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动了动唇角,最终未敢接话。
天气仍然阴沉沉的,将要下雨却又不曾下雨,凤钦看了看这天色双眸微眯,“由你看来,商玦对朝夕有几分真心?”
“这,老奴怎敢……”
王庆犹豫不决,凤钦回头看他一眼,“直说无妨。”
王庆定了定神,“依老奴看,燕世子殿下对公主至少有六分真心。”
“哦?怎么说?”
凤钦慢步在前,听着这话唇角微弯。
“凭着现如今燕国的位置,世子殿下只需要派人送来国书聘礼,无论想要蜀国的哪位公主王上您都会答应,可世子殿下却亲自将公主从赵国带回来一路送回了巴陵,不仅如此,还处处相护,适才在西苑,老奴瞧着世子殿下看公主的眼神也有不同。”
凤钦缓缓点头,“可他为何不急着娶朝夕?”
凤钦所言,自然是说商玦定要让朝夕入宗谱的事,王庆沉吟一瞬,“世子殿下毕竟是燕国的主人,他的妻子将来要成为燕国的王后,自然在身份地位上不能随意,何况,纵观世子殿下这三年的手段,他也绝不是为了一份喜欢就能什么都不顾的人,世子殿下有野心,当然会有权衡,公主殿下有了那八字的命格,如今就差一个身份了。”
凤钦脚步微顿,“怎么,你相信那八字命格?”
王庆神色一凝,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道,“老奴信不信不重要,天下人信便可。”
凤钦抬步继续往前走,眯眸道,“无忧谷……商玦竟是从无忧谷求来的这八字,连孤也不得不信了,可是当年,钦天监给出的命格分明是……”
凤钦欲言又止,王庆却是直接道,“王上,今时不同往日。”
凤钦抬眼看向蜀王宫连绵的宫阙,蜀国是五大侯国之一,从这无边无际的宫阁飞檐就能窥见百年前蜀国的繁华,可这到底是百年前的事了,天色灰暗,阙楼飞阁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仿佛昭示着蜀国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凤钦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又涌了出来,让他颇为烦躁,咬了咬牙,凤钦忽然冷笑一声,“你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不管商玦对朝夕到底是不是真心,我们需要的只是和燕国的关系,若是赵国孤或许还要防备,可是燕国孤却不怕,一南一北隔了这样远,怎么样都犯不到我们。”
王庆连忙点头,“王上英明。”
说这话,凤钦的脚下忽然又是一顿,他猛地停下,王庆差点撞到了他身上,王庆讶异的看着凤钦,便听凤钦道,“那把剑,为何会不翼而飞……”
王庆抿唇,“王上,派去淮阴的人一无所获,老奴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凤钦神色阴沉一瞬,看着近在咫尺的崇政殿直直走了过去,殿阁前的侍奴侍卫齐齐行礼,他挥了挥手径直进了殿门,待在御案之后落座才又道,“好东西自然会惹人觊觎,那把剑费了洛舜华一辈子的心血,绝对不是凡品,可惜他未曾看住!”
王庆也一脸愁容,“只怕要等段夫人回来才能——”
话音一断,因凤钦眼风犀利的看了过来,王庆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老奴有罪,段美人……只能等段美人回来了。”
凤钦神色凝沉,“她回来,只怕也是无用。”
王庆小心的上前了一步,“美人素来心思玲珑,指不定就会带来别的消息,时间过了太久,洛氏当年到底如何把剑弄丢的实在无从查证,不过能从洛氏盗走那把剑必定非常人所为,有这个能力的,只怕和诸侯皇室脱不了关系。”
凤钦心中的烦躁越来越重,索性闭上眸子仰靠在了椅背上。
王庆见此不敢再言,凤钦却一手攥拳轻声呢喃,“若真如焚天一般却被别人得了去……要知道淮阴本就在蜀国境内……洛舜华真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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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宫道悠长,马车车轮碾过斑驳的地砖发出吱呀吱呀的响,马车之中朝夕和商玦对坐,一路上商玦都未说一句话,朝夕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也未挑起话头,待走到宫门之处时马车之内的气氛已经压抑非常,朝夕看向商玦,难道他在生气?
比起城府,朝夕自认比不得商玦,商玦被燕国百姓奉为在世神佛,可他有神佛的高高在上,却绝对没有神佛的清静无为,凭他的功绩凭他执掌的权利,他自然不是简单的人,朝夕只要闭上眸子便能想到商玦惯常时候那副风华凛然从容淡泊的样子,可只要一睁眼,此刻坐在马车之中八风不动的商玦却绝对不是记忆之中的那个商玦。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姿态也优雅安然,可朝夕还是能从他身上体会出一股子凝重,这份凝重从何而来?朝夕心思回转,只想到了适才西苑的惨案。
秦美人死的不明不白,却是在早晨和她撞见之后,若今日商玦没来,她几乎能想到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可商玦来了,几句话就破了危局……
连她现在都是一身轻松,那他的凝重从何而来?
“出了什么事?”忍无可忍,朝夕还是开了口。
话音落下,一直坐在主位上的商玦抬眸看向朝夕,深若渊海的眼底果然无法窥探分毫,他顿了顿才弯唇,“没什么,你没事便好。”
朝夕蹙眉,“你说早知道我有难,当真是扶澜算出来的?”
商玦摇了摇头,“不曾,我今日来寻你只是想陪你入宫,却不想你先行了一步。”
朝夕有些疑惑,“那你是为何和王上一起出现?”
“我入宫的路上遇见了宫中司礼监的丧仪太监,知道秦美人在后宫出了事。”
商玦答得平静,朝夕却更为不解,“就因为这个?”
商玦唇角几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顿之后却道,“到底是美人,不可能无端死掉,我担心你,便直接去找了蜀王,用了扶澜说你有难的幌子。”
朝夕直觉这并不是商玦原本想说的话,可他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既然未曾说出口,那他便不会再说了,朝夕抿了抿唇看向车窗之外,他们已经出了宫,此刻的巴陵已经全然活泛起来,华衣贵族平头百姓摩肩擦踵,热闹纷呈。
“今日还是多谢你。”
一片静默之中,朝夕语气平静的没有波澜,可商玦听到这话却瞬时弯了唇,他身上的沉重感散了两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面容忽然倾身过来抚了抚她的发侧,这等亲密却无礼的动作朝夕从未有过,背脊一僵便转头冷冷的看了过来。
“你知道道谢,我很宽慰。”
商玦不回避的对上她的眸子,目光宠溺,笑意满满。
朝夕抿唇,“你想必也看到了我的处境,今日之局我不是没有想到,你确定还要继续留在巴陵?你离开燕国已经很久了……”
商玦失笑的坐直身子,“倘若我此时离开,你要怎么办?”
朝夕蹙眉转眸,“我本就打算独自回来,你离开,和我原来的设想并无不同。”
商玦摇头,“我却是不放心的。”
朝夕想说不必不放心,可看到商玦无法动摇的目光还是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车窗的帘络被掀起,他们的马车正路过一片门厅高阔的府苑,朝夕眯了眯眸,“这次内宫的变故不过是刚开始,幕后之人竟然要用一个美人做引子,看样子是很介意我的。”
商玦唇角微扬,“巴陵的可怕不在内宫。”
他也随着朝夕看向街道旁的府宅,朝夕便点了点头,“是他们!”
马车正路过的地方名为安乐坊,乃是巴陵贵族世家居住之所,二人默契的看着同一个方向,无需多言便知这些府门之后的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朝夕想了想,“巴陵的世族们——”
“你可要随我同去驿馆?”
朝夕话还未说完,商玦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朝夕一愕,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商玦好似知道她会如此反应倒也不失望,只是一笑,“好,那就先送你回去公主府。”
朝夕点了点头,先前提起的话头也没了兴致说,而商玦显然心不在焉,虽然表现的不明显可朝夕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是出了事,还是让他觉得棘手的事!
二人就着这般的沉默到了公主府之前。
朝夕掀帘而下之时商玦只说了一句“放宽心等消息”,朝夕下了马车刚走上台阶,还未走到门前云柘便已经驾车转向朝着驿馆的方向而去,朝夕挑了挑眉只觉得心底感觉怪异。
商玦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不仅想不透这一点,朝夕看着商玦马车离去的背影心中竟然有些空落!
她深吸口气,看着奔出门前来迎接的子荨面无表情的进了公主府。
而这边的马车上,商玦语气急速的道,“去找扶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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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聘礼之疑
时过午时,巴陵城的酒肆坊市热闹纷呈,城东装潢贵胄的三层小楼之上,扶澜一身蓝衫,正万分慵懒的斜靠凭栏,一双眼微微上挑,注视着远处楼下舞台上正在摇摆身姿的舞姬,一边看一边咂嘴,“都说蜀女善舞,当真是不错,看那腰,看那腿,嗯,还有胸——”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风往身旁站着的洛玉锵身上看,却见洛玉锵僵直着背脊,一双眼睛错开看向别处,一张脸涨紫一片,浑身上下满是不自在……
扶澜看来看去,忽然打开手中折扇掩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洛玉锵更为难受了,转头狠狠瞪着扶澜,扶澜笑的前仰后合,又扇子一合往那舞姬身上一指,“白日里呢她们只用跳舞,到了晚上呢,就会做些别的,怎么样,你想不想知道她们晚上做什么?”
洛玉锵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嫌弃之意,看了看这楼中的热闹,看了看外面街市之上的喧嚣,他忽然梗着脖子低声道,“我,我想,回,回去——”
洛玉锵并非奴隶,身上也是锦衣,远远看着只以为是贵族家的小公子,可他身上的局促却和这地方格格不入,扶澜本是来玩乐带他长见识的,看到他这难受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这十多年在淮阴是怎么过的……”
洛玉锵是淮阴侯府的小少爷,可他从未被当过主子,这十几年自然满是艰难心酸,洛玉锵抿着薄唇不说话,眼风一瞟忽然从栏外看了出去,却见小楼之前的街市之上一骑快马正飞奔而来,洛玉锵双眸微眯,抬手便用胳膊捣了捣扶澜!
扶澜本来还在笑,见他如此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因为太远,起初还未看明白,待到了跟前才看清楚来的是谁,随即眉头狠狠一皱,“糟糕,看来是出了事。”
来的人正是云柘,眼瞧着云柘身后无人,扶澜便知他是来寻自己的,而楼下的云柘勒马到了门前,也正抬头看着他们,扶澜对云柘点了点头,当即转身一把扯上洛玉锵,“看来今次是没法带你玩了,下一次再带你来,带你晚上来。”
洛玉锵撇着嘴不说话,扶澜便又回身,“你眼神极好!”
洛玉锵面无表情听着,扶澜直拉着洛玉锵蹬蹬瞪下了楼,楼前云柘还在马背上,见到二人便道,“公子,主子正在驿馆等您回去,有急事——”
扶澜二人的马就在一旁,洛玉锵闻言却是比他更快的上了马,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扶澜也利落上马,马鞭一挥朝驿馆的方向赶过去,三人前后共骑,扶澜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不是去找小鹿了?是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云柘点点头,“宫里出了事。”
扶澜有些诧异,“宫里出了事,可有影响到小鹿?”
云柘略一思索,“主子及时赶去救场了,公主殿下并无很大影响,不过……不过主子神色看起来十分凝重,小人也不曾想到是否有别的隐患。”
扶澜眉头微皱,“这样说起来恐怕是真有不妥!”
说完这些三人也不多言,直扬起了马鞭朝驿馆赶去,巴陵的驿馆就在距离皇城不远的坊市之中,因为商玦身份贵胄,他入住的还并非是普通的外使驿馆,而是一座皇家行馆,整座行馆独居了商玦一人,两柱香之后三人到了行馆门前,门口站着的皆是穿着黑色禁卫服的蜀国士兵,三人亮出腰牌驱马直入,到了二门才是燕国侍卫,再往内,皆是燕国侍卫把持。
“公子,主子在书房等您。”
云柘摞下一句话,扶澜已下马直朝着书房而去,云柘和洛玉锵落后一步,看着洛玉锵回了此处大松一口气的样子摇了摇头,他实在没想到扶澜竟然带他去妓坊。
扶澜拂了拂衣摆踏进书房门口,刚一进门就觉屋内气氛不同寻常,雅致安静的书房之中只有商玦一人,他独自一人站在书案边的窗棂之前,扶澜只能看到他的侧影,可光是如此,那周身挥之不去的阴霾之气他都能感受的到。
略一思索,扶澜记得上一次在商玦身上看到这样气息的时候还是燕王宫暴乱的那一夜,他呼出一口气,唇角浮起惯常的慵懒笑意走了进去……
“真是,都不能叫人好好的去喝个小酒儿!”
“不过进了一趟宫,这是怎么了?”
扶澜衣袍一甩,挑了一张就近的椅子坐了下来,抬眸望去,站在窗前的商玦却是半分未动,一股子无声的压抑在弥漫,扶澜唇角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到底出了何事?不是说小鹿并无大碍?”
商玦背脊挺直沉默不语,窗外灿金的日光洒进来,却无法融化他身上的寒意,过了许久,就在扶澜以为商玦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转过了身来。
“秦美人死了……”
扶澜眉头一抬,“秦美人?死了?”
随即有些讶异,“这个人是谁?怎么死了……”
商玦如此竟然不是因为朝夕,而是因为一个美人之死委实让扶澜觉得诧异,可他随即回过神来,“此事对小鹿影响甚大?可是云柘刚才明明说的是你救场之后就没事了啊。”
商玦神色沉凝,一双眸更是深不可测,片刻才摇了摇头走向书案之后落座,“此人之死对朝夕并无很大妨碍,只是……只是出乎孤的预料了。”
扶澜挑眉,想了想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他定定看着商玦,商玦不多时也看着他,四目相对,扶澜忽然了悟。
他双眸大睁一瞬,“不会吧,你的意思是……”
商玦点头,“没错,孤失去了先机。”
扶澜浅吸口气,半晌才缓缓的将身子重新靠进椅背之中,“如你所讲,倒真是有些棘手,既然如此,其他的事只怕也有许多变故,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应当还能按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