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了一眼外面,昏黄灯盏照出楼梯黑洞洞的模样:“没时间给你解释,你照做就是。”
说着,我利落钻出门,朝楼梯而去。罗罗酒楼距离邢台不远,只需转个弯,再穿过两条街就到。跑下楼梯时,我听见繁小天在后面狐疑道:“我姨娘也要我起来招呼厨子做饭,你们是不是商量了什么?”
我没回答他,一溜烟穿过大堂夺门扎进夜色。
繁小冷让别的猎鹰送信给罗阑让她准备饭食了?可她不是在信中将此事交待给我了么?不合理啊!我回头望一眼越来越远的酒楼,按下疑惑。
等见到繁小冷,一切自然就会明白。
明亮刺目的火光在街口闪烁,我从巷子里穿出出现在邢台左侧。前面的场地上围满了人,额,确切来说是围满了驯兽军队的人。
邢台的八根柱子上,各放着一口半镂空的大铁锅,里面燃烧着柴火。
场地所及之处,只要没有房屋建筑都被照得明晃晃。甚至完全遮去天上那弯后半夜才冒出来的月亮,柴枝燃烧的噼啪声像是某种怪兽踩裂树干,正踏着夜色而来。
我悄无声息靠近,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邢台上跪着一片人,老人孩子,男男女女都有,个个身上都有鞭痕,被五花大绑着。
那些立在主人身边的猛兽们也没有转头,以它们鼻的灵敏程度,定是问到我这个“闯入者”的气味的。不过,它们常常和人在一起,又被驯服,只怕此时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城中居民。
凶兽可不知道这座城是实行宵禁,晚上不让人出来的。
“呜噜噜——”凶兽警惕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的从人群那边冒出来,我脚步猛地一顿,还是被发现了?不是,事实证明是我多想了。并没有凶兽朝我冲过来。
“姨娘!”嘶哑的惊叫随着凶兽的呜噜声穿过人群,直达我的耳中。这声音我认识,是繁小冷。
姨娘……这里除了繁小冷,还有别人闯进来了?我迅速靠过去,从排列整齐的军队中间瞧见一身红衣的女人和三只凶兽?!那阵势,分明是在对峙。
三头凶兽全都是一个种族——虎狼族。
它们个头如虎,身形是狼。一个脑袋足有小娘我的合抱粗!四肢虎一样强壮的爪子更是吓人,此时,三头虎狼正龇牙咧嘴将红衣女子围在中间。
警惕的兽吼就是从它们口中发出的。
每走动一下,它们背脊上竖起的毛发都似倒立的针一样动来动去,加上纯黑毛发的光亮,像发着寒光。然而,被它们围在中央的红衣女子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
泰然自若,临危不乱的模样让她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多了一层冷傲。然而,她怀里怎么还有个襁褓?!
我骨子里乍寒——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罗阑怎么会在这里?我立在距人群五步远的地方,视线从罗阑和那三只虎狼身上移到周围,繁小冷又在何处?
“二长老,这个赌局是我和你谈成的,你让我姨娘走!”繁小冷的声音从我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我垫着脚循声而去。
邢台最左边,脖子上挂了一串兽骨的二长老翘着脚斜靠在软垫上。面前摆着一张放了一盘烧鸡和一盘酱肉的矮几,他坐在地席上那方柔软的蒲垫上,手里举着一个青铜酒爵。
一个身姿婀娜却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子捧了盛酒的瓦罐正给他倒酒。
而那个倒霉孩子繁小冷则被人一左一右扯住手臂反拉着摁在地上,好好一个俏丽姑娘此时头发散乱,跟个疯婆子一般。我皱了皱眉,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罗阑代替了繁小冷成为那个和凶兽对峙的人。
☆、第481章 何为无耻?这就是!
“小丫头片子,捡回一条命就偷着乐吧。比起你这个瘦巴巴,跟草芽一样的黄毛丫头,爷我更喜欢看丰腴的女人在凶兽爪牙下奔逃的样子。还抱着个孩子,啧啧,有趣!”
二长老手里的酒爵刚满,他就随手朝繁小冷泼去。后者咬牙一声闷哼,想是被辣到眼睛。
立时,他又将酒爵拿正,旁边那个人偶似的美人立刻给他满上。
这混蛋!我握紧拳头,一团烈火猛地从心中窜出,瞬间将我包裹。知道他性格恶劣,却不曾想恶劣到如此地步!狐狸曾说他无意中得到线索,带人将徐夫人兄长家灭门夺龙的,正是这位二长老。
他在巫咸族中,向来充当第一个杀伐者。
二长老满意自己的耳根子终于清净,目光撇向罗阑:“你能在这三只虎狼的围追堵截下坚持一炷香,并护住怀里的小家伙不死,我就将邢台上的那些人的死刑改为牢狱之刑。”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罗阑不屑的白他一眼,呲啦撕下一块裙裾,在二长老瞪大的眼睛下毫不避讳露出自己的薄薄的白色丝帛里衫。
她把裙裾往襁褓上一裹,随后准备把襁褓捆到自己身上。
二长老看出她的打算,咧嘴一笑,目光下作:“如此甚好,更是赏心悦目。听说罗掌家还未成亲,难为你撑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是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猛兽撕裂衣裙,哈哈哈哈!”
“少废话,别忘了,我曾经可是罗罗鸟的主人,也是和你并肩奇位的长老之一。就这三个畜生,还奈不了我何!”罗阑冷笑。
她鲜烈如火的唇在夜色下尤为亮眼,加上利剑般的舌头,愣是把二长老怼得说不出话来。他握住酒爵的手一紧,猛地将酒爵砸地上:“好!既然三只虎狼奈不了你何,那五只怎样?”
话音未落,立刻有士兵拉着两只虎狼过去,并解开铁链。
“姨娘!”看不见的繁小冷紧闭双眼嘶喊,罗阑只是怒道:“你闭嘴!记住我给你说过的话。”一句话瞬间将繁小冷吼成木头人。
邢台上的人们只是呆呆看着他们,连说句话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
罗阑冷着脸转向二长老,从腰间抽出一柄二指宽、薄如蝉翼的软剑来。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她从未用过,没想到今天竟被逼到如此程度!
“罗掌家,你就祈祷自己能在衣裙被撕光之前死去吧。哈哈哈哈!”一只新的酒爵递到二长老面前,他邪笑着伸手接住。
那些虎狼的利爪岂止会撕碎衣裙那么简单?一爪下去,只怕血肉都会被拉出吓人的一排口子!我猛地腾空而起,而后稳稳落在罗阑身边。
众人皆是一愣,二长老手里的酒爵一个没拿稳,直接掉地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你和繁小冷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挡在罗阑身前,目光凶狠的穿过虎狼直直看向二长老。周围的虎狼们却被我这一吓,低吼着后退数步就要扑上来!
“停下!不许伤她!”二长老着急大喊,一张得意的脸急的涨红。
近乎同时,士兵们纷纷出声吼住自己的凶兽。五只虎狼闻声即刻趴在地上不动,那模样仿佛听见的不是命令,而是死亡宣布。他们竟能让凶兽恐怖至此。
罗阑直接愣住,只是错愕的盯着我。
“祁夫人,祁夫人是你来了吗?”繁小冷顾不上眼睛上的痛意,仰着脖子大喊。因为挣扎和眼睛疼痛而被折腾成酱紫色的脸,浮上一丝希冀。
我撇她一眼,只想扶额:“是我来了,你个莽撞丫头。”
二长老的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转圜,最后落在我身上:“祁夫人,你到这里来插手我巫咸族内部事务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族长交待她和那个叫祁靖远的男人不能有任何闪失,他才懒得叫停虎狼。
“本夫人无意插手你们的事,只不过看着你们一群驯兽额大老爷们合伙用几只凶兽欺负一个女人和尚在襁褓的婴孩,很是碍眼。”我翘了翘眉,凌厉的目光将周围的士兵都扫了一圈。
不过,我没从哪怕是一个人的脸上看见羞愧。个个都是一副命令就是山,就算让他们自杀都会服从的模样。
二长老冷笑:“你还说你无意插手?祁夫人,劝你为了自己和孩子着想,赶紧从那里离开。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你要是继续待在那里。他们的斩头死刑就会被改成用凶兽咬死,包括罗阑怀里的婴孩。”
“啧啧。”我故作头疼的扶额,“看见这让人堵心的事情,我不禁也有些担心自己的同族遭到如此欺凌。罢了,本夫人还是去找夫君商量慎重考虑写路线的事,与其让同族遭难,不如就死我们一家三口划算。”
说着,我就要转身。
“慢着!”二长老从地席上起身,与我对视,脸上强硬的表情稍有缓和,“祁夫人,你所言非虚?”眼下寻找龙群无望,她们夫妻已经成为族长的最后一抹希望,可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我扬起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自然是真的!”我敢保证,此时我脸上的表情和狐狸的狡黠表情绝对如出一辙。
二长老闻言一呆,旋即抓了几下光秃秃的脑袋,半晌才憋出一句:“只要豢龙氏不犯错,就不会如此。他们都是罪人,应该得到严惩。”
这个解释,倒也贴切。我翘了翘眉,反手指着罗阑怀里的孩子:“那个婴孩也犯错了?”
“这……”二长老再次词穷,我看见被人摁在地上的繁小冷眼皮红红,嘴角却露出安心的笑来。这个关键时候不长脑袋的傻姑子。
“这是族长的命令!抓繁家主家三十个人,不论大小,任我处置。”二长老好一阵才出言反击,他相信,搬出这条绝对能压灭眼前这几个人的气焰。
就在二长老得意勾唇时,我忽然道:“可那不是得等繁家完不成寻找龙群的任务之时吗?现在距离太阳升起,还有近两个时辰呢!”
“……”
☆、第482章 洗涤“名声”
二长老被我这一怼,气得光秃秃的头上青筋暴突。他直接一把夺过身边那女人手里盛酒的瓦罐猛地砸在地上泄愤,瓦罐碎裂,酒液四溅。
酒香却趁着这个机会四处窜,不过片刻整个场地就被酒香溢满。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就连邢台上低泣的孩子都被大人们用眼神制止。诡异的安静,反而衬的这处地方煞气逼人。罗阑猛地抓住我的手臂:“不能停下……否则,天亮后他们全都会死!”
她用一种近乎悲凉的目光看繁小冷、看邢台上的老老少少。
一直安静待在她怀中的婴孩忽然扯着嗓子哭起来,邢台上的众人听见这孩子的哭声,又齐齐落下泪来。孩子们是因为害怕,大人们则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说的没错,祁夫人。你再阻挡下去,我可就要废掉和这个黄毛丫头的约定,什么都不赌,一到太阳升起就将他们全部处死!当然,还是包括罗阑手里的孩子。”
二长老蹲在繁小冷身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着头。
“祁夫人……”繁小冷脸上的喜色焉下去,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小溪一样从她眼睛里冲出来,比刚刚被烈酒辣到,还要淌的壮观。
罗阑搭上我的肩膀:“之前是我错看了你们,确实不该将你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你能站出来说上这几句话,我们已经满足了。多谢!二长老,我们继续。”
她忽地跨步站到我面前,用遗世孤傲般的姿态冷睨着揪了繁小冷头发的二长老。
他很满意自己听到的话,将繁小冷的脑袋按向地面,拍拍手站起来:“祁夫人,麻烦你离开那里吧。不过,你要是想欣赏接下来的美景。你可以与我同席而坐,请。”
做作的客气,虚伪的假笑,二长老用胜利者的姿态藐视我。
我懒得理他,而是看着罗阑的侧脸道:“你不是只守护小天吗?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这个女人倒是说过自己要为罗罗鸟造的孽赎罪,莫非是因为这个?
“我有救繁家的责任,算是赎罪。”她转脸看我,明朗的笑容含着独属于她的妩媚,立于灯火之下。
果然……我的目光移到她用火一般艳丽的裙裾包裹着的襁褓上:“你要如何护住这孩子?凭你的身手,对付五只虎狼已是虎口拔牙。保不住孩子的。”
罗阑一愣,旋即转开脸:“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护住他,这是二长老同意我换掉小冷的唯一筹码。我不能让那丫头送死。”
我拧眉:“你们……”
“祁夫人,你再不过来,我就不承认约定了。”二长老不耐烦的打断我的话,他挥挥手,地上的虎狼们再次收到命令站起来,接下来不是回到队伍,就是咬死罗阑。
我暗暗攥紧拳头,朝夜空投去一瞥,拖延时间这招只能用到这里了?
诚然,我不能一直用“不写路线,要死就死”这种理由来威胁巫咸族的人放弃杀繁家的人。毕竟在巫咸族长面前,我们正在“慢慢回忆”寻找豢龙氏的路线并写下。
不管是一座城还是一个国,最忌讳的便是被不相干的人插手内政。这种威胁无疑是在宣称我们不是做客,而是强硬插手他们的内政的逆贼。
这个逆鳞,碰不得。否则,接下来导致的结果会更糟,必须理智!
我不动声色垂下视线,朝前走了两步:“二长老,本夫人亦是有身孕的人。你们赌就赌了,何必搭上一条婴孩的性命?如此,就算你赢了,不也显得英勇善战的二长老其实是个只能对付怀抱婴孩的妇人的弱者?”
叹口气,我冲他摇摇头。一脸“没想到威武霸气的名声是这样得来的——欺世盗名啊!”的模样。
他这种喊打喊杀、随时都想证明自己实力比别人强大的人,最受不得自己的功绩被人钉上“误解”的想法。他一定会解释,并且不屑那个孩子的。
“祁夫人你什么意思?爷我身上的战功赫赫全是刀砍出来、驭兽夺来的!哪里是凭借玩这种赌局赢的?爷不过是看她们太嚣张,敢来找爷赌,给点教训罢了。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来人,把那死孩子抱去邢台上。让罗阑一个人上!”
二长老黑着脸解释,为了洗涤自己的“名声”他还让人抱走了罗阑怀中的婴孩。
看吧,果然如此!我摸摸鼻子,强忍住笑意走过去,只能帮到这里了。繁小冷也因为眼泪冲干净了眼中的酒液,红着一双兔子眼瞪着这边。
其实,还可以再激他选一个男人出手。不过,小娘我估摸着繁家的男人身手可能还不一定有罗阑好,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