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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璇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群女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心狠手辣。若不是他偶然路过,也不知晓她们在谋划些什么,只是这用语,叫他不禁毛骨悚然。脚步忍不住一顿,立即加快地走了过去,还是等会再来吧。
缓慢的行军花了比来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上京那巍峨的城墙。等到这个时候,叶黛暮也已经好了不少,起码不需要被包成木乃伊的形状了。不过,吃的东西还是老样子,光是汤汤水水,连个甜点都是数着指头给的。
姜瑛望了望路程,驱马上前来,在马车边轻声禀报道。“陛下,前面已是上京了。前来迎接的百姓等候多时。还请陛下做好准备。”
卢淑慎小心地再次为她整理衣冠,细细嘱咐道。“陛下,这是陛下第一次与百姓会面。陛下,不必紧张,他们只会低着头跪在道路两侧,没人敢直面天颜的。陛下不用害怕。妾等都会服侍在身旁的,若是有何需要,吩咐一声便好。”
“恩。”叶黛暮懒散地靠在乱枕上,回答道。若是如今的她还会被这种小事所恐吓,那她身上的这些伤可真是白受了。三尺大刀在眼前都吓不住她,何况不过是一群乌压压的脑后勺。“我想吃梅花糕,淑慎。”
“不行,陛下,今天已经用过了。若是吃得太多,与陛下目前的身体有碍。”卢淑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叶黛暮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霁曦还有可能被她软磨硬泡地磨下来,淑慎的话,就是把铁棒磨成针也不可能打动她的原则。
就在快要到城墙的时候,礼部尚书崔信修却上前阻拦。若不是那马车行驶得缓慢,恐怕也要伤及一二。不必叶黛暮出面,卢淑慎就掀开门帘,仰起下巴,冲他冷冷一笑。“崔尚书真是好胆量,行驶中的御驾也敢阻拦,难道是有何苦衷,非要告御状不可吗?”
“卢大人不必如此。身为礼部尚书,自然有职责在身,哪怕是被万马践踏,也有坚持的原则。”崔尚书挥袖,冲着马车里的叶黛暮高声谏言。“陛下,臣礼部尚书崔信修,有要事禀报!请陛下听臣一言。”
叶黛暮冲着青盏点了点头。青盏慢慢地走出去,靠近卢淑慎的耳边,轻言几句,让陛下摆足了架子。卢淑慎对他说。“陛下有旨,请尚。就算陛下等得了,也不能叫期待已久的百姓久候。”
崔尚书装模作样地高声说道。“陛下乃是一国之主,大魏的皇帝。但是连陛下如此尊贵的身躯都受到了伤害,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如何恐慌的事情啊。臣谏言,请陛下示人以安,以抚天下百姓之心。”
呵呵。叶黛暮真想把他叫进来,然后喷他一脸血。马丹,说的如此大义凌然,不过就是想说家丑不可外扬嘛。想叫她藏在马车里不出去是吧。做梦。她又不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丑闻,何必要掩人耳目。何况她又不是伤在脸上,只是双手上有些许没能愈合的伤痕罢了。
忘恩负义的家伙,他以为这伤痕是怎么来的?是她无缘无故自己割的吗?是她玩弄玉器首饰划伤的吗?是她被正义凌然的臣子谏言误伤的吗?不是,不是,都不是。而是为了他们这群傻子一样的人,与那些要害人性命的歹徒搏斗时留下的,是她不屈服于恶党,是她曾英勇抗争,是她曾爱护臣下的勋章。
就为了他想要粉饰太平,她就不得不委曲求全吗?
呸,凭什么!
☆、第壹佰壹拾叁章 歌之以泪
叶黛暮现在大概是明白了那些奉献自己最终却落人埋怨的人心情了。比如在火场将人救了出来,人家还要抱怨说没有将她的存折带出来的消防员。不过,叶黛暮也有自知之明,她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啦。她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命罢了。
不过呢,人就是这样。虽然并不是要求回报,但是被自己救了的人如此对待,还是叫人火大。这礼部尚书已经不是老古板了,已经是不通人意,不近人情。叶黛暮咳嗽了两声,让霁曦将自己扶了起来。卢淑慎和青盏站在两边,小心翼翼地拉起了门帘。叶黛暮缓慢地走了出去。
就让她来,好好地给他看看这现实吧。
“咳咳,崔尚书,为何有此言论?”叶黛暮嗓子沙哑,每说一句话,便会咳嗽起来。哪怕是说话,胸口都会拉扯到伤口。叶黛暮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这个时候示弱,那才是傻到家了。就是河豚也会在遇敌的时候鼓吹自己的庞大。
“陛下已经受伤了。还请慎重行事。古语云,帝为国尊,应以身作则。若是让百姓看到陛下如此虚弱之态,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请陛下藏身而避。这是为了大魏的尊严,为了黎明百姓着想。”冠名堂皇的大话,叶黛暮听得已经够多了。然而这一次最让她感受到无耻两个字。
“以身作则。好一个以身作则。”叶黛暮面无表情地让姜瑛把六部官员都叫了来,连腿瘸的柳阁老都让人把马车驾过来了。众人渐渐地围过来。崔尚书虽然不会胆怯,但也被气氛所感染,略微地紧张起来了。“既然崔尚书冒万马来踏的危险,向朕提出这宝贵的谏言。我想不该让大人的一番好意,隐在暗处,不为人知。”
你想要谏言是吧。我就给你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叶黛暮已经被气疯了,虽说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完全不想等到之后再慢慢报复了。也许是被这几天的汤汤水水搞得她完全没了耐心。这仇若不当场报了,叶黛暮就吞不下这口气。“朕倒要问问你,朕这身伤,如何难登大雅之堂,如何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如何是我大魏之耻?”
崔尚书立即想辩解,然而叶黛暮不想给他任何机会。“朕活得堂堂正正,不愧对天地祖宗。朕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光明正大的。朕不曾负于百姓,又为何要躲着他们!”
“陛下,虽是如此。但是人言可畏,陛下,三寸之舌可葬天下啊!”崔尚书抑扬顿挫地解释道。
“是啊,就比如崔尚书这根舌头。”叶黛暮捂住自己的嘴,咳嗽得如同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卢淑慎赶紧轻抚她的背,嘱咐侍女们。“霁曦,快去给陛下拿温水调些蜜汁。青盏,快去拿药膏来。帕子,帕子呢!”
众侍女们都被调动起来,匆忙的脚步几次打断了崔尚书开口。侍女们哪怕是好脾气的霁曦都想狠狠啐他一口,陛下的伤都没好,他竟然忘恩负义至此,白瞎了他那礼部尚书的名头。这番局面就是故意的。将叶黛暮的伤势展现在众官面前,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陛下曾付出了什么。
“无碍。”叶黛暮面无表情,连眉宇都不曾皱过。她挥退了担忧不已的淑慎,扶着御辇上的栏杆,继续说道。“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又不是会要了朕的命。朕也觉得奇怪啊,刺客的刀剑都杀不死朕,几句闲话便会要了朕的命吗?要命的是那无关紧要的小人语,还是你这堂堂礼部尚书,给朕戴上的枷锁?”
“臣、臣不敢。”崔尚书曾敢接这顶要命的大帽子。他忍不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接着说道。“陛下,怎可随意给臣扣这罪名。臣是想要不损陛下的威名。无论如何,请陛下三思。”
几个傻子跟着附议。叶黛暮瞧都不瞧这些小蚂蚁一眼。这些家伙不值得她回话。叶黛暮不由地想吐槽,自己已经成为如此傲慢的家伙了啊。但是要把这些墙头草也当做敌人,那她不得累死啊。首先要干掉的就是这个家伙。叶黛暮牢牢地盯着崔信修,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要朕三思。朕做错了什么吗?朕为了保命举起剑抵抗是错误的?那是不是有人将刀架在朕脖子上,朕也要乖乖去死是吗。”叶黛暮冷笑着反问。
“自然不是。”崔尚书脸上的汗更多了。
“那朕的伤怎么会见不得人。朕活得堂堂正正,既不惧刀剑来袭,就不惧人言。若是他们有话说,那也便是心藏恶鬼,即使是西方释迦摩尼也会被污蔑吧。”叶黛暮咳嗽了两声,笑着说下去。“朕说是天子,不过是个凡人。既会生,终会死。食五谷,见五色。若是你们谁能跳出这个循环,我倒要佩服你们了。”
“活着的人必然会受非议。然,人活一世,怎能受人言所制?”叶黛暮大笑。“我便是我,他说也罢,不说也罢。我都是这大魏的女皇。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这女子之躯。但是我告诉你们,我叶黛暮既然坐上了这皇位,就没想着活着离开。我就是死,也死在这大魏最尊贵的位置上。”
“听好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才是这大魏的主人。”叶黛暮宣告完毕,不要人搀扶,便径直回了马车里。
卢淑慎跟侍女们立即将门帘放了下来,遵循着顺序,沉默地进去了。姜瑛将众官送回了马车上,崔尚书话也说不出来了。柳阁老躺在马车上,对着坐上来的文阁老,笑道。“这陛下,也有些陛下的样子了。”
“你倒是舒服。”文阁老不客气地夺了他手中的茶,一口气饮了下去。“陛下,是个什么样子?难道你曾经正眼去看过?还不是将她看作是孩子。你如今有何打算?”
“只问,有些狡猾啊。长安,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柳阁老当然知道,他这阁老是如何来的。若是不是先皇为了革新,特意点了他做这阁老,这光会埋头做事的文度怎么可能到得了这个位置。而如今的陛下,正是先皇的掌中宝,心头肉,继承所爱之人血脉的女儿。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他在先皇去世之后,仍然死皮赖脸地占据这阁老的位置,就是为给现今的陛下做垫脚石、登天梯。他,文长安,生则衔枚,死则结草,终要报敦诚帝的知遇之恩。
☆、第壹佰壹拾肆章 元年
大魏自开国皇帝伍恒帝起的传统,岁末年祭后,从上京的城门而入,让久候多时的百姓看看新帝的风采。当然也有很多皇帝没有经历过这传统,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短命。比如叶黛暮那倒霉老爹。敦诚帝在位才三个月。
叶黛暮忍不住算了算,她已经在位半年了,比老爹久得多。可是这半年来,她连一件事情也没能做成,甚至都没有摸到权利的边缘。这么说来她爹比她好太多,不仅掌握了王座,而且还雷厉风行地换了一个自己的阁老。仅凭这一个阁老,便足以做成许多事情。要是,要是这阁老可以为她所用的话。叶黛暮顿时精神了。
马车随着她的沉思,慢慢地向前行驶,车轴发出咯咯地响声。穿过高大的城门,黑暗渐渐隐去,露出繁华上京的冰山一角。楼阁亭林,花团锦簇,雕栏玉砌,数不胜数。一步一景,一眼一梦境。这便是大魏的国都,经历整整六百多年的岁月,每一处都散发着叫人惊叹的美,令人迷恋,令人不舍。
“陛下。”卢淑慎轻声提醒。
四周的窗户被打开了,帘子轻轻地拉起,冬日的光温暖地照射进来。叶黛暮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好舒服的光芒啊。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突然,司仪尖声喊道。“陛下驾到!”
然后叶黛暮听到了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排山倒海而来的应和。“恭迎陛下。陛下万福。天佑我大魏!天佑我陛下!恭迎陛下……”
洪亮得像是雷霆在这白日里炸开来了,叫叶黛暮震惊。百姓跪倒在路边,将叶黛暮所能见的极限全部填满,他们叩拜于此,为她庆贺。虽然心里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心甘情愿地跪拜于她。她既无政绩,又无德操。百姓凭什么臣服她?就凭她是女皇,可笑至极。
可是就算神智清明的人,也会沉浸于这万人朝拜,虚构出来的假象。任谁都会有虚荣心,叶黛暮也不会例外。即使她曾经历两世,此时的心智也不过是个不大的孩子。连她都不由地被蛊惑了。这一刻仿佛她便是掌握天下的那个人。
胸的伤口突然痛起来。叶黛暮忍着,连嘴角都不曾抽动过半分。没有人看着,可是她知道。心上的狂喜终于退去了。她的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傀儡皇帝。
这些人拜的,不是她叶黛暮,是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王座罢了,她就算坐在这里,受这叩拜,也还是那个躲在柴房里饱一顿饥一顿,没有人在乎,没有人记得的庶女。心头有些发凉,突然地忐忑不安起来。她握紧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今日的是金刚菩提,七瓣麒麟纹,坚硬无比。
叶黛暮解下了那佛珠,用力地念了起来,佛纹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肉里,疼得要命。她却停不下来,因为在排山倒海的喊声里,唯有这疼痛是真实的。
在远处,远到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概影的角楼里。楼顶上坐了两个男人,中间是满地开封的陈酒。抱着坛子猛灌的人是谢璇。他已经满面通红,酒气熏天,连说话都已经不经过大脑了。“看,威风吧,那是我的女人。”
“滚。还轮不到你来炫耀。那是我妹妹。”戴着面具的男人狠狠地砸了谢璇一下,夺过最后一坛酒大喝了起来。他也已经醉了,醉到想不起今夕。“那么小的一个团子,连坐也坐不稳,如今出落得这么好了。却要被你这头猪给拱了,真是可惜了……”
“哼,我就是猪,你这哥哥也得认了。谁叫你不敢自己去见她的?”谢璇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凑近了,继续说。“说起来,你能活着也是万中有幸。那万丈的高崖,你说滚就滚下去了。换成任何一个人,早就死无全尸了。你竟然安然无恙,当年你传讯与我。可叫我吃了一大惊呢。”
“摔断全身所有的骨头,十几年不能动半根手指。你管那叫安然无恙,要不要我给你安然无恙一次试试?”杏眼一横,媚意横生,便叫人骨头都要松了一半。谢璇不由地一愣。那双眼睛和维桢的一模一样。只是她还是稚气满满,像个完全的孩子。
谢璇愣了许久,才接下了话。“不用了。谢谢。不过,你也是厉害啊,我观你的武艺并未退步啊。何来的神医?竟能如此妙手回春。”
“荟娘确实是个好医生。”哀愁的气氛顿时挥散一空。
“荟娘?居然是个姑娘,看来元卿艳福不浅啊。”谢璇挤兑道。
“艳福倒是艳福,至于姑娘吗……”叶元卿笑着喝下酒,却被一个长棍狠狠地打了几下。他回过头去,笑得更加灿烂了。“荟娘你来了!”
“滚。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饮了多少酒?混蛋,要将我的成果糟蹋成什么样子。给我滚下来,不许喝了。”虽被叫作荟娘,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身形纤细,着白衣若鹤,仙气逼人。
这边的嬉笑怒骂,叶黛暮是半点也不知道。她现在,哀嚎连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啊……啊……疼……疼。不要了,不要,好痛哦。淑慎,救命,救我啊。”
“陛下,且忍忍。这伤若是不及时换药,恐怕会恶化。”卢淑慎说着温柔的话语,手上的功夫却一点也没有弱下来,狠狠地压着叶黛暮。语嫣率领几个懂医术的侍女为叶黛暮换药,但是那绷带被撕扯开来的时候,真的宛如自己的皮肤被撕裂一般。
叶黛暮哭得气也要喘不上来了。受伤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啊。果然医生才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终级Boss。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叶黛暮全身的绷带才更换完毕,叶黛暮都痛晕过去好几遍。叶黛暮发誓以后她绝对不要这么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