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第二天的早朝,叶黛暮还未落干的泪又要流起来了。当皇帝当到她这个惨样,也是少见。就在叶黛暮顾影自怜的时候,卢淑慎听了侍女的禀告,上前在叶黛暮耳边轻语。
“陛下,工部严尚书求见。”
☆、第壹佰壹拾伍章 投诚
叶黛暮在等的时候,已经将脑子里所有的资料都调出来。严尚书是寒门子弟,通过春闱进入朝局,从小吏做起,兢兢业业几十年,终于在年过五十的岁数,当上了工部尚书。可以说是一个不怎么会做人,但是还蛮会做事的老实人。但是这个老实人找她干嘛?总不能是告御状吧。
事实证明这个脑洞是不科学的。而且老实人不一定真老实,恩,这个要等以后叶黛暮才会发现了。叶黛暮正冠以待,望着严尚书三步一顿郑重无比地向她下跪叩拜。“臣工部尚书严绰行拜见陛下。”
“请起。严尚书来此,是有何要事?”叶黛暮毫不避讳地打量对方。他必定是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所图的是有利于她,还是有害于她了。
“臣想向陛下谏言。”严尚书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请陛下,降罪于臣。”
“为何?”叶黛暮语气冷淡,其实她的内心激动不已。这个走向,他,他是要归顺于她。想想自己也是可怜,一国之主,竟然会为自己的大臣效忠自己而感到激动万分。
“因为臣一意孤行,修建了堤坝。导致汴州大旱朝廷无银赈灾,臣罪无可恕。请陛下降罪。”严尚书说的句句在理,叶黛暮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他如今这么说,便是将自己送到她手上。任君处置。若是之前,她肯定是要判他降级。但是他如今已经投靠于她,那么对于在朝堂上难得的助力,叶黛暮是不会轻易让他倒下的。
“修建堤坝的提议确实是由你提出的,也确实导致国库空虚。但是在判决之前,我先问你。第一,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上奏请求修建堤坝?”哪怕对方已经诚心想投靠自己,但是叶黛暮需要肯定,这个人不是什么丧心病狂,没有原则的家伙。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哪怕是送上门来倒贴,叶黛暮也不要。
她是缺人缺得要命没错,但是也不至于要这种拖后腿的猪队友。否则等哪一天被他卖了,她都不知道。
“介于去年洪水泛滥,导致青州、雍州一带灾民四起,臣想,若是有一道堤坝抵挡,不知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但是臣一意孤行,反而害了百姓。臣羞愧难当啊。”说着,严尚书竟然眼眶通红。他究竟是演技超群,还是心系百姓?叶黛暮心里质疑,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是真是假,就让她来试一试吧。叶黛暮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调度户部的税银进行修建时,预算是如何做的?户部王尚书可有说些什么?”这就是她最痛恨的地方,预算的规划表居然没有到她手里就被批准了,总觉得其中阴谋满满。
“预算是工部先做出修建计划,用什么料子,从何修起,需要多少役夫。然后再由户部算出需要多少银子。但是最终用了多少,臣其实也不清楚,最终的记录也未到臣手中。但是臣有工部的修建记录,陛下若是需要,臣便拿来。”这倒是个好主意。看来修建堤坝,这严尚书并没有贪多少油水。是不是清官不知道,起码不是个大贪官了。叶黛暮松了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此次岁末年祭谋逆的主使会是谁?”叶黛暮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的表情变化和小动作。
严尚书一丝犹豫也没有,大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知道。臣不擅长此道,即使臣亲眼所见刺客,也难探究出一二。只是臣搜集了一些落在冬宫的武器,刃锐利不可挡,非凡间工艺可做到。”
虽没有指明凶手是谁,但是叶黛暮已从这句话里得出了结论。能拿到宫中才有的锻炼技巧,只有宗室才可以。而且要养出如此多的死士,一般的宗室可没有那么多的闲钱。长乐毅王……叶黛暮咬着手指,愤恨地想。若真是他,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但若是如此便断定的话,可能会放过真相。叶黛暮接受了严尚书的投诚,却彻底睡不着了。长乐毅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叶黛暮登基时,他没有来。因为他是东山公的后代。神凤九年,荒厉帝被不满其暴政的穆戾帝斩杀,帝位旁落。穆戾帝封荒厉帝之子为东山公。
穆戾帝的帝位来路不正,东山公才是当初正统的王位继承人。若不是当年东山公曾有恩于穆戾帝一生挚爱的皇后,这个软弱可欺,没什么主见的东宫太子早就死无全尸了。皇后为东山公求情,才叫他活到了最后。更可笑的是东山公长寿,活到八十九岁,比穆戾帝活得还要久。
说来也奇怪,一生杀戮,心狠手辣,以至于死后谥号也不够文雅的穆戾帝偏偏只听一个女人的话。这个女人便是他的发妻,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妻子。像是一个传奇迤逦的浪漫爱情故事。穆戾帝被打断了腿,驱逐到乡下,遇见了一个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的外貌,只爱他本身的女子。
危难中的夫妻,往往在富裕之后相互离心成为一对怨偶。然而穆戾帝与他的妻子不同,他们相爱,至死不曾分离。穆戾帝贫贱时只有一个妻子,登基为帝后,拒绝了众臣扩张后宫的建议,也只守着她一个人。正纪二十四年,皇后去世,穆戾帝伤心欲绝,悲痛而亡。这是一个叫所有女子向往的爱情故事。
“穆戾帝真的只有这一个妻子吗?”叶黛暮在听老师讲课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出来。谢璋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回答她。后来,她去问了卢淑慎,淑慎犹豫了半天,就在叶黛暮等得快睡着的时候,她才回答。
“陛下认为呢?”卢淑慎试了试温度,才将安神茶递给她。
“最起码也有三分吧。”他一定爱过她,才会在她死后,痛苦难忍,至死方休。
叶黛暮在睡前,又想到那失去了王位的东山公,真的如传闻中的柔弱不堪吗?不,不可能的。血统里存在的东西,绝对是不可扭转的,比如身为女人也不轻易妥协的她自己。
☆、第壹佰壹拾陆章 又是一年燕归时
叶黛暮想着东山公的事情睡着,果不其然又做了一夜的噩梦。这一回,她被一大帮手持菜刀,穿着古怪衣服的男女追杀。她上天入地就为了甩掉他们,但是死活也甩不掉。“淑慎!”
“陛下,陛下,怎么了?您怎么了?青盏,快去唤太医。霁曦,去煮些安神茶。语嫣来看看,陛下这是怎么了?”卢淑慎掀开帘子,一见陛下满头大汗,赶紧唤了侍女们。
“陛下梦魇了。”语嫣熟练地替她把脉,下了个初步的定义。
卢淑慎拧干了毛巾,擦了擦叶黛暮额头上的汗珠。“陛下莫怕,淑慎在这里。陛下莫怕,淑慎在这里呢。”
叶黛暮虚弱地睁开了眼睛,惊吓未定地一把抓住卢淑慎的手腕,紧紧抱住她的腰。但是开口,却还是把梦境隐瞒了一半。“淑慎,我害怕。我梦见自己什么都没得吃,只能吃草,还要跟别人抢。我不要吃草,我想吃肉……”
一开始听叶黛暮说,卢淑慎还有心情安慰她,到后面便是苦笑不得了。陛下也真是的,还像个孩子一样,看来只是想撒娇呢。卢淑慎先为叶黛暮递上一杯安神茶。“陛下,先喝些安神茶。妾会吩咐霁曦煮些好消化的东西,陛下只能少少地吃一些,否则不利于陛下的身体。”
霁曦听了吩咐,煮了一小碗的牛奶粥。叶黛暮盯着那粥,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的手还没好全,这一次仍是侍女小心翼翼地喂她的。叶黛暮一口吞了,还来不及下咽,便张嘴想喝下一口,足足一个小馋猫的样子。侍女们偷偷地捂嘴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的陛下,十分的有生活气息,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像是、像是邻家的小妹妹。
喝了粥,卢淑慎让叶黛暮坐了一会儿,才扶她躺下。“睡吧,陛下。淑慎会在此,陪伴陛下的。别怕,陛下,你看那房梁上的人是谁?”
“是幼安吗?”叶黛暮透着层层的纱帘,根本看不清,但是她下意识地回答。
“当然是谢公子,除了他,妾不会允许任何人躲在那里的。”卢淑慎捏了捏被角,温柔地说。她不喜欢谢璇,非常的不喜欢。这个浪子,即使出身高贵,才华横溢,也配不上她万中无一的陛下。可是此刻,只有这个人可以安抚陛下惶恐不安的心情。只有他是万分可靠的。连她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
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若是她也能跨马横刀,扛剑杀敌的话,陛下也许会更安心一些吧。她从未有过这般的无力感,连当年嫡母压迫于她,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抵挡回去。然而她那女子的小聪慧在陛下这里,却派不上用场。她恨。
一双温暖的手裹住了她。那是陛下。卢淑慎抬起头,望向叶黛暮。陛下在笑。
“我知道的。有淑慎在,肯定没事了。”叶黛暮特地用了俏皮的语气说道。“因为我的淑慎能扛盾,能举剑。你在的地方,我肯定是安全的。”
卢淑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就是她的陛下,这是她认定的君主,这是天赐给大魏的明君。
叶黛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做噩梦。因为每当那黑暗侵袭而来的时候,就有一股香气将它们驱散了。天亮了,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将叶黛暮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枕在卢淑慎的手臂上睡了一晚上。“淑慎,你的手臂肯定麻了。你怎么这么傻?我给你揉揉。”
“无碍的,陛下。过一会儿便好了。”虽然卢淑慎这般说了,眉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叶黛暮强压着她,让青盏按摩了,才放她走。
许是岁末年祭时,叶黛暮的表现太过出众。这一日的早朝,众臣鸦雀无声,不敢轻易开口。叶黛暮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她在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中也算是有了一点威信了。但是呢,这么一点东西,也要靠她用命去换,实在是太可笑了。她要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尊敬。
“今日,不提其他。先说这汴州吧。”叶黛暮在一片沉默中开口了。她已经想了许久,今日终于可以办到了。这是她欠那些百姓的。她身为帝王,却无法给他们安饱,也无法为他们主持公道。但是这一切,也许从她举起剑反抗那一刻,便已经改变了。
“陛下,汴州之乱,臣提议,开仓放粮。”吏部徐尚书居然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时之间,阴谋诡计涌上了叶黛暮的脑海。这家伙又是在动些什么歪脑筋。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不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她都得利用起来。只要能派得上用场,她都要用。
“准允。此事,应由户部王尚书来安排。王尚书可有异议?”叶黛暮冷静地说。
“臣没有异议。”王尚书犹豫了片刻,还是领命了。
这一日的朝议,史无前例的顺利,顺利得叶黛暮都要流泪了。但是下了朝,进了老师的教室,叶黛暮又被骂得狗血淋头。谢璋撸起袖子,点着这当今最尊贵的额头,破口大骂。“你……你……你真是胆大妄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下了决定。你怎么不先看看奏折?若是开仓放粮的时机和量把握不对,你知道会造成多少动乱吗?你知道到那时候,会有多少百姓,要死于此吗?”
“就因为你图这一时之快,草草下论。维桢,你要知道,这不是过家家,若是失败一次,可以重新来过无数遍。这是天下,大魏现时的天下,早就经不住任何一次失败了。平炀帝十五年,宣齐帝五年,敦诚帝三月,不停地更换君主,灾荒四起,百姓已经受不住了。”
叶黛暮被谢璋说得血色全失,刚刚的洋洋得意已经全部冷静下来了。老师是对的,她只是想要推动政务处理的速度,只想到了自己快要碰到了权力的手柄,只想到了过去的不甘与痛恨。她还没有弄清楚这计策可能导致的后果,便草草地下了令。
一国之君,岂是那么好当的呢?
叶黛暮还没将老师的话消化完毕,又一件事到了她的眼前。
“春闱?是什么?”
☆、第壹佰壹拾柒章 我大概是个假皇帝
“春闱是什么意思?”叶黛暮指着那两个字,歪着脑袋问。她大概是个假皇帝,真文盲。一篇奏疏看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如果有个别蠢货为了彰显自己的文采用了生僻的字眼和词汇的话,叶黛暮就得花上一个时辰。而且卢淑慎她们这一帮侍女还得随时待命,为她解答。
“春闱便是春夏季时为朝堂选取人才而举行的会试。这可是陛下的大好机会呢。”卢淑慎笑着解释,然后立刻就吩咐侍女们将书房里所有有关的典籍文献全部找出来,等会供给陛下阅览参考。刚好一个侍女端上一盘杏仁糕,卢淑慎立即放到了叶黛暮的手边,好叫她取用。
但是那个字不是应该念gui吗?叶黛暮仔细想了想,额,好像是自己一直都写错字了。这文盲的帽子,老师还真没扣错。春闱啊,那一定是一场盛况。如果能多找几个靠得住的人,那倒是不错。怕只怕,朝里的狐狸们给她打太极。“那流程是如何的?”恩,这点心真好吃啊。叶黛暮又拿了一个含进了嘴里。
“一个是学馆出身的学子,从学馆层层选拔,送往尚书省受试者,为生徒;另一种则是不经学馆推荐,先考州县的解试,及第之后前往尚书省应试者,为乡贡。尚书省的应试由吏部主持,在每年的春夏季进行,但也不是每一年都会举行的。”卢淑慎说到这里。叶黛暮就想起了去年,去年她老爹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驾崩的,没有皇帝在位,自然也不会有春闱了。
这么看来,她对天下士子还是蛮重要的嘛。看,没了她,连上进的机会也要没有了。但是呢,吏部尚书是徐徐劭源,徐家的掌权人。要是指望他,不如指望鱼会自己上岸。说起来,他上次提议的开仓放粮,确实解了燃眉之急。叶黛暮送往汴州的钱粮都已经要消耗一空了。
“说起来,户部的奏疏呢?”开仓放粮的计划书,她必须要好好地检查一下,万一这些老狐狸给她下了套子,那可就糟糕了。要是这杏仁糕能变成金子就好了,不过真是金子,也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没有送来。”卢淑慎检查了三遍,也没有找到。这是不可能的。叶黛暮突然想起,那份被人截下来的简报,那两个侍从不知怎么样了。事情太多,她都快把这个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奏疏总不会被人接下来了吧。
叶黛暮立即招来姜瑛。“仲常,快,将这议政殿给我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离开,一一排查,看有没有人将奏疏偷出去了。”
“这,不会吧,陛下,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青盏忍不住惊叹道。被卢淑慎一瞪,青盏赶紧捂着嘴,深知自己犯了大忌。虽然陛下脾气好,但是身为侍候的人绝对要守着雷池不能轻动一步。
“臣谨遵君命。”姜瑛二话不说,立即照办了。
整座大殿被团团围住,任何人都走不掉了。自然也有那等桀骜不驯的人叫嚷起来,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还想如以往一般,不将女皇放在眼里。但是经历了冬宫一役,千牛备身早就被这英勇无畏的女皇所折服了。千牛备身们手握腰间长刀,冷脸看着那些刺头,便叫他们顿时鸦雀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