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从她的侧脸沿着脖子滑下,最后停在心口处扣了扣。
“我……”繁小冷颤着唇瓣开口,却只说一个字就闭上嘴,最后她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推开我的手,继续给罗阑包扎去了。罗阑大口喘着气,目光投向我,其中的感激溢于言表。
这有什么好感激的?我转开脸,她两竟然会相信二长老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老家伙,真真是瞎了眼。
“啧啧啧!祁夫人安抚人的功夫可是不小啊。不如,你来安抚一下这些天亮就送命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能安然就死?哈哈哈哈!”二长老见罗阑和繁小冷不理他,又把找乐子的恶趣味转到我身上。
可惜,小娘我无法让他如愿。
“他们不会死……到是二长老你,趁现在赶紧开心开心,等一下怕是会被气病了。”我一脸无所谓的摊摊手,顺带冲他翘了翘眉。
二长老愣住,像被人当头一棒打昏过去一样半点声音都无。沉默从我和他之间蔓延而出,就连邢台上那些哭腔都少去。
或许,是我的那句“他们不会死”扎进他们的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二长老突然抬脚踩碎旁边的一块瓦罐残片,卡啦声在寂静中尤为刺耳。
那个被放在邢台上的婴孩被这声音吓得突然哭起来,稚嫩的声音如攀援的藤蔓,从耳朵钻进去,紧紧缠着邢台上每个人的心脏。
“祁夫人,不如我们也来赌一赌?爷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后招,但族长的心思不是谁都有本事改变的。你愿赌吗?”
二长老看也不看那襁褓里的婴孩,忽然搓着下巴笑,还饶有兴致的扯下一只鸡腿塞嘴里。我没理他,转身过去抱了孩子轻轻诱哄着:“哦……孩子乖乖……”
“怎么?不敢赌?”
“是啊,不敢赌。”我一边摇着臂弯里的襁褓,就像当初二嫂哄她家的琉璃和承轩那般,声音轻巧,动作温和。根本不在乎对面的二长老是怎样的讥讽之色。
孩子渐渐止住哭声,二长老大嚼鸡肉和骨头的声音却异常响亮:“呵,刚才不是还敢冲进猛兽中间去吗?现在怎的胆小起来了?”
我白他一眼:“本夫人不是不敢赌,是不相信你这个长老会愿赌服输。没信用的人,本夫人懒得与你浪费时间。”
罗阑从鼻子里冷冷嗤笑,繁小冷也歪过脸解气的剜二长老一眼。周围的士兵们全都齐齐低下脸不敢看他,就连他们身边的猛兽都似有所感的悄悄趴在地上。
他老脸一红,咬牙切齿的扔掉剩余的鸡腿:“哟——呵!祁夫人,你还真当自己能写点路线内容,整个巫咸族的人都不敢动你了是不是?信不信爷今天就收拾你!”
我一下一下的轻拍着襁褓,连白他一眼都懒得做,直接无视。
“喂!你说话啊,你是不是怕了啊?怕就求饶!”二长老还在那边跳脚,他身侧的女人忽然脆生生道:“长老,天亮了。”一丝晨光,从天边开始慢慢扩散。
邢台上的人纷纷抬头望天,就连罗阑和繁小冷都忍不住朝天边看。
昔日这表示天明、令人心情愉悦的光芒,此时却像渐渐朝他们靠近的利剑寒光!它每展开一些,利刃就距离邢台上的人的脖子更近些,无人不怕,无人不忧!
二长老鸭叫似的笑声震荡开,他将矮几上的盘子扫落,抓出一个竹筒“砰”第砸在桌面上。
竹筒里面防着十来块竹片削成的令牌,每块都长得像没有剑柄的匕首,倒立在那里。上面用朱砂写着大大的“令”字,还用一个黑色的圈圈着。
“祁夫人,你怀里的孩子,只怕得放下了。”二长老拿起一块令牌,得意的瞧着我。
见他拿令牌,那些准备行刑的士兵立刻站到所有人身后。一个人对应一个手持利剑的士兵,“唰……唰……”的拔剑声此起彼落,吓得人胆战心惊。
不远处的暗巷,藏着一群同样手持武器的人。个个都盯着邢台,如同盯着兔窝的猎鹰。
“掌家,是时候了!我们上吧!”
“再等等……”
“掌家不能再等了!二长老手中的令牌一脱手,那些士兵的剑就会刺穿大家的心脏。要救人,就只有现在了!”
“……”繁长老朝天边看一眼,额头细密的汗珠滑进脸上的褶皱,他缓缓举起手,“准备!”虽然沉声开口,他还是希望在最后一刻看见转圜。
这一步只要踏出,繁家立时就会变成巫咸族的逆贼,世世代代都会背负着追杀东奔西逃,天涯海角无处不往。
巫咸族杀人的手段,他们身为其中一个分支,比谁都清楚明白。更何况,还有外面的那些曾经惹过的人,巫咸族在外面树敌不少,繁家会陷入前后夹击的艰难局面。
这一步,必须等到实在没有转圜了再走!那样,就算举族逃亡,也不悔。
然而,繁长老举起的手终是没有机会落下。他等来了最后的转圜机会——心上巨石,猛然落下。
☆、第486章 砍十刀八刀才解气!
有人在他之前驾马冲到邢台,叫停了二长老。是四长老和豢龙氏的祁靖远,他二人并驾齐驱,士兵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直达二长老面前……
“浅浅,没事吧?”狐狸不等马儿停稳便焦急的跳下,朝我奔来。
“嘘——小声点,别吵到小家伙。”我将食指竖在唇边,刻意向他晃了晃怀中的襁褓。祁靖远睁大了眼睛凑过来,也跟着好奇的看着睡熟的小家伙。
四长老揪着眉把周围都扫视一遍,最后拎着一捆竹简跳下马,直接递给二长老:“族长的特赦令,你看看吧。”
“特、特赦令?!”二长老莫名其妙的看着四长老递过来的竹简,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那边的几个人。莫非,还真被那个陆浅给说中了?
二长老对着竹简拜了拜,这才接过来。不过,他马上又扔回去:“我最讨厌看这些叽叽歪歪的字,让人头痛,你来念。”
四长老稳稳接住竹简,叹口气朗声念起来:“兹有巫咸族分支繁家,先是守卫不力弄丢龙群,后又寻找不力,使巫咸族力量饱受损失……今日之罚,乃警示之用,特赦尔等回去,思己过而替代军队全力赴命!”
听到此处,邢台上的人从低声啜泣变成大声嚎哭,鬼门关走一遭,又是老弱妇孺,全给吓坏了。
四长老用力咳嗽,镇住众人再次开口:“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令繁家倾尽全部力量,在三长老归来之前寻到十八条龙。不能按时完成,则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除十八条龙的主人外,皆编入军队。若完不成,全部男子充军,女子为奴!”
“什么?!族长的意思是放过繁家?那我在这里折腾一天是什么意思?啊?”二长老一脚踢翻竹筒踏在矮几上。
四长老把竹简塞回二长老手中:“你啊,杀自己人都这么津津有味。别忘了,我巫咸族是要夺取天下的,自己的力量保存得越多越好。别动不动就对自己人出手。”
二长老瞥一眼邢台,咋舌道:“一群废物,留之何用?”
听完那边的特赦令,我跟着邢台上的众人松口气。繁小冷更是抱着罗阑,吸了吸鼻子又哭又笑,罗阑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最终牵出一丝安心的笑来。
“浅浅,这是谁的孩子?怎么是你抱着?出什么事了?”祁靖远对那边的事毫不关心,倒是对我抱着的小家伙颇感兴趣。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孩子肥嘟嘟的小脸,柔软嫩滑,很是赏心。小家伙被他“骚扰”的不得不睁开眼,不过非但没哭,反而咯咯笑起来,咿咿呀呀的闹着。
“哎呀,好可爱的小胖子。浅浅,我们也要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家伙……”狐狸也被小家伙逗得咧嘴直乐,甚至开始畅想未来。
我朝旁边的罗阑和繁小冷歪了歪脖子:“说来话长,等一下再给你细说。你帮她把罗阑送去罗罗酒楼,让繁小天那小子赶紧去找郎中来看看。”
祁靖远看了一眼旁边,惊得拧起眉:“这么重的伤……”他竟然现在才注意到繁小冷和罗阑。
不过,狐狸也不拖沓,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弯腰把罗阑抱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朝罗罗酒楼而去,全然没把围在边上的士兵和凶兽们放眼里。
“多谢祁公子!多谢祁夫人!”繁小冷倔强了好一阵的眼泪,滚滚落下,两只手齐上都抹不干净。
“别客气了,我夫人既然和你有过约定。就算是我们在履约……浅浅,你不一起走?”祁靖远朝前走了数步,察觉我未跟上,條地转头过来道。
我将怀里的小家伙晃了晃:“把小家伙交给大人就来。”
“解绑!算你们走运!”二长老极度不爽的声音穿透晨光,瞪我一眼后领着他的人扬长而去。在所有人都没看见的暗巷里,一群人收起刀兵悄然离开。
这孩子的母亲第一个从邢台上连滚带爬的跳下来,冲到我面前时我以为她会一把将孩子夺过去。
岂料,她突然捂着嘴哭成一团,嘴里含糊说着什么。大概是孩子的名字,好一阵,她才小心翼翼将孩子接过去,抱着小家伙猛地跪在我面前:“多谢……多谢!”
“这位夫人,别这样。”我手忙脚乱去拉她,却拉不起来。
邢台上的众人都抹着眼泪看我们,生死一线,他们所想定然已经和以往有所不同。女子眼泪汪汪的瞧着我:“祁夫人,若不是你,这孩子已经没了。请夫人无论如何,都要受妾身这一拜!”
我抿了抿唇,缓缓放开扶住她手臂的手。四长老拄着铜杖离开,铿锵的声音在晨光中绵长悠远。
回到罗罗酒楼,繁小天果然如我所说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知道罗阑昨晚的去意后,少年气得脸色发白,绷着包子脸出去请郎中去了。
繁小冷还是第一次来罗罗酒楼,这双向来见面就水火不容的姐弟今天却出奇的合拍。一个在酒楼照看罗阑,另一个负责跑腿。
趁着吃饭的机会,我把大致的事情给狐狸说了一遍。他气得捏碎了两只碗,我在给他换第三只碗的时候,犹豫要不要拿个木碗去对付对付。
“要不是得把他留给徐夫人和高渐离,真想现在就砍了他!”狐狸夹块油豆腐塞嘴里,使劲嚼。
我喝一口玉露琼汁,转脸欣赏天边的朝霞,用美好的事物来压抑快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小娘我想的和祁靖远想的一样——别说砍一刀,那样的混蛋,砍个十刀八刀才够解气!
两天后,城中再次出现士兵被杀的怪事。依然只是士兵被杀,就算他们全部待在军营,还是出事了。
而在外面继续制造紧张局势的繁家人却毫发无损,他们已经渐渐偏离寻找龙群的主要“车轨”,变成威逼别人的疯子。族长的命令,将这家人变成了比凶兽还要狠的“猛兽”。
虽没有继续无端杀人,严刑逼问却少不了。
☆、第487章 临时掌柜
城中局势犹如一根绷紧的弦,任何人稍触碰就会被划拉出深深的伤口,鲜血四溅。
我还是坐在罗罗酒楼中,却以一个新的身份——罗罗酒楼的临时掌柜。罗阑身上的伤太重,已经被直接搬去医庐治疗,罗家人个个都有自己的事做,没人有空过来打理酒楼。
当然,个中缘由我听繁小天说主要是此前她差点一意孤行害绝了没几个人的罗家。加上以前罗家人的关系就不太好,所以,这些人都不愿意再和她来往。
不然罗罗酒楼里就不会只有繁小天这个帮工,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子。后厨的厨子都是罗阑花钱请来的。
鉴于我在罗阑闯邢台这件事上也插了一脚,她便雇我当酒楼临时掌柜。期间所得全部收入,皆记在账上,且全部归我。银子,还有另一件让我及其在意的事双管齐下,小娘我就应下了。
可惜,因着城中令人生惧的气氛,来酒楼吃饭的客人并不多。
每天几乎都是几个固定的老酒鬼,打几角酒就着几盘小菜就能坐一天。而我这个贼无聊的临时掌柜,就只能拿着蒲扇拍蚊虫解闷。
狐狸还是待在我们曾经的院子负责“回忆并书写”路线,对于我成为罗罗酒楼临时掌柜,巫咸族族长倒是没有过多关注。
光是连日来士兵们连连被杀,就足够让他头疼。城中行动的士兵换成繁家人后,也没再死过人,这让人隐隐觉着那凶手就是奔着巫咸族的军队而去的。
我和狐狸虽身为豢龙氏,却和巫咸族军队没有丝毫关系。更何况,我说自己落脚酒楼是为了暗中探查出龙群的藏匿地点。
诚然,这并不是谎言,而是真话。我们和巫咸族长前半个目标是一致的,都为找到龙群,他安排繁家在明面上查的鸡飞狗跳吸引别人注意。
暗地里的“主力军”却是我和狐狸。
那日,祁靖远可不是仅凭着分析巫咸族所面临的局面就说服了巫咸族长。而是用一切秘密,稳住了巫咸族长的心——关于我们手中掌握的线索,狐狸向他透露了部分。
比如龙群没死,且就在城中。不过,藏匿的具体地点,狐狸说很有迷惑性。连找了几处都是陷阱,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至于另一部分真相——祁靖远查出来的藏匿地点和可疑人物全被隐瞒下来,并不是因为我们自己也觉着委实不敢置信。而是我们本就不打算说。
这是后半个目标,它和巫咸族长的目标分道扬镳、南辕北撤。
且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必须等彻底完成和繁小冷的约定,才能正式行动把龙群带走。自然,这些也是整天在外面制造混乱的繁家所不知道的。
借着“用罗罗酒楼当掩护暗查龙群真正的藏匿地点和抢夺龙群的人”这个由头,巫咸族长同意我出院子住在酒楼里的提议。
还问要不要派人暗中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不过被我拒绝了,有太多眼线在身边还怎么行动?巫咸族长并没有彻底相信我们,我们明着出去的时候,常常被两个人暗暗盯着,他以为我们不知呢。
“一壶青梅酒,一只烧鹅!”又有客人进门,却找不见繁小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