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对这个没什么看法,狐狸聪明也懒,很多事情看得透,但就是懒得过问,刘盈或许是个好人,但并不适合做皇帝,像他这样的好人坐在皇位上,要么是成为千古称颂的仁君,要么是碌碌无为一生。
张嫣认为刘盈是第二种人,因为她见证了他荒唐可笑的半生,见过他碌碌无为甚至可悲可叹的结局,所以她的心愿其实大部分是寄托在吕后身上的,她想刘盈不要和吕后关系恶劣,然而除非刘盈像原本的轨迹里那样,成为吕后手里的傀儡,否则是必然的事情,因为两者的利益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
张嫣盖棺定论了刘盈的一生,但妲己却不同,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造就不世出的英才,何况这世上太多所谓仁君不过是虎狼之君沽名钓誉,如果刘盈成长起来,也许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仁君。
第50章 却话汉家嫣然
如今离开春不远,也意味着张嫣又长了一岁,十二岁虽然也还不算大,但放在寻常百姓家里,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周礼说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说的不光是周朝,而是周朝之前两个朝代的习俗,相比弱冠的年轻人,姬凤那样吸引力极强的男人才更符合妲己的审美,她的第一个男人性格像嬴昭,外表像姬凤,之后的也大抵逃不过这个模板。刘盈这样的好人,她还真是没什么兴致。
V384得了妲己的保证,心里才算是安慰了一些,其实如果面前的不是妲己,它可能要采取更加激烈一点的措施,好吧,要是有得选,它也不想要妲己这种宿主。它始终是个被制造出来的系统,完成任务才是它的唯一目标,妲己前几个世界几乎可以说的上不务正业,甚至是在靠着自己的魅力投机取巧。
然而狐狸就是这样一种懒惰随性,又极为聪明狡猾的生物,能用一分力做到的事情,除非努力一点还更有更大的收益,否则它们不会花费一丝一毫多余的精力。
吕后倒是没有因为审食其的事情怪罪于她,毕竟当时白芷已经很尽力地把事情压下去了,篓子出在刘盈的身上,她都不清楚自家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对未央宫有了这么强的掌控力,即便嫣儿没说,他也还是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吕后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甚至有意识地放开了一些权柄,这和张嫣所见的完全不同,妲己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一个女人只要没有狠心到一定程度,总是会对自己的子女抱有期望,原先的刘盈是个见到人彘都能吓出一身病的文弱帝王,吕后自然不敢放权于他,可一旦让她见到了儿子强势的一面,虽然也会有一些被夺权的担心,但为人母,她还是会为了儿子的强势而高兴。
这就让妲己有些意兴阑珊了,她是个天生地养的灵物,不识父母,也不曾有过让她甘心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她完全不能理解人对父母子女的付出,若是吕后一直这么狠下去,她反而会觉得潇洒。
自然,妲己这么觉得,张嫣不能这么觉得,出了审食其的事情,刘盈面对吕后的时候不免多了几分不自然,连带着张嫣也该小心翼翼。
一个冬天忙碌又清闲,很快开春,也到了妲己要被送走的时候,刘盈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的,妲己知道是为什么,她也很无奈,一个正常的男人需要纾解,她无心打破和他的关系,自然也没有一定要占着他不放的心思。
但他自己放不开,偶尔去妃嫔宫里临幸也大多是败兴而归,让她都有些怀疑张嫣记忆里那个荒唐到男女不分的帝王是不是眼前这个多看了几眼侍女被她发觉,都要故作正经地别开视线的男人。
张嫣的身份还是太尴尬了,妲己自觉任务还没有完成,但又一时找不到留在宫里的借口,想来想去也就懒得去想了,跟着鲁元公主上了马车。
皇后自然是不能休的,虽然这场婚事来得荒唐,但再怎么说,这也算是宣平侯的脸面,吕后只说皇后有疾,将张嫣送回宣平侯府,用的并非是她本来的身份,而是假称故人之女,上门投奔。
其实更简单一些,直接说是私生女,妾生女,哪个都比这个要自然,但如今是身份姓氏代表一切的时代,等到宫里的皇后“病逝”,张嫣就要靠着这个身份过一辈子了,虽然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但必须讲究这一点。
回去的路上,鲁元公主一直紧紧地抓着妲己的手,像是握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憔悴,但双眼却亮得惊人,妲己顺从地被她抓着手,过了一会儿,又被带进怀里紧紧抱着不放。
“阿嫣受苦了,受苦了……”鲁元公主叫着张嫣的小名,声音微哑。
妲己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脖颈,乖巧地说道:“没有受苦,就是想阿母了,还想爹爹。”她没有说张嫣的两个兄长,他们不喜欢她,而张嫣也并不是很喜欢这两个庶出兄长。
鲁元公主自然是注意不到这一点的,虽然弟弟已经做出过保证,但这么多天宫里宫外都在说皇后得了独宠,而彤史那边,这两个月也确确实实没有了弟弟宠幸妃嫔的记录,她不断地回想起来张嫣的生母,那个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美姬,也是十二岁被夫君从一位秦国贵族的手中买下,直到死,整整独宠了五年,如果当年父皇见到的是她,大约她会是另一个戚夫人,而不是下场凄惨的赵姬。
对触手可得的女人,男人能有几分自制力取决于他的性格,但对触手可得的绝色美人,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的自制力就恒等于零。从前嫣儿是弟弟的外甥女,可她把话说破之后,嫣儿就是个妾生女,弟弟这些天,真的没有碰她吗?
鲁元公主越想越怕,越想越怕,但看着小姑娘天真又懂事的脸庞,还是没把话直接问出来,而是焦急又小心地套着话。
妲己能看出鲁元公主的心思,她其实没大见过这种把懦弱可欺写在脸上的女人,年近不惑却还一身少女的天真和愚蠢,让她禁不住就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鲁元公主问的话大多含蓄,妲己答得颠三倒四又模棱两可,鲁元公主的脸越来越白,妲己心里发笑,然而就在她刚要出口解释的时候,就听鲁元公主几乎变了调子的声音尖锐地响起:“血,怎么会有血!”
妲己一顿,陡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愣愣地抬手往下探了探,摸到一点黏稠的液体,羊脂白玉似的指尖沾染着一团嫣红的血迹,看上去简直有些艳丽夺目。
鲁元公主死死地盯着那一团血迹,妲己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说道:“阿母?”
“嫣儿,你和阿母说,舅舅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你了?”鲁元公主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捏着妲己手腕的手力道不自觉放大。
妲己啊了一声,摇了摇头,“阿母,舅舅没有欺负我,我也不知道血是哪里来的,明明都不疼……”
“不疼也……”鲁元公主话没说完,忽然认识到一个可能性,并且这个可能还十分大。
张嫣来月事了。
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标准,汉朝刚刚经历乱世,数十年不间断的战事使得兵卒锐减,急需增加人口,贞洁烈妇不被认可,寡妇再嫁还能得到朝廷的补贴,女子只要来了月事,出嫁的日子就不远了。
鲁元公主没想到自己刚刚把女儿从弟弟那里接回来,就得为她操心婚事,一时悲喜交加,而妲己盯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和两位兄长半晌,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年近不惑的男人仍旧俊美地无可挑剔,周身沉淀出成熟的气质,像滋味正好的美酒,两个封侯的兄长一长一幼,俊美夺目,长的那位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俊容微冷,幼的是她最爱的那一类英武少年,眉眼间透着桀骜和不耐,若在平日,哪怕不能照单全收,她也必定是要撩拨一二的。
按照人的伦常,她要是真这么做了,人到不到手另论,可能得先被打死。人跟妖不同,万物皆可成妖,妖比人的种类多得多,成妖的灵物多半都有自己的执念,故而随心所欲,而人无论强弱,生来就要被各种伦常规矩束缚,就连所谓一些强者为尊的地界,那一句强者为尊,也是人定下的规矩。
打量只是一瞬,想得倒是有点多,妲己眨了眨眼睛,躲在了鲁元公主身后,小声地叫了句阿父,至于两个兄长,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微带几分不安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英武少年似乎本来就带着些火气,被敷衍之后,好看的眉头一挑,就要发作,却被青年一只手按在肩膀上,只能忿忿不平地瞪了妲己一眼。
放在旁人家,庶出的子嗣这般嚣张早就不知道让主母修理了多少回,鲁元公主抿了抿唇,只是对张敖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张敖没注意两个儿子的举动,听了鲁元公主的话,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惊色,看向缩着脑袋,面带几分红晕的小姑娘,见她杏眼微瞪圆,清澈的眸光里带着天真和本能的羞恼,也忍不住抿唇泄露出一丝笑意来,抬手让人带她回房更衣。
妲己回来时穿的衣裙已经污了,只在外头裹了一件鲁元公主的长裘,正好遮盖几分,她五官清美,穿在鲁元公主身上略显臃肿的雪白长裘披着,不见俗气,唯有精致。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张敖禁不住想,朝里朝外,有谁家郎君配得上他的女儿?
第51章 却话汉家嫣然
不止是张敖在考虑这个问题,刘盈也在斟酌,张嫣自小体弱,别说嫁人生子,就是寻常女郎惯常的游乐都很少有过,何况她看上去还那么小。
但来了月事,不尽快嫁人就有些说不过去,如今正是朝廷上下大力鼓吹女子早嫁的关口,所谓上行下效,长安贵女多是十三四岁嫁人,再迟不会过及笄,他们最长也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为嫣儿挑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婿。
刘盈不禁又想起嫣儿稚嫩却已经初显风华的俏颜,他是个男人,明白纤细的小姑娘对男人的吸引力远远不如一个懂得诱惑的成熟女子,他想给嫣儿找一个疼她爱她的好夫婿,然而又清楚地明白,除非小姑娘一夕之间长大,否则男人就是这么肤浅的生物。
当然,放弃适龄的好人选,找一个和嫣儿差不多大的小郎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然而年纪小代表着不确定,十一二岁的小郎君性格都不曾定下,实在有些委屈嫣儿,何况还要考虑门当户对,想来想去,刘盈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来。
放在平时,这并不是他一个做皇帝的需要考虑的事情,然而他因为嫣儿和母后做下交易,也就意味着母后不会再过问嫣儿的事情,他需要为自己的小姑娘负责任,而一个女郎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终身。
比起他,鲁元公主就要乐观得多,虽然乐观这两个字通常和她是不搭边的,不过这不妨碍她开始频繁参加长安勋贵们的宴会,目光时常流连在相貌英俊举止得体的世家郎君身上,时不时紧张地询问妲己的意见。
妲己这些日子跟着鲁元公主,也算是见过不少适龄的郎君,虽然还没有一个能比张嫣那两个兄长的相貌俊美,气质更是不提,让她越发意兴阑珊起来,她居然开始有些理解鲁元公主了,乱世开国,勋贵中本就是泥腿子居多,所谓一代为富,二代为豪,三代为贵,如今的勋贵普遍不过一代两代,更有珠玉在前,能入眼者自然寥寥。
鲁元公主对自家女儿的心情很敏感,她迷恋张敖多年,自然十分能理解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对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可长安勋贵的圈子就这么大,总也不能为了挑选一个郎君,召集诸王封地里的年轻俊彦。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张敖还真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三月一过就是刘盈生辰,到时各地王侯都要赶赴长安,从这中间挑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家就容易得多了。
刘盈没什么意见,长安的勋贵大多没什么实权,而有封地的军侯常年各自为政,他生辰在开春,又正赶上祭祖的月份,每年各地王侯都要在长安滞留上一月之久,足够为嫣儿相看一个良婿。
梅花败后桃花开,早春三月,乍暖还寒,张嫣的身子又小小地病了一场,刘盈来看她,还带了瘦了一大圈的黑狗王玄水。
先帝养玄水三年,他驾崩后,玄水该吃吃,该喝喝,不见一丝悲痛之色,反而离了张嫣几个月,没心没肺的黑狗王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整日趴在笼子里生无可恋,刘盈也无法,只得让人小心地带上玄水,进了宣平侯府。
几个月不见,刘盈身上还是带着那股温柔明澈的气质,只是眼角眉梢处有着些许不同往常的细节,妲己看在眼里,知道是自己的那些改变起了作用,也许她现在就离开这个世界,任务也不能算失败。
刘盈拂袖,不算规矩地坐在了床榻边上,抬手摸上妲己的额头,语气轻缓的,带着不作伪的关心,“已经不热了,头还疼吗?”
妲己咬了咬唇,眼睛亮亮地看着刘盈,“舅舅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小姑娘的撒娇总是让人无法抵抗,刘盈心头微软,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说道:“是舅舅的错,舅舅带了玄水来给我们嫣儿赔罪。”
妲己噘嘴,但又似乎舍不得这份亲昵,还是轻声哼道:“反正你们都是不想要我了,阿母天天想着把我嫁到别人家里去!”
刘盈一挑眉,随即含笑哄她,“那舅舅封你做翁主,不嫁到别人家,我们娶十个八个小郎君回来。”
妲己鼓着腮帮子看着他,刘盈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就在一顿小拳头下抱头告饶,连声道:“是舅舅错了……”
小姑娘打够了,抽着鼻子又缩回被褥里,俏脸上一片严肃,让刘盈更难端正态度,他强忍下笑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阿母最近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她问我想要嫁给什么样的郎君。”妲己抱着刘盈一只手臂,掰着手指头说道:“我说一要长得好看的,像阿父那样,二要会些武艺,三是文采要好,能为我作诗最好了,四……”
小姑娘的鼻头皱了皱,沮丧道:“可是阿母说没有,长安的郎君文采好的不练武,练武的不读书,长得好看的家里姬妾成群,就没有我想要的!”
刘盈的肩膀抖了抖,忍着笑,目光却很柔软,小姑娘的憧憬总是美好得让人不想破坏,即便不切实际,但却让他有一种想要呵护这份憧憬的欲望。
他抬手摸了摸妲己的头,柔声说道:“会有的。”
只是三个字,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帝王意气,这些日子朝政上的顺利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陡变,更带了些许独属于年轻帝王的锋芒,妲己的眼眸里星光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弯出一点甜蜜的笑意来,轻轻地蹭了蹭刘盈的手。
小姑娘的脸颊温热而滑腻,刘盈一顿,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开手,却被紧紧地抱着手臂,再多挣扎就显刻意,只能由得她蹭过之后,仍旧依赖地抱着他黏黏腻腻。
“就是有了,要是人家不喜欢我呢?”妲己的声音里带着天真的忧愁,“阿父对阿母很好,可是他不喜欢阿母,阿母也不开心……”
她说什么,刘盈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小姑娘微鼓的胸脯时不时在他手臂处蹭过,带着被褥里残存的温热,越发引人遐想,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龌龊到这种地步,让他几乎忍不住落荒而逃。
刘盈离开时留下了玄水,黑漆漆的大狗瘦是瘦了,身上的皮毛还是那么油光水滑,蜷在床榻边上,时不时呜咽几声,如果忽略掉那半人高的巨大身形,还真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狗崽,妲己抬脚轻轻在那漆黑的皮毛上踩了踩,玉白的脚心被挠得痒痒的,让她禁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