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点头把玉佩收进广袖,我疑惑地看着他:“你就不问我要你做什么?”
他没回答,反倒挑眉一笑:“祁姑娘就不怕我把这玉卖了?”
“你敢卖还没人敢买呢。”我把手中剩下的另一半玉佩挂好,“这玉整个豢龙城就只有一块,且人人认识,你拿着它没人敢欺负你的。”
“除了卫家……”当然,后面的这句我没说出来,否则就太没面子了。
突然,一根黑色皮鞭缠上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转头,卫靖远正眯着眼睛看我:“祁灵玉,你还不走?”
“呃……走,走。”我解开鞭子,对凤青轶拱手:“凤公子保重。”
他回礼:“祁姑娘好走。”我们相视而笑,深藏功与名。
见我跃上龙背,卫靖远也紧跟着跳上来。“站稳了。”他一拉铁锁,应龙扇着翅膀冲向天空,我眼疾手快地抓紧他腰间的衣服。
却发现自己奇迹一般站稳了!
往日里,我都是坐在龙背上再抱着它的尾巴。今天是继位的日子,那么做太过丢人,所以我只能站着。
按常理来说,作为即将上任的城主,我应该乘自己抓的龙前去参加加冕典礼,可是因为我实在太废柴至今连条龙都抓不到,所以只好蹭卫靖远的应龙回去。
《驯龙卷轴》上卷中说,应龙是所有龙中唯一长了翅膀的龙,所以我虽然没抓到龙却能成为豢龙城有史以来第一个乘着飞龙从空中去参加,虽然龙是别人家的,咳咳……
远远地,我看见巍峨的豢龙城,城墙四周都插满了彩旗。这是每一任城主的加冕仪式上才会有的,每一面旗都参照《驯龙卷轴》绘着不同的龙。
“呀!”应龙條地停下,我的鼻子撞在卫靖远的背上,泪花都出来了。
他回身把我往前一拎:“你来。”
说着,他把鞭子塞到我手中。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鞭子,他这是在帮我维护面子?毕竟作为一统城邦的城主,不但没有专属的龙,还连乘龙都不会着实会丢脸丢大发的。
但是,我已经做好无耻厚脸皮应对的觉悟了。卫靖远突然来这么一招,让我顿感有些微妙,站在卫家的立场,祁家越弱越倒霉不是越好么?
“发什么愣?走啊。”他不耐烦地瞪我一眼,“我会在你身后帮你掌握方向的,你在前面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呃……为什么?”我没经大脑地问,语速之快让我连后悔都来不及。
卫靖远蹙眉:“还能为什么?你将来是我要辅佐的人,连乘龙都不会人家会鄙视我这个公卿的。他们会认为我没辅佐之能,若是百姓对卫家都失望了,他们还能有什么盼头?”
我:“……”早知道嘴巴就别那么快了,悔不当初!
卫靖远将栓龙的铁链绕过我的腰,行进间,翻飞的宽袍广袖正好挡住我身侧的链子,别人看来是我在驾龙,实际上掌控铁链的人是他。
豢龙城正中央,相连的三个圆形高台上,一条褐色的地毯从中而过。第一个高台最矮,那里正是我们要落下的地方。
众官员立在第二个高台上,如两排悬崖苍松立在地毯两边。父亲手握权杖端坐在最高的第三个高台中央,一边站着长姐和二哥,另一边则站着上一任公卿卫严。
龙战队带着众龙和铁骑军威风凛凛地围在高台之下,外围便是豢龙城的百姓,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我们从空中落下,百姓们一片欢呼。军士们纷纷扶肩行礼,就连欢呼的百姓也郑重行礼。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在敲击着我的灵魂。心里有股热血沸腾不已,或许是受这气氛所染,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接受无数目光的检阅。
应龙落地,卫靖远不动声色的放落链子率先跳下龙背恭立在侧。
原来他在百官面前这么能装,还真不负我叫他一声“卫狐狸”。我优雅地跃下龙背,瞬间觉得他让我翻越障碍物还是有些用的。
☆、第14章 百年驯龙,兴我城邦!
最起码我在众人面前动作协调,起落的弧度也好看许多。不至于失了祁家颜面。
我把双手拢在广袖中,抬脚踩上地毯。走过卫靖远身前时,眯眼一笑:“卫大人真乃狐狸也……”
我说话的声音很轻,他将拢在袖中的双手抬至鼻梁,我正好看见一双狡黠的眸子。“谢主上夸奖,但下官还是喜欢龙多一些。狐狸的话,主上不是更像么?”
说话时,他眼含深意地瞥了一下应龙。我立刻会意他在暗讽我抓不了龙,还蹭他的应龙坐。
“龙的话,会有人替我抓的。不劳您老费心。”我大方一笑,端着身姿朝百官站立的高台而去。卫靖远默不作声地垂首跟在我身后,宛若一只安静的狐狸。
加冕仪式很沉闷,父亲作为上一任城主做了一个冗长的讲话。
官员们每个人也准备了一长篇夸赞父亲的话和表决心辅佐我这个新任城主的豪言壮语。一个说得比一个长,我往中间一战就是一个上午。
等他们每个人都发言完毕,卫靖远这才拔脚上前接过父亲手中的权杖。
他拿着权杖站在高台上发誓,要誓死辅佐我这个城主,听说当年他父亲在我爷爷面前举着权杖发誓的时候也是激动人心的。仿佛严肃的表情,扣人心弦的话语,是他们卫家几百年不变的说辞。
只是,他们的心却变了……
念完誓言,他捧着权杖来到我的面前:“请城主受杖!”
“……”我眉角一抽,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要抽我?
勉力甩掉脑袋里奇怪的画面,我念出每个城主加冕时都会说的一句话:“祁灵玉,受杖!”额……果然还是很像在说:来吧,来打我吧……
我说罢,果然看见卫靖远一脸憋笑的欠抽表情。
一个没忍住,我故意在拿到权杖的一瞬手一偏,镶着夜明珠的那头很“偶然”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立时,全场响起整齐划一的抽气声。就连身坐高位的父亲也愣住了,长姐和姐夫,还有二哥都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原本昂着头的小龙也很识趣地缩回二哥的脚边。
看到那龙的动作,我霎时凌乱了。
卫靖远已经到了震慑群龙的地步了么?那小娘我还斗个屁啊!不如直接从这高台上跳下去自杀得了……
“城主,下官知道肚子饿了很辛苦,但还请你再忍耐片刻,稍后便是欢宴,待典礼完成便可入宴。权杖,握紧了。”卫靖远率先反应过来,他柔和一笑,顺手将我拿“歪”的权杖扶正。
我一愣,卫靖远的意思是我饿晕了连权杖都拿不稳?
“啊——”
又是整齐划一的声音,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紧张迫人的气氛瞬间被缓和,我耳尖一热,额,太丢脸了……
“呵呵。”我心里窘迫得要死,面上却还要保持温和得体的笑容。
卫靖远似乎很满意我的表情,明澈的目光里尽是得意。他后退两步,朝我扶肩一礼:“城主万岁!”
“城主万岁!”百官随着他行礼,紧接着军队和百姓也整肃行礼。“万岁”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百姓们开始疯狂扔东西,有头巾的仍头巾,没戴头巾的干脆就仍头绳。
我迎着众人的呼声举起权杖,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一双双晶亮的眸子期待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种时刻我应该说点什么来振奋人心。可是,我举了半天权杖却不知道说什么,卫靖远让我背下的发言稿也忘得一干二净。
“咳咳……”我轻咳一下,众人立刻神情奕奕地盯着我。
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的期待,可是我却无力回应。我这个新上任的城主不过就是一个摆设,卫家早已在我的身上系满了各种各样的“线”,只等着我同木偶一样乖乖听任摆布。
我的脑海里划过无数言辞,有装腔作势摆样子的豪言壮语;有感谢父母、感谢百官、感谢军队、感谢整个豢龙城百姓的华丽词语;如果卫家的势力还未完全渗透进百姓中,那我是不是该说一些暗示百姓他们的城主其实被人挟制的说辞?
我举着权杖想了许久,直到手臂发酸也没选出来到底该说什么。
卫靖远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轻声提醒:“城主,龙师之侧,火帝……”我回过神,想起了他让我背诵的那篇文章。
“龙师之侧,火帝并王,鸟官鸣颂,人皇尊崇……”
我怔怔开口,机械地念着脑中的词句,这说辞写的够华美、够大气,也够激动人心。但是,每个字却都似利剑一样扎在我心上,它在称颂祁家五百年的基业,是豢龙氏的至高之荣,也在肆意嘲讽我们的无能和懦弱。
越是气吞山河,就越能刺痛人心。明白祁家处境的百官垂首而立,目不斜视,我却看见百姓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朝高台的方向行豢龙城的至高之礼。
在他们的心中,拥戴祁家和拥戴卫家没有任何区别。不管城主姓祁还是姓卫,他们的生活注定不会改变,除非有人拥有和豢龙城自古以来不一样的思想,并有能力改变一切……
我念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惊奇地发现,我这个走霉运抽上城主之位的人,竟也从只想着脚底抹油跑路变成认真思索祁家未来的一城之主。
唉……逃不出去,就面对吧,不能白挨了二哥那巴掌和卫狐狸的虐待啊!
心中突然空明起来,我抬高语调念出最后一句:“百年驯龙,兴我城邦!”话音落下的一瞬,从内城到外城响起一阵欢呼。
这一刻,我,祁灵玉,正式成为豢龙城新一任城主。
晚宴上,我终于看到许久未见的娘亲。她比以前更憔悴了,瘦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飞去。
“玉儿长大了!长大了好……”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发颤。“咳!”父亲冷不丁咳嗽一声,她如被烫一般放开我的手,垂首退到一边。
父亲瞥了她一眼转而朝我道:“灵玉,你随我来。”
☆、第15章 密室石棺
“喏。”我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只能听话地跟在他身后。娘亲的身影在火把下渐渐远去,我却知道她一直站在那里,恭敬而又怯懦。
一路上,我都在想娘亲的事。
大娘仙去之后,卫严将她献给父亲为继室。长姐和二哥是大娘所生,我则是娘亲所出,对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她一样视为己出,在父亲面前,娘亲永远是温顺怯懦的妻子。
她姓卫,是卫家众多出色女子中的一位。虽是卫严远到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但她终是卫家的人,有着这么大的后盾,她却从未仗势嚣张过。
但年复一年,父亲对卫家的不满还是渐渐转嫁到她身上。
可她却一直忍气吞声,甘愿和我这个亲骨肉分离也不愿触怒父亲。她这样的深情隐忍若放在一般女子身上,说不是爱都没人相信。
但她是卫严送来的人,所以无论她是嚣张还是隐忍都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嚣张,是替卫家为虎作伥,隐忍却又让人觉得她心怀不轨……
所以,看起来最简单易懂的娘亲反而成了祁家最忌讳的人。
回过神,我们已经到了书斋。父亲遣退所有下人,还将房门从里面锁上,他神色凝重地走到最后面的书柜前一语不发地把书全都搬到地上。
书柜和书架不同,书架用来陈列常用的书简,书柜则是一个大柜子,专门收罗不用的废旧书简。
我疑惑地看着不断搬书的父亲,他要找的书不在书架上?
“你也过来帮忙。”见我呆愣着不动,他不悦地蹙眉。
“呃……喏。”我放下权杖将袖袍一绑,搬起书来。
书简全部搬出之后,他拉住书柜底部凸出来的木条一掀,底下立刻露出一块挂着大锁的木板,看起来有些像嵌在地上的门。
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往锁上一插,大锁啪嗒跳开。他推开木板,底下是一条石阶暗道。
还真是门?!我的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父亲已经率先走进暗道。我立刻跟上,暗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石室,里面除了横躺在地的长方形雕龙石柱之外什么也没有。
石柱正上方的室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旁边的浮雕是两条嬉戏的龙。
父亲走到石柱前面,扶肩一礼,然后——跪了下去!
“灵玉,还不过来拜见我祁家始祖?”他责备地回头看我。
始祖……石棺?!我手脚发抖地指着石棺:“父、父亲,你是说,这里面装……额,是躺!躺着祁家的始祖?”哪个始祖?带着龙蛋逃进卧龙谷的祁累?还是更早的豢龙氏祖先?
“知道了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要我打折你的腿吗?”父亲缓缓起身,脸色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清冷。
“呃……不是,”我立刻上前吭地跪下,难怪我总觉得书斋阴森森的,原来下面放了个棺材……
父亲叹了口气,伸手扶住石棺的顶端,然后,“哐”地推开盖子。一股莫名的寒意條地蔓延开来,我手脚并用的退出数尺,面色惊慌地看着他:“父、父亲,你、你你你!”
他神色自若地把手伸进石棺,我彻底石化,带着女儿来掀老祖宗棺材的父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只见他从棺材中拿出一截尸骨……哦,眼花了,是一个圆柱形玉雕。“这只是个衣冠冢,”父亲打开玉雕,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刷刷拆掉卷轴上的缎带:“是祁累先祖为了祭奠写出《驯龙卷轴》的始祖而设的。”
“呼……”原来如此,吓死我了!我咽了下口水,这才发现喉咙干涩无比。
“这里只有上卷,你且拿好。”他把卷轴放进我手里,转身就走了出去:“看完之后记得封好放回原处。”
“喏!”我抱紧卷轴点头,父亲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