密室中与下属们商议事情,现下竟是片刻等不及,起身道一句“你们先商议着”便往外走。
“殿下何去?”王显小跑着拦在了他身前。
“我回虞家一趟。”傅晏道:“虞先生走前,把他的女儿托付于我,我出来这么多时日,不回去看一看于情于理不合。”
“虞姑娘不是去了宏化侯府吗,殿下要去见也麻烦。”王显道:“再者桃渡码头这事儿我们正商量到要紧......”
“王先生!”傅晏眸光一凌:“王先生如何得知她去了宏化侯府?!”
王显:“......”糟糕!说漏嘴了!明面上这事儿只由玄十二单独报于殿下......
第61章 ...
“送王先生返还北疆,在孤另有决断前,不得插手任何事务。”这是傅晏知晓事情经过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在下这命令之时,他面无表情。与他亦师亦友多年的王显却能看出他此刻心中是气极了的。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和先帝一样,是个情种。王显暗叹。不过更隐隐为趁早除了这隐患而庆幸。
因此他虽知这事儿自己做的龌龊且犯大忌,却是一片问心无愧的坦荡模样,甚至临走之前还故意刺一刺傅晏:“而今向大成与那虞姑娘六礼已成其五,礼法上已是夫妻。我等再插手便是拆人姻缘了。虞先生那里,自有老臣向他请罪!”
说这话的时候,傅晏并没见他,王显只隔着一扇门听到屋子里砸了个茶盏。
傅晏的涵养极好,上一次这般动怒,还是幼时。王显便想起了,那时候,皇后送殿下一只小狗,殿下极喜欢,走到哪儿都带着。王显怕他玩物丧志,便把这小狗从他身边带走。殿下难得求了他一求,求而不得后,生了数天的气......哎呀,那时候的小傅晏粉雕玉琢的,生起气来也甚是可爱,甚是可爱啊!这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王显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愉悦地离京而去。
傅晏虽是夺了他全部的权,却没说断了他的消息。因此离京之后去北疆的一路上,王显还是能隔天获知京城和傅晏的最新消息。果然不负他所望,殿下并未做出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和向大成杠上的糊涂事,而是按照他们之前的谋划,继续推进着他们的大业。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因此王太傅这一路惬意的不要不要的。
然而这好心情,在虞楠裳婚期前三日、接到最新的消息之时戛然而止。
“这小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王太傅气急败坏:“回转京城,给我回转京城!我要死谏殿下!”
“未得殿下谕令,恕属下不能从令。还请先生安坐。否则休怪属下动粗,将先生捆绑起来了。”解送他的暗卫一板一眼地道。
“你,你可知,殿下这般任性妄为,会有性命之危的!”王显声嘶力竭地呐喊。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他一手制定规则□□出的人,无论如何不会违命的。
“不行,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我必须做些什么......”
按照国朝风俗,女子婚嫁前三日开始,当有本家女眷及相好的姐妹们探望陪伴、赠送压箱礼物。不过宏化侯府自月初开始,便由大将军亲卫团团围住,禁止一切闲杂人等出入,所以虞楠裳这出嫁之前,前来陪伴的不过侯府诸女而已。
侯府女眷也是许多日未见虞楠裳了。这大将军着实可恶,人住在他们府上,却不许他们日常过来探望。此时这隔了大半月一见,只觉虞楠裳整整瘦了一圈,面上虽没有显露戚色,神色却憔悴的很。坐在这披红挂彩,锦绣珠宝摆的到处都是的待嫁喜房中,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因此谁敢道一个恭喜。自责不已的桦裳更是一早抱着她哭的哽咽难言。
“好了,别哭了,我有一事拜托于你。”虞楠裳给她擦泪道:“我那小丫头苏子就留给你了,你要帮我把她照顾好,不要让人欺负了,好不好?”
“嗯嗯!”桦裳狠狠点头。
“囡囡,你过来跪下。”老夫人郑重道:“我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虞楠裳忙舍了桦裳,跪倒于老夫人膝下:“请外祖母训示。”
“你知道,这桩亲事并非我们所愿。呵,这甚至算不上一桩亲事,合亲庚帖上写的又非你的名字。”别人家出嫁,亲人说的是祝福之语,虞楠裳这出嫁,老夫人说的却是这样讥讽的话。向大成送来的四个侍女中名紫电的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虞楠裳立刻转头怒视:“给我滚出去!都出去!”
“姑娘恕罪,大将军不许我等离了姑娘身前。”紫电赔笑道。四人心中却纷纷在想:我等并非等闲奴仆,而是大将军特训的侍卫。你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竟然如此折辱于我等,且待大将军厌烦了你那天!
“好了,事到如今还和她们置气作甚。”老夫人继续对虞楠裳训话:“囡囡,我宏化侯府不能护你免此羞辱,实是无言面对你,和你的父母。你且记着,当你成亲之日踏出宏化侯府之时起,侯府的荣辱生死再与你无关。你只鼓起勇气向前走,不必回头!”
虞楠裳觉着老夫人这话里有话:“外祖母,是我拖累了侯府......”
“答应我,绝不回头!”老夫人却打断她的话:“如此,我宏化侯府之荣光还有再起的那一日!”
这话的意思虞楠裳更听不懂了,难不成外祖母还指望这从向大成手里恢复荣光?上一句话明明不是这意思......“是。”她迟疑道。
老夫人这才轻叹一口气,端正的身形略颓了颓:“我累了,扶我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