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口气:“卫靖远,你口口声声要我信你。你呢?相信我了吗?定是没有吧,否则,又怎么会想要把我关在这锦阁里呢?”
他没说话,视线死死盯着我,仿佛我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其实,现在我已经明白一件事了……”说着,我有些恍惚,却又很肯定。眼前的男子果然不负小娘我当初对他的评价:肚子里谋略不知要高出他爹几重天去。
整个夺权的过程,祁牧不过是告诉他要做什么,而他不仅真的去做还算无遗策,彻底收回了被卫家占着的半壁江山。沉寂了片刻,我终究还是再次红了眼眶。
我怔怔看着他,张了张唇瓣说出了没说完的话:“其实,从我当上城主那天就开始在刀尖上行走、在地狱的门口徘徊。而且,我的死亡也随着你爹将我引到密室,并打开《驯龙卷轴》上卷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下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绝对不会!”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我,把脸埋在我的肩窝急切的道:“不管我是卫靖远,还是祁靖远,我承诺过会好好护着你,就绝不食言。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爱的女子,我不会让任何人取走你的性命,就算是我爹也不可以!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而且还会给你至高的荣誉。让你一世平安,一生快乐。”
至高的荣誉?我连城主都做过了,还有什么是比这个还要高的头衔被和荣誉?
视线越过卫靖远的肩膀,我看着随风飞舞的落花,心里一阵难受:“用一生的自由和命悬一线,去换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平安和华丽牢笼中的快乐吗?”我喃喃开口,想笑却笑不出来。
只要我还活着,仅凭近乎完整看过《驯龙卷轴》这一条我就不可能平安,快乐又从哪里来?
听完我的话,他的身子明显一僵。我深吸口气,缓缓推开他:“我知道,除了被关在这里我已经别无活路,可是我需要时间去接受。所以,你先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好。”他轻轻笑着,强撑的笑容有些艰涩,抿了抿唇瓣他又道:“天要下雨了,让妙言带把伞跟着吧。”
我静默的站在原地,直到他艰难转身离开。卫靖远的背影有些萧索,没了往日的干练傲娇,反倒多了丝沉稳,转开视线,我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有些恍惚。不过短短几天而已,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我一路穿花拂柳的疾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踩着凌乱的步子朝着小径钻。心思早已像蚕茧一样乱的没了头绪。
突然,我猛地撞上栏杆,身子忽地向前一倾。我本能的伸手抓住面前的雕花石栏,头上的一支发簪却因为刚才那一下被抛出去,咚的掉进面前的水里。
这里是当初的那个荷花池,犹记得卫靖远和凤青轶还在这里比赛钓鱼,把我的一池肥鱼折腾的可惨。
我撑在石栏上,一瞬不瞬的看着水中被簪子打碎的倒映。假的,都是假的!公主的尊贵身份,不过是用来困住我的工具。不止是这样,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是我没看到的……
卫靖远是狐狸,祁牧却是不折不扣的狼!就算卫靖远不想杀我,祁牧也不可能因此就放过我这个知道了祁家至高机密的人。
卷轴的下卷就说过,百龙丹什么的,可是除了城主和唯一信得过的祁姓祭司之外,连本族人都不能被告知的绝密。这些,我可是毫无遗漏看过的。
所以,祁牧敕封我为锦城公主只是为了稳住那些不想让我死的人。
☆、142
等他找到一点破绽和时机,我就绝无活命的可能……这里,不再是我的宫殿和乐土,它是等着吞噬我性命的地狱獠牙!
思及此处,我的心脏已经紧张惶恐到不知所措。逃出去!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脑袋里蹦出逃走的想法后,我手忙脚乱的摘下身上的首饰扔进池中。
再把繁重的外衫脱下,扯了领上装饰用的缎带,将衣裙裹一裹,塞了一块石头也丢进池中。随后,我用缎带将头发束成内侍的样子,穿着中衣慌慌张张夺路而逃。
每迈一步,我都在心底合计着怎么蒙混过关。突然,地上一条手臂粗的棕黑色“长龙”阻了我的去路,细看之下,原来是无数小蚂蚁正在搬家,我皱眉跨过去,心里突然生出一计。
在躲避过往内侍和侍女的时候,我细心寻找着独行的内侍。片刻之后,终于让我逮到一个,于是我立刻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他看到我的时候,先是一惊,旋即又恭敬行礼:“见过锦城公主。”
“免。”我努力装出正常的表情扫了一眼他的衣服:“本殿方才遇到蚂蚁群过路,一时大意让许多蚂蚁爬上了外衫。外衫不能再穿了。你的衣服先给本殿,等本殿回锦阁换了衣衫再遣人给你送去。”
“小人惶恐!小人穿过的衣裳怎么能让公主殿下再穿。”说着,他吓得就要跪下去。
我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心急一扯:“少废话,你脱不脱?不脱本殿亲自动手了!”
听到我的话,内侍立刻哭丧着脸拉着自己的衣襟:“不敢劳公主殿下动手,小人自己脱,自己脱……”他说着,哆哆嗦嗦的脱了衣服。
于是,我很不客气的连他的发带一起扯了。趁着他转身回避的瞬间捡起旁边装饰庭院用的圆滑石块猛地砸上他的后颈,我不会武功,内侍自然没昏过去,只是有些晕乎乎的。
“对不起了。”
在他呼救之前我迅速脱下他的鞋袜,用袜子堵住他的嘴。随后,我用之前的华丽缎带将他双手反绑,再扒下他的另一只鞋给自己换上,剩下的另一只袜子则用来绑他的脚。
穿戴整齐,我胡乱在地上抓把泥土搓搓手,拍干之后将残留的灰往自己脸上抹一遍。做完这些,我才小心翼翼的观察一下四周,随后惶惶不安的朝着内宫宫门一阵狂奔。
看见宫门,我放缓脚步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垂着头走过去。有巡逻的禁卫军从身边走过,我甚至听到自己胸膛传来心脏怦怦乱跳的清晰声音。
“咚咚!咚咚!”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我一跳,但我除了心肝一颤之外,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肢体动作。幸得多年的修养,否则小娘我早就吓得跳起来了。凝住心神,我忽地反应过来这是朝会完结的鼓声。
“站住!”旁边突然有人厉喝一声,是看守宫门的侍卫。我抿着唇,心如擂鼓,强压着好想拔腿就跑的念头,我不断在脑海里告诉自己要沉住气。
我笼着双手半倾着身子垂脸等待他的下句话,片刻之后他有些嫌弃的道:“下次出宫记得把自己打理干净,灰头土脸的有损形象。”
呃!我一怔,心下大大松了口气。慌忙压低声音点头称是后,迅速跨出内宫的拱形雕花厚门。
我不知道他们还有多久会发现我的衣服和那个内侍,或许已经发现了……我着急的走着,差点就要跑起来!但我不敢跑也不能跑。
看到最后宫城最后的宫门瞬间,我心下一喜,接着又如坠冰谷。内侍是不能独自出宫的,除非是陪着自己的主子或是受命带着特殊的令牌才会被放行,我出不去了。
心急如焚的苦思着计策,我的脚步也慢下来。官员们三五成群的聊着政事走向外门,有男有女,唯独没有我的位置。
惊慌不定中,我突然想起凤青轶来,他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视线不由之主的在官员中间寻睃,直到扫完最后一个从龙首阁出来的官员也没看到凤青轶的身影。
他已经离开了?
不带半分犹豫的,我疾步回转,沿着城墙的石阶连跑带爬的上了城墙顶。这里并没有士兵看守,我扶着墙往下看,墙底下整齐的排着各家官员的马车。
视线迅速锁定棚顶尖角上挂着“凤”字木牌的马车,我深呼口气爬上边缘,在马车离开的前一刻纵身跃了下去!
我紧闭双眼不敢看自己砸在哪里,还捂住嘴巴防止自己痛得忍不住出声惊扰其他官员和宫门口的两排士兵。只听见沉闷的“咚”一声,膝盖和手肘传来近乎断掉的裂痛的同时,我已经砸穿马车顶棚掉在车内。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脖子猛地被人钳住,身上的痛楚加上窒息感,小娘我差点就一翻白眼昏过去了。
“公卿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外面传来询问声,我视线迷糊的看着上方被我砸出来的空洞心里一阵难过,难道小娘我砸错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砸错。
“没事,突然掉进来一只大型的龙猫而已。走吧。”随着优雅如泉的声线响起,扣在我脖子上的手也忽地松开。紧接着我被人抱起,是凤青轶。
听着他对外面的人说的话,我痛的扭曲的脸更扭曲了——大型龙猫,是龙的一种,长得又肥又壮却偏偏慵懒贪睡,身上覆着一层灰色的绒毛,没有角,长的三分像猫,所以才有龙猫这个名字。
小娘我有那么肥么?没有吧……
“城主,你怎么……”他跪坐在脚踏的木板上,将我放上一旁的软垫,蹙着眉峰问了一半却是语塞了。
我痛得龇牙咧嘴好久才缓过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凤公子,我现在已经不是城主了。咝!”说着,我倒吸口凉气:“我的手脚是不是废了?”
除了痛,我现在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他握着我的手,一股暖流从我们交握的地方传入我的身体,不过片刻已经跑遍四肢百骸。身上的痛感立时减轻不少。
☆、第144章 失踪
“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他问。
我试着动了一下,果然不那么痛了。身体不痛,可心口的地方却隐隐痛着,不死不休……我怔了片刻,凤青轶却以为我是痛得说不出来,于是又开始往我身上输内力。
“没事了,我已经不痛了。”我恍然回神立时阻止了他,看着他宁静安然的如玉面庞半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道:“谢谢你。”
他没说话,干脆扫开木屑就地坐在我旁边,外面赶车的人也没再问什么。條地,整个马车陷入了沉寂,但并不压抑。
找到了自己相信的人,我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仰面看着空洞里的那一方天空久久不语。凤青轶牵着我的手,寂静的坐在我旁边陪我发呆。
许久,我终于开口,断断续续问了他当下的局势。他有些惊愕我为何不知道这些变化,但还是仔细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
卫家在这一次的清查中彻底崩落毁坏,因为株连,族人近乎全部获罪,有死罪、有流放,都会在几天后一道执行。他们已经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而这个巨大的空缺,也由洗尽冤屈重获新生的义军来填补,他们成了护卫豢龙城军队的有力一支。并且,毫无家世背景的御史大夫凤青轶也被祁牧连升三级成了新一任公卿大人。
公审之后,豢龙城还掀起小股乱潮,但都被全数镇压。
我垂下眸子,心中凄然。现在,整个卧龙谷的统治大权已经切实回落到祁家手中。加上《驯龙卷轴》下卷的回归,豢龙氏也必将重新繁荣。
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
卫狐狸,也与我无关。
“祁姑娘,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凤青轶目光温和的看着我,他没叫我城主,也没恭贺我成为锦城公主,更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从城墙上砸进他的车里。我想,他是明白我当下的处境的。
思及此处,我不禁觉得眼里一阵酸涩。我叹了口气摇头:“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先想办法活下去吧,活下去才有机会想下一步干什么。”
“你不会死的。灵玉,只要我凤青轶还活着,你就不会死。如果这个卧龙谷容不下你,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永远离开这里。”他忽地改变称呼冷了脸,语气暗沉。
我心下一怔,侧脸看他:“不可能去别的地方的,古往今来就没人走出过卧龙谷。我想,我应该能找个地方隐居下来,然后再想办法安葬哥哥。”说到这里,我的心忽地拧紧,要找到他的遗体只怕已经不可能,至多只能用名字埋个衣冠冢……
直到马车进了属于他的公卿府,凤青轶都没再说话。他只是静静的握着我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此时,内宫书斋里。
一个玄色身影忽然从房梁上落下:“世子殿下,锦城公主不见了。”说着,他将一个托盘放在地上,盘中整齐放着湿答答的华丽裙衫和许多首饰。
“不见了?!”书案后的欣长身影猛地一怔,旋即蹭地起身衣角卷风地走出来,翠竹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张扬的弧度,正是豢龙城世子卫靖远。
他俯身捡起一只发簪凝视片刻,眉峰近乎拧成难解的结。
隐忍的眸子颤了颤,最终还是暗了下去:“祁灵玉,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他低喃,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殿下,怎么办?要是城主发现……”暗卫急切发问,却被卫靖远抬手打断。
他攥紧手里的发簪:“父亲不会知道的,此事不准宣扬出去。你迅速带上所有人手暗中探查锦城公主的下落,必须在城主发现之前把她平安带回!”
暗卫离去之后,又一个人从窗户进了书斋。他拎着一个手脚被绑,口塞袜子的内侍,脚刚落地他就扑通跪在地上:“殿下,卑职无能没看好公主,特来请罪!”
范义,你还真敢出现在我面前!卫靖远揉着眉心,心中怒火大盛:“你知不知道她离了本殿的视线有多危险?!范义啊范义,你真是不负她叫你‘范木头’呵!老爹他恨不能找到一丝空隙取她性命,而你居然把人跟丢了?!真有出息!”
卫靖远呼吸短促,手中的发簪好几次差点被他插进范义的脖子。
“殿下,公主她突然在荷花池那里脱衣服,卑职一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想着回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范义把内侍仍在旁边,青筋暴突的双手死死撑着地毯。
卫靖远深吸口气控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意指着一边的内侍道:“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卑职找到他的时候,他说自己见过公主,衣服就是被公主抢走的。绑在他手上的缎带的确是公主衣服上的那条。”范义垂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