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楠裳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到她身边,握了她手安慰她:“夫人且休悲戚。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万不能从了大将军这糊涂心思的。”
“我但凡也有姑娘这志气之万一,也该爽快地收拾了嫁妆离了大将军府。”黄夫人苦笑道:“只是我能走,我的儿女怎么办,这满京城的高门,又该怎么看我的娘家……”
“我明白夫人的苦衷。”虞楠裳道:“夫人请听我说,我思忖着,大将军原是好好的,只是见了我,思及故人,才勾起这么一段痴症来。如今之计,唯只有我远远地离了他眼前,才能使他清醒过来。”
“姑娘要走?要离了京城?”黄夫人与老妇人对视一眼,面上有忍不住的惊喜。“姑娘您这是救了我们夫人啊!”老妇人感激涕零地道。
“我也只是为我自己罢了,大家各取所需。”虞楠裳起身缓缓踱步道:“只是大将军法眼通天,又在我家周围安排了人手看守,我唯恐还没走出城门,便被大将军抓了回来。”
“姑娘放心,这交给我。”黄夫人眼中瞬间恢复了神采:“刚我来时,也遇见了在此看守之人。在西疆时,我曾有恩与他。只要我一句话,他定会放了姑娘。”
“这还不够。夫人,我需要您堵塞大将军的耳目一两日,以便我远走高飞。您可能做到?”虞楠裳又道。
黄夫人思量了片刻:“两日之后,是我娘家侄儿的满月宴,将军一早就说了要去的。那是个机会。宴会设在城外的庄子上,这一来一往就要大半天时间。我还知道一种药草,是西疆军中用于疗伤的,服用之后,可使人酣睡许久。等到满月宴上,我会借敬酒之机,让大将军服下这药……”
然而盯上黄府满月宴的,还不止他们姑奶奶一人。
“两日之后,向大成岳家在城外东南三十里小泽庄为他们家孩子办满月宴,向大成会去赴宴。这一来一往,总有大半天不在城里,这是我们的机会。”京城中某处,傅晏与下属们也得了这个信儿。
部署完毕,下属们各自去忙碌之后,傅晏难得有片刻闲暇。
已是四天没见到囡囡了呢,接下去还有两天,这事儿办的出乎意料的漫长……傅晏叹口气,留下保护她们的玄十二还真是个死心眼的,叫他片刻不离好生护卫着他们就当真片刻不离,也不知道来告诉声他她的安好……
有那么一瞬间傅晏很想即刻就回虞家小院,看一看她去。可是旋即又被匆匆来报的下属打断了思绪……
三日转瞬即逝。
这三天,虞楠裳和苏子暗自做着远行准备。为避人耳目,只收拾了随身细软。出走这件事,除了杨大刀外,只暗中告知了冯檀。便是对托付阿晏和大汪的林大娘,也只是说父亲不在家,他们要到外祖母家常住段时间。
第三天,俩人都醒的极早——其实前一晚基本没怎么睡。“姐姐,还要等到巳时才走啊。”苏子早沉不住气了。
“是,我猜向大成去满月宴之前,会来这里一趟。”虞楠裳沉稳地道。
果然,辰时中,外面传来一阵人喧马嘶。这动静一听就是大将军的排场。虞楠裳等他把门敲过三遍之后,才缓缓走了出去。
“不是请大将军不要来了吗?”开了门,她劈面便对向大成道。
然而自欺自人功夫炉火纯青的向大将军自动忽视了这话:“今天去城外庄子上宴会,顺路过来看看你。”
“时候也不早了,还请大将军抓紧时间上路莫耽误了吃酒。”虞楠裳装出个无奈样道。
就这么句话,竟让向大成嘴角微翘:“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虞楠裳不顾仪态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把门关了。
一会儿听到外面动静远离,苏子慌慌张张抱了她们准备的东西就跑。别慌别慌。”虞楠裳拉住她:“再等等,等到巳时。”
这等待的小半个时辰,对苏子而言实在漫长。终于听到远远城楼上大钟敲响巳时,虞楠裳和苏子出了院门,锁上锁,如同外出买菜般往外走。
外面的街坊四邻这几天都没见她出来,都极关切地和她打招呼。虞楠裳一边含笑回应着一边不急不缓地走着,须臾就离了芦苇巷,出了成康坊,一径往与杨大刀约好之处而去。
杨大刀果然是守信之人,已然在约定之处等待。见了虞楠裳来,也不多说,便让她们进了准备好的马车中:“车里有两身衣服,换上。”说着,杨大刀亲自驾车往城外走。
出城门是极顺利的。“哟,杨爷,你怎么亲自赶车啊,底下的小的呢?”守城官兵极给杨大刀面子,盘查都省了。
出了城,杨大刀驾车径直往桃渡码头而去。那里,已安排好精良船只,虞楠裳只要上了船,顺流而下,不出一日夜便可至京城千里之外。
谁料走了不上三五里,突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迎面而来。杨大刀定睛一看,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两抖:“是西疆军的打扮,还有向大成!”
里面虞楠裳一听脸都白了:是哪里出了差池,被他知道了,故而急急回转?
“不怕,姑娘,有我在。”杨大刀稳了稳心神,依旧不缓不急地驾着车。
那队人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须臾到了跟前,然并未曾停下或是减速,而是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向京城去了。
三人这才略放了放心。“不知道是不是因我回去的,杨叔叔,咱们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是抓紧走吧!”虞楠裳道。
“哎!姑娘们坐稳了。”杨大刀应答一声,一抖缰绳,让那马儿狂奔起来。
接下的路途倒是再没出什么岔子。半个时辰之后,杨大刀带着虞楠裳苏子登上了离京的船。“马上走,马上走!”他一声令下,船只收锚杨帆,顺流而下。
杨大刀这才吁了口气:“再过一个时辰,便是那向大成发现你不见了,也无论如何追不上了。”
虞楠裳拂心点点头,心中却着实有点担心,可是那黄夫人的谋划失败,被向大成看破,他这才匆忙折返?
虞楠裳委实多虑了。
他们刚遇上的向大成,全部都是傅晏的人马伪装的。
傅晏也混在里面,扮作了一个小兵。
他们这一行也顺利,从从容容进了城门,并没有人起疑。接着便直扑诏狱而去。
诏狱当值官员闻听大司马大将军向大成到来,急急迎出:“……不知大将军到来,是为何事?”
“奉圣上令,带罪人王显面圣。”“大将军”道。
“可是,大将军不是吩咐过,今日无论如何,不许任何人接触王显么?”官员有些犹豫。
“陛下要见他,谁敢违抗圣旨?”“大将军”说着展示一纸御令。
当值官员忙跪接了,果然见上面清清楚楚盖了皇帝御印。再不疑有他,便叫人把王显带了来,交给大将军亲卫。
出了诏狱之后,这伙子人很快平地蒸发,消失的无隐无踪。
第57章
傅晏救出王显,也不敢在城中停留,径直出了城,奔出七八十里,到了接应他们的一处暗桩处,这才停了下来。
“先生受苦了。”傅晏这才顾得上对王显正儿八经行弟子礼。
“并没有受什么苦,向大成没敢对老臣用刑。只是殿下这以身赴险相救老臣,老臣委实惶恐。”王显说着目中就泛起粼粼波光:“殿下若有个万一,老臣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啊!”
王显一口一个老臣的,其实倒也不老,人不过三十余许,风姿俊雅。当年的先帝最喜任用青年贤才,故而破格提拔的他做太子太傅。这些年来,他一颗心都扑在傅晏身上,连成家都耽误了。故而傅晏对他尊敬之外,还有愧疚。见他如此模样,忙劝慰道:“太傅不要如此,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儿吗,你看,好的不能再好了。”
王显抹抹眼睛,细看看他,的确是康健的样子,心下不由得疑惑:“殿下身上那毒性已经解了吗?这,这是何时的事儿?为何我全然不知晓?虞先生临走之前给我传的话,还是说殿下情况没好多少啊?”
“呃,这个,是在康王身死之时得了他的护命金丹。那时就已经恢复康健了,只是没有及时告知先生。”傅晏含含混混道了这么一句。
“既然已经康复了,为何还在虞家蛰伏不出?”他是王显一手教出来的,王显岂能听不出他这话里有所隐瞒。
“哦,只不过是暂时没找到时机。”傅晏思及自己在虞家逗留的原因,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欢喜。他垂垂眸,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这里足够安全,先生这几天就暂留在此处,待风头过去再返京城。”
然而王显却把他那一丝欢喜看进了心里。“殿下这安排极妥当。”他道:“我身上有些困乏,想先歇息片刻。外面救我出来的这帮人马不能在此逗留,烦请殿下去为他们安排。”
“我也正有此意,先生且安歇。”傅晏说着转身离去。
而王显跟他身边的玄初使了个眼色。
玄初便在傅晏离去后片刻折返了回来。“先生有何吩咐?”他单膝跪地,低声询问。
王显已然庄重跪坐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托于手上:“玄初,先帝钦赐潮起龙升佩在此。显,代先帝问你话。”
玄初心中一凛:潮起龙升佩,见之如见先帝。他忙郑重再拜:“玄初遵命。”
王显向前探探身子:“你说,殿下在虞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隐瞒于我?”
玄初:“呃,要紧事宜皆已告知先生,其余杂事众多,倒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王显又是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双狭长凤目凌凌将他盯住:“譬如说,与儿女私情有关的?”
玄初:“……”你怎么猜到的!
“还不快说!”王显把那玉佩重重拍于桌上——又赶紧小心翼翼握于掌中,细细摩挲。
殿下不是属下不忠心,委实是这王先生太精了……玄初无法,只能把傅晏与虞楠裳的事儿和盘托出。
“好你个虞梅仁!”王显听了勃然大怒,竟是又抓着那玉连连重拍:“倒是我小看了你,再没想到你还存了这么一副算计,你个老狐狸!你个不知羞耻不择手段的老狐狸!”
“这,这原是太子殿下与虞姑娘两情相悦,虞先生其实不同意的,他还当这太子殿下的面不许虞姑娘与殿下来往……”虞梅仁对傅晏尽心竭力,玄初自是感念他的好,因此听了王显的话委实替虞梅仁不平,便替他说了两句话。
王显一听他这话更气了:“你看看都一个个地让那老狐狸蒙骗过去了不是?蒙骗过去了不是!你们不知道那老狐狸!他城府那个深的,如若他不想见到的事情,他老早就开始防备了,根本不会让事儿有发生的可能性!就譬如殿下和他闺女这事儿,他如无意,根本就不会让他闺女整天在殿下面前晃悠——他还躲出去给让地方!”
这,王先生这想太多了吧,把人家虞先生一番好意全当成了驴肝肺……玄初心中不忿地想。“虞姑娘人才出众,堪为殿下良配。”他又替虞家说了句话。
“你知道什么!”王显恨的拿那玉佩往玄初脑袋上拍:“这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哪里就能轻易从了那儿女情长!别的且不说,晋原方氏已经传出话来,方君侯已然命不久矣,这晋原十二州,是要留给他们家的大小姐做嫁妆的!”
“啊?”玄初愣了:“先生的意思是,为了拿下晋原十二州,须得咱们殿下娶了方氏的小姐?”
“正是如此!”王显痛心疾首道:“我原想着,三国和这位小姐身份相当的贵胄之中,咱们殿下一表人才、人品高洁又尚未成家,方氏小姐只要眼没瞎,必然是选咱们殿下的。谁知道这当头却闹出这么一码子事儿来!”
“这,这真是造化弄人。”玄初喃喃道。
“你别管了。我已有计较。”王显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道:“你只别告诉殿下你我这番话便是——去将殿下与我请过来。”
“是。”玄初木然走了出去。
不多时傅晏过来了。“先生怎没休息?”他问。
王显咳嗽一声:“思及这几天耽误了不少事儿,倒是休息不得。咱们这便商议一下罢。”
“这不急,先生还是安心歇息,我也正有事儿要返还城中……”傅晏道。
“不不不。”王显一把拉住傅晏:“先议事,先议事!”
向大成沉沉睡了一觉,睁眼之时,见窗外夜色沉沉。
“我怎就睡了这许久。”他边伸着懒腰边与服侍的老仆说。
“是啊,将军这次酒醉的厉害,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呢。我等还以为将军是生病了,大夫都请来看过了……”老仆笑道。
向大成听了这话穿衣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猛地看向老仆,眸光似刃:“什么,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是啊,将军。”老仆惊疑道:“从昨个中午满月宴后,直睡到此时……”
“亲卫何在!”向大成一把推开老仆大步向外走:“随我回城!”
须臾,大将军的人马一阵风般离开了小泽庄。
到达京城之时,九门已闭。“叩门!”向大成恶狠狠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大司马大将军有要务进城,速速开门!”亲卫于城门下喊叫。
守门值官于城墙上施礼:“大将军,立国一百一十五年,唯只崇德十二年福成王谋逆作乱,京城九门于夜间再开。其他再无此例。还请大将军不要难为我等。”
“大将军有军机要务处理,耽误了大事,试问你有几个脑袋承担的起!”亲卫怒喝。
“如有军机要务,按例是将军报射上城头。”守门值官跪倒在地:“至于开城门,末将万不敢从命!”
“你现在不开,是想让本将军把朔方大营三万精兵调来,届时由本将军手下,亲自开门吗?”向大成出了声。
他这一番话委实出格。守门值官思量一番:再坚持下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终归大将军这一番狂言这许多人都听见了,明日报上去定然不会落责到自己身上……这才便命兵丁开了门。
“李卓卫城带人速速前往诏狱,查看王显情况!”一进城,向大成便分了一队人去往诏狱,自己却纵马直直向成康坊芦苇巷而去。
到得那扇黑漆门前,看到上面挂着的铜锁,黑暗中大将军的眼眸狠狠缩了缩。随即他一脚把门踹开,大步踏入:“阿昕,阿昕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