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却说那看起来跟老树皮一般的康老大竟比她还年轻?
看出傅芷璇的难以置信,苗夫人摇头叹道:“这康老大也是个苦命人,他出身贫寒,完全是靠拼命的方式才坐上了这符江一带船工的老大。只是还没过两天好日子,他老婆就死了,留下一个幼女,担心女儿被后妻虐待,他不肯再娶,就父女两个相依为命。”
“你别看他一脸凶相,实在是个心肠好,讲义气,重信诺,又实心眼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坐稳这一代扛把子的位置。出门在外,难免会遇上意外,只要在这符江一带,报上康老大的名号,就有人会帮你。以后你若驶船南下,路过徽州,也要来拜会他,别的不用送,你送些小姑娘喜欢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抑或是点心小吃什么的。只要妞儿高兴了,他就开心。”
傅芷璇明白苗夫人的意思,帆船在外行驶,难免遇到搁浅、翻船、逆风等意外,这时候就需要当地的船工帮忙了。苗夫人这是在给她搭建人脉兼教她做人行事。
傅芷璇非常感谢苗夫人这番倾囊相授的心:“多谢夫人栽培,阿璇定不负夫人所望。”
苗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用如此认真,我教你也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若离了苗家,康老大这样的人你也用不上。”
话是这样说,但傅芷璇仍然很感激苗夫人。只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奇怪,非亲非故的,苗夫人也未免对她太好了些。但转念一想,自己家徒四壁,娘家也是升斗小民,与苗家此前素无往来,无冤无仇,也没什么值得苗夫人惦记,索性打消了心里的怀疑。
正巧伙计把菜送了上来,苗夫人遂即开始给她介绍徽州的美食:“这是胭脂鹅脯,徽州名菜,将鹅治净,先用盐腌,然后烹制成熟,鹅肉呈红色,故曰胭脂鹅,肉嫩而丰,香而不腻,你尝尝。”
傅芷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尝了一口,果然如苗夫人所言,这鹅肉确实是不同于她以往吃过的,倒是蛮开胃的。
后来傅芷璇又吃了几样与京城做法完全不同的菜色,鸭油烧饼、盐酥鸡、建莲红枣汤。
这一顿饭是傅芷璇自从南下后吃得最舒心的。
用过饭,苗夫人见天色还早,遂邀傅芷璇去逛逛这边的银楼。
“南边的花样与咱们北边的不一样,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傅芷璇不忍拂了苗夫人的好意,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进了酒楼旁边一座三层的银楼,这银楼叫南北斋,外表看起来颇为气派,比附近的建筑高出不少一截。
没有女人不爱俏,苗夫人一进银楼就两眼放光,拉着傅芷璇看最新的式样。傅芷璇虽也被这些漂亮的首饰吸引,无奈囊中羞涩,只得忍住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最后苗夫人买了一支白玉嵌珠翠扁方、镶祖母绿双层花蝶鎏金银簪,还送了傅芷璇一支富贵花开银步摇。
两人满载而归,出门时,正巧与一对穿着棉布衣,容貌平平,有些拘谨的男女擦肩而过。
傅芷璇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瞥了那男子一眼。
苗夫人已经步下石阶,回头看着傅芷璇对着一个男子的背影发呆,好奇地问了一句:“阿璇,遇到认识的人了?”
傅芷璇回过神,摇头轻笑:“不是。”
苗夫人一想也是,傅芷璇才第一次来徽州,哪有认识的人。于是笑道:“那赶紧走吧,天快黑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坐上马车,飞快地往河边驶去,没有看到那男子闻声忽然回头,深邃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傅芷璇的背影,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中。
第61章
回到船上, 歇下后傅芷璇辗转难眠。
她一直在想, 陆栖行不是被皇帝禁足在家面壁思过了吗?他特意乔装打扮, 南下徽州,所图为何?
只是傅芷璇平时接触的都是小人物,对朝堂上的拼杀博弈一概不知,因而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就在她迷迷糊糊犯困时,忽然听闻门口传来一道极轻的敲门声。
傅芷璇猛然睁眼,瞌睡也被惊散了一半儿。她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一道极低的敲门声。确认不是她的错觉后,傅芷璇当即掀开被子,起身披了一件外衣, 往门口走去。
这都子时二刻了, 什么人会大半夜的来敲她的门?而且还不出声。
傅芷璇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环视四周一眼, 弯腰捡起墙角的木桶, 拎在手边, 然后耳朵贴到门上, 还没来得及问门外之人的身份,忽然, 门外就好巧不巧地传来一道极轻又耳熟的男声:“傅芷璇,开门。”
这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刚好够傅芷璇听见,稍远一些就听不清了。
傅芷璇错愕地盯着黑漆漆的门板,是陆栖行, 他怎么知道自己刚才贴在门边?
在她怔愣的时候,门又被敲响,这一次的力道比先前还小一些,也是控制在她刚好能听到的范围,似乎是在提醒她。
傅芷璇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地拉开门。江上远处渔船上的点点灯火飘了过来,正好让傅芷璇看清楚陆栖行脸上的不耐放,他似乎对她慢吞吞的动作很不满。
晚上的陆栖行仍旧穿着白日那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脸上的伪装倒是洗去了,迫人的目光沿着她的脸顺势往下,最后落到她那别在腰间的木桶上,低沉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笑意:“你就想用这个招呼我?”
傅芷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木桶呢,赶紧讪讪地把桶放下,探头往安静的走廊里扫了一圈,瞧见没人,连忙做贼似的把陆栖行拉进了屋:“进来说,这船上很多官兵。”
轻轻合上门,傅芷璇弯腰点亮了烛火,一转身,就看到一道黑影压了下来。
她忙退后一步,拍着胸口,嗔了陆栖行一眼:“王爷,人吓人,吓死人。”
这人走路莫不是都没有声音的吗?
陆栖行黑沉沉的目光越过她的脸,落到那一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质问道:“为何不戴本王送你的那对耳坠?”
白日里,傅芷璇戴的一对银耳坠,故而他才没把她认出来。若非临走时,那苗夫人喊了她一声,他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徽州。
傅芷璇垂下眼睑,两排像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往下垂,掩去了黑瞳的中的情绪,低眉顺眼地说:“殿下,那对珍珠耳坠太贵重了,民妇怕弄丢了,故而没戴。”
其实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戴那一对粉珍珠耳坠,当时收下也不过是不想与他们起争执罢了,因而一回去就把那对耳坠藏进了箱子里,锁了起来,不见天日。
陆栖行走近,巨大的黑影像蛰伏在暗夜中张着大嘴的猛兽,忽地压向她,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浓烈的男性气息袭来,傅芷璇觉得不自在极了,脚步一挪,正准备往后退,忽然一只带着粗茧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是不愿还是不舍?”
傅芷璇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盯着陆栖行的眼睛。只一瞬,她就察觉出了陆栖行的变化。若说以前的陆栖行淡漠、高高在上,眼神带着视世间万物为蝼蚁的冷漠,那现如今的他似乎整个人都鲜活了过来,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稍有不慎就能把人吞噬殆尽。
傅芷璇心中一悸,一股陌生的恐惧袭上心头,她用力攥紧手掌,睁着眼说瞎话:“满京城的银楼都找不出个头这么大,成色这么好的粉色珍珠,民妇自是怕弄丢。”
“是吗?”陆栖行从喉头里挤出一声低笑。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信了。
傅芷璇颇为忐忑不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粉色珍珠本就珍贵,她也不算说谎。
“本王在此,不用担心弄丢,你现在可以戴上了!”带着凉意的声音悠悠在头顶响起。
她现在上哪儿去弄这么一对珍珠耳坠来敷衍他?
傅芷璇如同在大冬天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冰水,刺骨地寒意从头蔓向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陆栖行带着无尽嘲意的冰冷眸子。他的目光似乎蒙了一层寒冰,里面雾气氤氲,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今天的陆栖行很不对劲儿,直觉告诉傅芷璇,她所有的谎言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既然避不开,她干脆地闭上了眼,一语双关地说:“王爷送的礼物太珍贵,民妇戴着不合适。”
说出这话后,傅芷璇心尖发颤,一直不敢睁眼看陆栖行。
她其实也不是毫无所觉,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珍贵首饰意味着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只是惧于对方的权势,不好明着拒绝,因而他不挑明,她也乐得装糊涂。反正大家的生活没多少交集,分开了,久不见面,新颜替旧颜,他的那点想法应该很快就会消失的。再过几年,等她人老色衰了,恐怕对面相逢,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却不曾想,会在南下途中再次相遇,他还一改往常温吞淡漠的态度,变得咄咄逼人,充满了攻击性。事已至此,傅芷璇没辙,只能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想象中的盛怒并没有来临,船舱里一片安静,只听到江风浅浪拍打船舱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到傅芷璇的心尖上,令她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傅芷璇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抬起头,直直望向陆栖行。
但却没看到想象中的震怒,相反,陆栖行眸中的寒冰似是遇到了暖阳,瞬间消融,脸色虽仍不大好,但却没有刚开始那种冰冷慑人的气息。
傅芷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倍觉不解。这人究竟怎么想的?实在太难懂了。
陆栖行看着她,微勾起唇,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仍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欺骗本王,本王最厌恶说谎的女人。”
傅芷璇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老大,你的重点去哪儿了?傅芷璇可不相信他听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深意,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半夜的,与一男子争论这些实属不智。
未免触怒他,傅芷璇索性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王爷,时候不早了,民妇要休息了。”你也该回去了。
谁知陆栖行像是没听清她的话,径自问道:“既然你嫌那对珍珠耳坠打眼,那换一个,你喜欢什么?”
傅芷璇顿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她毫不怀疑,她若真说了,陆栖行绝对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因而也不敢为难他,只能无奈地说:“民妇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原以为她拒绝得这么彻底了,陆栖行应该懂了才是。
谁料,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头,轻轻在她的发髻中插入一物。
“既然你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那本王替你做主了!”
傅芷璇不用看也知道,他应该是送了自己一支簪子。她甚是无奈,但始作俑者似乎很高兴,微微退后,一双眼睛在她头上打转,下颚轻点,目露满意之色。
半晌,下了结论:“这下你再不用担心太过招摇了。”
傅芷璇强忍着拔下簪子一睹其真容的冲突,勉强笑了一下:“多谢王爷。”
陆栖行骄矜地点了一下头,伸手拔下簪子,递到傅芷璇手里:“明日起戴着它。”
傅芷璇盯着手里这支通体乌黑,样式简单朴素,只在顶端雕了一朵梅花做点缀的乌木簪,心中既讶异,又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再送什么太贵重的东西。
但下一瞬,她的目光又凝住了。这根乌木簪子握在手心凹凸不平,甚至还有些许毛刺,一点也不顺滑,再看那梅花,花瓣参差不齐,最大的一瓣竟比最小那一瓣足足大了一倍,这是哪个还没出师的学徒的练手之作吧?
不可能,陆栖行就是再没审美低到智障的程度也不会送人这种东西。忽然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从傅芷璇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瞥了陆栖行一眼。
对上她的眼神,陆栖行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喜欢吗?”眼神里却藏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她能说不喜欢吗?傅芷璇心里纠结极了,余光瞄了一眼陆栖行的手,用这双提笔拿刀的手给她雕木簪,真是大材小用,她惶恐的同时,心里又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一刻,她倒更宁愿他用金银珠宝来打发她。
“不喜欢?”见她久久没做声,陆栖行伸出手,欲拿走木簪。
傅芷璇回过神来,连忙把握住簪子的手往背后一藏,呐呐地说:“喜欢。”声若蚊蚋,若是不知道这簪子的来历,她大可随意敷衍他,但不知怎的,知道是他亲手雕刻的后,傅芷璇反倒不忍心欺骗他了。
她眉头紧拧,沉静不语,脸上没有丝毫的欢喜之色,可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陆栖行皱眉,视线飘到她攥在手心的木簪上,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这东西似乎是比店里卖的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这玩意儿太小,他实在掌控不好力道,都不知弄坏了多少个半成品,才雕出这么一个勉强能过眼的,也难怪她嫌弃!
“拿来,本王明日再送你一支更好看的。”
傅芷璇今天已经被吓了一大跳,哪敢让他再动手,忙摇头婉拒:“不用,不用,这支就很好,我明日就戴。”
说罢,为了取信于他,还当场就把簪子插到了头上。
陆栖行黑沉的脸色这才转缓,柔和的目光落到傅芷璇的头顶,久久没挪开。
头顶的视线如芒刺背,傅芷璇感觉很不自在,刻意寻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陆栖行盯着她,轻轻道:“我来寻一个人。”
傅芷璇愣了下,她其实想问的是陆栖行怎么到船上来的。他们船上可是有士兵日夜值守。哪知他竟说出了他南下的目的。
她正纠结,不知怎么接话。陆栖行又神色自若地补充道:“他曾是一名御医,也是我皇兄亲征时的军医。”
“哦。”傅芷璇干瘪瘪地应了一句。她虽对朝堂之事不清楚,但也知道,陆栖行会在这个时候乔装南下,目的肯定不简单,而他就这么直接告诉自己了,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
她明显不愿多问,陆栖行也不再说话,两人静默不语,突然,不知哪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似是重物滚落在地。
傅芷璇立即抬头望向门边,耳朵也竖了起来,但却什么都没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任何的声音,她分辨不清声源的方向,便收回了目光,谁知着一回头就看见陆栖行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挤在了一块儿,而且脸上还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傅芷璇连忙走近,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这一仰头,刚好露出纤细白嫩的玉颈和精致漂亮的诱人锁骨。
陆栖行低垂的目光正好扫到这一幕,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粗重了许多。
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暴跳,傅芷璇心里的担忧更甚:“你哪里不舒服?”
陆栖行不知该怎么回答,眨了眨眼,无意中又瞥到她白嫩如玉的锁骨下方那一对微微鼓起的弧度,登时心跳如擂鼓,红晕一路从耳根子蔓延到脖子上。
他连忙艰难地挪开眼,疾步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口饮尽,犹觉不解火,又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