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黛暮轻飘飘地抛出几个问题,叫他们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偏偏叶黛暮不叫他们起来,就是由着他们这么跪在那里回话。哪怕是再趾高气昂的大臣,遇上如此不讲理的皇帝,都忍不住哑了。
可惜,对于这帮胡子一把,早就习惯了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大臣来说,她这般的下马威更是激起了他们心中的不甘和怒气。
文度不能不跟着来,他想要帮陛下,就必须要将自己隐藏在敌人之中。他跪在那里,静静地思考,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托一把这年幼又无知的女皇一把,猛地遭遇如此的暴风雨,忍不住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了一点。
他笑了。欣慰至极。这位女皇即使再年幼,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叶家的血脉,是开国的武桓帝的子孙,是直率的武景帝的子孙,是聪慧的文惠帝的子孙,是坚毅的诚敏帝的子孙。
“自然是陛下的。”这天下,也是陛下的天下,谁也别想在他文长安活着的时候,窃取半分。
☆、第贰佰肆拾陆章 人生就是起起伏伏伏伏……
叶黛暮知道自己治不住他们,但是现在也不要求她能够说服他们。只要让他们不要看出自己的破绽就好了,反正她在他们眼里就是任性的小孩子嘛。
“说的倒好听。说吧,你们又来干什么。查也查了,翻也给你们翻过了,还想干什么?”叶黛暮一副找茬的样子,简称熊孩子进行时。
“陛下,臣等是发现了一项物证,特来向陛下求证。”谢晋安不卑不亢,抬起头,对叶黛暮说。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什么物证?怎么还要呈堂证供?”
“陛下,请看。”柳慈完全不顾叶黛暮的脸色,坚持将东西呈上来。一个跟着他们来的小吏,端着盘子进来了,盘子上正是那一枚青筠辨认过了的玉佩。
“玉佩?”叶黛暮很是不屑地嫌弃道。“这算什么?”
“陛下,此乃御用的玉佩。”柳慈就差指着鼻子说这是叶黛暮的了。
“哦。那又怎么样?你想说这是朕的玉佩吗?”叶黛暮捡起来看了看。“朕的玉佩那么多,朕才不记得。来人啊,恩,来辨辨吧。这也是本朝的笑话了,大臣捧着皇帝的玉佩,逼着她们相认。”
众臣皆眼观口,口观鼻地视若罔闻。
叶黛暮自己唱了会独角戏,觉得自己有点傻,也就懒得说话了。
青筠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还叫出语嫣,拿出记录的册子,一页一页的翻找起来,足足花上半个时辰,才找到。“回禀陛下,正是陛下失窃的那枚玉佩。”
“哦。那是中书省帮朕把玉佩找回来了。”叶黛暮明知故问。
众臣大概也看出来,她是在装傻了。柳慈逼迫道。“陛下,请您说清楚,这枚玉佩为何会出现在中书省辖内?”
“你是想说,是朕想偷这个玉玺?”叶黛暮顺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剑,指向他。“朕已经忍无可忍了,谁给你的狗胆质疑朕的!”
“陛下,息怒。”卢淑慎赶紧上前拦住她。当然这一招,不是真的要拦叶黛暮。更何况,叶黛暮也不可能真的拿剑砍了这些朝中重臣,这一点在座的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卢淑慎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和叶黛暮对合罢了。毕竟一个人唱独角戏还是很尴尬的。叶黛暮感激地瞟了她一眼,然后鼓足了劲,大喊出来。
“朕的玉玺,朕偷个什么劲!你中书省要管就好好管着,没管好东西,朕还没有治你们失职之罪。你们倒好,跑质疑朕。谁给你们的胆量!”
叶黛暮和柳慈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吵了半天。谢晋安一句话便将火冒三丈的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柳公说的虽不动听,但是在理。陛下,即使您身为陛下,也有所为,有所不为。玉玺乃是我大魏的国之根本,怎能随意动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黛暮也拖不下去。她本意便是给幼安争取一点时间。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黛暮便坦诚地说。“哦。是挺重要的。朕也没想动啊。还不是你们说是朕拿的啊。若是一枚玉佩便能给朕定罪,那你还好意思说朕是大魏之君?阶下囚也不是这么个审法吧。”
确实啊。玉佩是叶黛暮的没错,但是这玉佩叶黛暮这里早就丢了,叶黛暮就是说不是她动的,他们能如何?结果,便是不能如何。再怎么样她都是九五之尊,要是他们真想给她安个罪名,这罪名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明面上看她,就是烧了皇宫,杀个把人,也毫不会伤害她自己分毫。毕竟她是皇帝。还真是好笑,她那要命的身份如今看来还是蛮好用的。
“当然不能。只是来向陛下汇报此事。”谢晋安赶在柳慈说话之前对此事盖棺定论。要是真传出去他们如此逼迫年幼无知的女帝,家族的名声便不必要了。这就是自古以来阴谋都只能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原因。
就在事情即将落下帷幕之时,谢璋站了出来。这时候殿外的众人才发觉他的存在。谢璋先行了一个礼,再说话。“陛下,不知臣可否说几句。”
“哦,自然可以。哎呀,都忘了,众臣免礼吧。朕也是一时气急了。快来人啊,给几位年事已高的大人们搬椅子坐下。老师,你说吧。”叶黛暮是故意的。
但是即使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却也不能当面反驳她。这大概就是位高的好处。等到他年,她权重之时,大概说好话拍马屁的人会更多吧。不知那个时候,她会不会飘飘然起来呢。哈哈,大概是会的。
想远了。叶黛暮赶紧静下神来,听老师怎么说。不知老师想干什么。是给他们下个绊子呢,还是给她筑一个台阶下呢?
但是谢璋所说之话,令叶黛暮震惊万分。
“陛下,臣曾在英国公世子处看到过同样的玉佩,就在今早宫门前。”
英国公世子,不就是幼安吗?果然是幼安偷的玉佩……不对,老师!
叶黛暮想打断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此话一出,柳慈立即叫道。“快唤人先去将那谢家小儿拘捕了来。一介白身,竟然敢偷陛下之玉佩,胆大包天。”
事情的走向不对。在叶黛暮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像是暴风雨一般迅速地发展,她连半分阻拦的机会也没有。一切都好像预演过的一般,发展得叫太快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计谋。可是她想不到。老师为什么会揭穿幼安呢?难道是有什么计划吗?但是是什么样的计划呢。都没有人和她商量过,是临时想出来的。可是看老师说话的模样,总觉得不是的。
别慌张,一定是有什么内情。老师不是那么草率的人。而且就算他们去捉幼安,以幼安的身手一定不会被他们抓住的。换一种思路,计算他们去捉幼安,都过了那么久,幼安那边也应该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以掩饰过去的。一定是的。
但是内心这股强烈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找到英国公世子谢璇了。”一名侍从面色慌张地进来禀报。
“在哪里找到的?快带进来。”柳慈表现得太过兴奋,在座的众人都已经看出他的异常。但是从这件事上来说,他的表现也不可指摘。
叶黛暮攥紧自己的衣角。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占据了她所有的反应和言语。
☆、第贰佰肆拾柒章 计中计
“谢公子在御膳房,他、他……他把厨房里的酒都喝空了。”那侍从犹豫半天才说了出来。
随着他说完,谢璇便被侍卫们押着进来了。他满面通红,浑身酒臭,醉醺醺地依靠在侍卫身上,还不停地打酒嗝。“哦,这倒是有趣,人来得真齐啊。就算有酒会要我来,也不必如此大手笔吧。说一声,嗝,我就来了啊。”
“你说他喝了多少?”连谢晋安都忍不住捏住了鼻子。这酒臭味简直是扑鼻而来。
“十五坛。御膳房的人说,发现的时候,酒坛就已经空了。本是预备着做菜用的。”那侍从还想说些什么,被柳慈打断了。
“不必再说了。谢璇,你可认罪。”柳慈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指摘得有些可笑。
可是叶黛暮笑不出来。
幼安,怎么会还在宫里。不,就算是喝了十五坛酒,以他的酒量和身手,他怎么会在那么麻烦的地方被人发现。太多的疑点,叶黛暮拼命地思考,想抓住那一瞬的灵感。但是就像是徒手捉鱼这般的事情一般,在思维的流水之中,叶黛暮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点的灵光。
那边的闹剧还在继续。
“认罪?我有什么最、嘴、醉!”谢璇看起来已经完全醉了,说起话来,整整找了三遍才找准音调。
“你无甚官职,私闯皇宫,偷喝御酒,还闯入御膳房这般的重地,甚至还动用玉玺,你该当何罪?”柳慈激动得两眼放光,就差拿个板子把谢璇的罪名用钉子钉在上面了。
这个柳慈,和谢璇之间有什么仇呢?这么恨他,恨到要治他重罪都会高兴得眉开眼笑。
叶黛暮暂时想不到,但是她绝不会允许这荒谬至极的闹剧继续下去。她刚要说话,便被谢璇无意瞟她的那一眼所制止了。他不想要她说话。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我是没官职啊。但是英国公世子可是有入宫通行证,额,还有,老头,这可不是皇宫,这是夏宫,你喝多了吗?”谢璇将一个贪杯随性,无理取闹的纨绔演绎得惟妙惟肖。
当然这是对叶黛暮来说,对于剩下的人来说,谢璇不过是本色表现罢了。就跟叶黛暮无能的女皇形象一样的显著,谢璇那横行霸道的纨绔形象也是深入人心的。
“私闯皇宫,不算了吧。嘿嘿。”谢璇一把甩开扶着他的侍卫的手,却因为酒醉无力,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摔在地上便摔在地上吧,他很是无赖地瘫坐在地上,一挥袍袖,便如同坐在肆意悠哉的酒肆里一般洒脱。
若非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恐怕人人都要称道他一句“颇有名士之风”。
“然后是什么?嗝,喝酒,有什么错啊,大不了呸,赔你。再说又不是你家的酒。陛下、陛下,喝你一点酒没事吧。”谢璇懒洋洋地靠在那里,说。
叶黛暮明白他说话的语气,即使不需要暗示,她也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喝吧。朕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这话一说,那小气的人就被两个人的一唱一和气得满脸铁青。“你、你……”
“你太不像话了。幼安,起来说话。”谢晋安乃是幼安父亲英国公谢晋冀的弟弟,也就是说他是幼安的叔叔。这关系,放在古代已经是再亲密不过了。再加上幼安的父亲已经逝世,叔父谢晋安自然有权利管教他家的子弟。
“哦。叔父,你也在啊。嗝~侄儿,见过叔父。婶婶身体可还好。”谢璇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行礼,照常例地问了好。若不是现在这个情况,那倒是正常得很。
不过,在如今这样的场景下,说起来,便可笑至极了。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侍从捂着嘴偷笑。
“胡闹。你怎在此,速速说清楚,否则国法难忍。”谢晋安几乎气得差点连人人称赞的好涵养都要掉到脑后了。叶黛暮都能看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了。看来常常被幼安气得跳脚的人,绝对不只她一个人。
谢璇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辩白道。“我也没有随便进御膳房啊,是他们说新酿了一款葡萄酒,请我去尝尝。我才去的。”
“有这回事吗?”谢晋安严肃地质问跟来的御膳房总管。
“是、是的。只是小的没想到他会将酒都喝完。”能爬到御膳房总管这个位置,也是个人精了,怎么会听不出谢晋安内含的意义,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违背中书令的意思,让他多长上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那就是有这回事。”谢晋安毫不犹豫地截下话。再怎么不成气候,也是他谢家的子弟,还轮不到他柳家人插手。“玉玺保管得那么完好。我看也无碍。臣等就告退了。”
声势浩大的来,缩手缩脚的回去。若不是涉及到幼安,叶黛暮绝对要扯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叫他猖狂多久,就难受多久。但是不行。若是继续追究下去,麻烦的就是幼安了。叶黛暮只能默许他们离开。
不过,叶黛暮和谢晋安想要息事宁人,有的人却不会愿意这么善罢甘休。柳慈是其中的代表,他不顾其他,快步走到谢晋安的前头。“怎么,谢公如此便想要回去?事情若是不解决清楚,我柳慈是决不会回去的。”
柳慈的意思很清楚。他不会放过谢璇如此大的把柄。
叶黛暮就不明白了,这柳慈往常也不是这样的人,如此尖锐刻薄的话语一点也不像是一位阁老。起码叶黛暮从未见过他如此粗鄙不堪,莽撞草率的时候。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内情。这已经是叶黛暮第三次这么想了。可是她还是不得要领。她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推动这一切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哦,那个玉玺,是我拿来玩了一下。不过,我放回去了吧。难道没有嘛?”谢璇一边说这句话,一边很是随性地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口袋。“不会是弄丢了吧,那还是挺麻烦的。恩……掉哪了来着?”
此话一出,叶黛暮心里的那些疑点便一口气串联了起来。
老师是故意的,幼安是故意的,柳慈也是故意的。这三个人串通一气了。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究竟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必须要出手阻止他们了。因为不管谢璇是英国公世子,还是什么人,偷盗玉玺,乃是诛杀九族的罪名。
无论如何,事情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贰佰肆拾捌章 一诺千金
“都喝成这个样子,谁知道他是戏言还是什么的。一个醉鬼的话能信吗?”叶黛暮捏着鼻子,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她必须阻止他们。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陛下,既然此人承认是他做下的,那便要好好调查一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怎可例外。”柳慈恢复了他以往的模样。
而这样冷酷的话语,正是叶黛暮所熟悉的,关于大人的那一套法则。他想要落实谢璇的罪。这不奇怪,他又不姓谢,就是想杀了幼安,也是可能的。
但是谢璇毫不辩解,却叫叶黛暮又起了疑心。他们是串通好的。不然,幼安为什么这么淡定?若是坐实了这件事情,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他不在意,谢璋为何也不在意。
叶黛暮将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此刻她完全猜不透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诡计,但是一定会从言语、表现,还有动作上透露出来的。记下来,叶黛暮此刻也只能强迫自己记下来。
“陛下,他既然已经喝得烂醉,所说之话,自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还是要找到实证才行。”看来谢晋安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事,否则他不会这么一味地想替谢璇翻案。说到底,他姓谢,九族之内,焉有置身事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