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琬毓正独自火冒三丈,凤青轶徐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说说,你们到底是在谋求什么呢?”
“既然如此珍重同生共死的情分,为何此前给你们安排了平静的生活却又不要?”他眯起眼睛,仿佛要看不透眼前的这些人,“既然你们渴望为皇上效命,让那些埋骨荒野的父兄手足安息,连带着死去的他们应得的荣誉一起得到……”
说着,凤青轶拿起茶杯在指尖转了转,突然他猛地将茶杯砸向地面:“为何要做出这等愚不可及的蠢事来?!”
“他们两个不得不死、也必须要死。本公子和丞相都不能救,因为——救不得。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唤回祁靖远对我们的信任。那只狐狸可不是好对付的。既然选择了死路,那就去死。”
凤青轶说完,冷着脸弹了一下手指,跪在对面的人全都焉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还有,以后要想好好活着回去、衣锦还乡。就不要再做出什么蠢事来。丞相大人花了那么多心血救回来的人,尔等就当真不知道她有多重要?以后,谁要是敢再动陆浅和她的人一根指头,本公子绝对会让他尸骨无存。至于他们两个,本公子会尽量,给他们争取一个全尸。”
他说话的时候,若有所指的望向木讷坐在地上的桃琬毓。后者被他的眼神惊起一身冷汗,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将军英明。”桃翁乐呵呵的抱着羽扇行礼,整个房间霎时又恢复了平静。外面传来第三次鸡鸣,天色微亮,别苑最后的烛火也终于燃烧殆尽。
——————
范义醒来的时候,我还捏着从他那里的来的绢帛发呆,就连桌上的蜡烛什么时候燃尽,被换上新的也不知。“陆……姑娘……”他唤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幻听。
直到守在一边的小宫女过来提醒,我才反应过来。
我赶紧让小宫女去医寮的休息房间请医官,又欣喜的跑到榻前蹲着着急道:“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属下没事,陆姑娘不必担心。”范义趴在榻上,说话的时候气息十分不稳,但他的眼睛却明亮有神。
要是只看这双眼睛,确实看不出他是个身受重伤的人。我知道他这是不想让我担心才故作刚强,但我不是没受过伤,自然知道他现在有多痛。
“别说话,先喝点水,等医官来看看。”我倒了杯一直暖在盆里的温水递到他嘴边。
“……这。”范义呆呆望着我手里的水杯,愣了一瞬才转开视线,“不合规矩,让小宫女或者內侍来吧。陆姑娘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属下不能……”
我见他张合着干裂的唇瓣还要再说,干脆直接将水杯递过去碰在他的唇上:“快喝吧,我们豢龙城可没那么多规矩。”
“在我心里,你并不只是一个暗卫、或者贴身侍卫。你是我的亲人。”我固执的递着水,范义犟不过,只好开口一点点喝下。我看着他喝水的模样,脑中划过祁灵宇和陆涵光,还有范仁……
要是我足够强大,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陆姑娘,范总领。”医官们提着治伤的家伙纷沓而来,我点头让开。他们将范义里外上下重新检查一遍,最后确认他没事了,又吩咐药房煎几贴药过来,还让药童赶紧研磨换用的敷伤口的药粉。
他们走后,范义才苦笑道:“属下还以为自己定是命丧黄泉了。却没想到还是挺过来了,看来老天爷暂时还不会收我。”
☆、第169章 是智是愚?
“老天爷他不敢收你,要是他收了你那本姑娘就捅破了天去!”我盘腿坐在榻边,朝着空中挥挥拳头,“就算我不捅破天,狐狸也会撕了这老天的。”
范义怔怔望着我,半晌,才说出一句差点惊掉我下巴的话来。他说:“其实,我曾经还挺恨你的。”
我一愣,旋即笑道:“那就是现在不恨咯?”他曾经恨我的缘由,我自己也能大致推出一二来。那时的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到处闯祸,还看不清人心……
自家兄弟为护我这样的城主而死,怎能不恨?
换做现在的我,八成已经提着剑冲上去杀人了。他们能容忍到最后,是我陆浅的福气,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成为今天的陆浅站在这里。
“你能有那番才能,让龙群重获新生,免去豢龙城刀兵之祸,兄长那条命也算值价了。陆姑娘,你真的很让人意外。”范义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脸上全是释然。
我端着水杯半天回不过神,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活下来真好,没有万念俱灰真好。
“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说说你的伤吧,这豢龙城有本事把你伤成这样的人可不多,谁的胆子那么大?”我吸吸鼻子隐去谈笑风生的轻松表情,把手中的水杯放好,严肃了脸看他。
范义微微偏着头沉默半晌,他在整理思绪。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道:“来人的身手不像是谷中之人,武功套路很特别。几乎全是我没见过的招式。但他们也没能全身而退,逃不了多久。只是……有点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我忍不住开口,看范义的样子似乎疑惑很深。
“来人的身份。我本以为他们一定是别苑的人,但从挑在别苑挑衅来看,又不太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种手法太蠢了。”范义眸光精亮,歪过脸来看着我,“来人是两个,他们还给我下了一封战书。”
我立马会意他说的是什么,随即将手边的绢帛展开递过去:“你说的是这个吧?”
“没错。”范义点头,“正是在别苑下战书这点让我想不通。谷外的人和我有过节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们这样做摆明是刻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个豢龙城里惹事,别说打架,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别苑那几个人淹死。他们不至于如此。”
我知道范义怀疑别苑那几个人的原因,谷外的人就他们几个,加上那个叫桃琬毓的女人又对我心怀恨意。
只要明白武功路子,很容易就能猜测到来人身份。但也如他说的那样,别苑的人在豢龙城势单力薄,暗地里使点绊子还说得过去,明着下战书是不是太蠢了?
“但是,若不是别苑的人。属下也未曾和什么人结仇,连谷中的人都没有,更别提谷外之人。那天,我奉命跟踪他们探查消息,听到他们商议的计策恶毒至极,就忍不住蒙面出去教训了那几人一顿……当时那个女人身手最快,率先跑了。我便打得其他三人站不起来。”
范义说话的时候,双眼重新染上愤恨,就连放在枕头旁边的双手也不自觉握紧。
我没说话,只是跟着他说的话分析。听到他为自己出气,心里虽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担忧。要是范义因此出什么事,我怎么向他的家人交待?
小心收回手中的绢帛,我暗暗下定决心不管百龙丹是否能够炼成,我都要学会护自己周全,只有如此,我才能不给身边的人拖后腿,才能保护他们!
“之后,我就在别苑寿宴上接到这封战书。”范义拧起眉,“在别苑寿宴上下手,武功路数又不像卧龙谷的人。到底是……”
范义说不下去,只是拧着剑眉苦思。
“不对。这些人就是别苑的人。”我开口打破沉默,范义疑惑的歪脸望过来,我伸手拨弄着窗外照进来的第一缕阳光,“他们不蠢,相反还挺聪明。”
“此话怎讲?”范义忍不住开口。
我收回手,在他脖子的地方做了一个刀割的动作:“你想想看,要是他们将你杀死在西市上呢?就算凭伤口也查不出什么,而当时别苑在办寿宴,与别院有关的人都忙得一个当两个用,根本没机会出来……”
“等等!”范义惊愕的睁大眸子,“陆姑娘的意思是,他们不仅要置属下于死地,还刻意制造了别苑所有人都不可能杀我的证明?”
我轻笑着点头:“没错,听见你追出来的时候除了宫中侍卫,别苑并没有人跟着追出来,我也猜想会不会和别苑有关。但很遗憾,他们都分身乏术,根本没机会出来。”
“出来找你的时候,我问过公卿大人,他说别苑的人手不够用,所以没人注意到侍卫们的动向。”我将手肘放在床榻边缘,手掌撑着脑袋,“只要你在他们最忙的时辰死去,别苑的人就是最不可能有嫌疑的人。”
我勾起唇瓣冷笑:“这招掩人耳目、杀人灭口的计策使得不错,可惜,你活下来了。”
他们会对范义吓死手,除了那晚范义偷听到桃琬毓和那几个别苑的人密议对付我的计策内容一事外,不会有别的。那晚范义不仅听到了内容,还出手教训他们一顿,他们能不杀人灭口吗?
可范义也说了自己当时蒙了面,他们是怎么猜到是我身边的范义的?
“陆姑娘,属下认为自己能活下来是好事。不是憾事……”范义的眉梢抖了抖,连带着轻咳数声,“怪不得属下出去的时候来人招招命,连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是两个战属下一人。”
“我只是站在敌人的立场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我摸着鼻尖轻笑,“对了,你揍他们的那晚确定没让他们认出你来?那他们怎么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找机会给你下战书准备灭口?”
范义闻言一愣,又猛地咳起来,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吓得我赶紧给他递了杯水。
☆、第170章 请罪
“陆姑娘,是属下愚笨,竟然没想到这层。不过,属下确信自己当时蒙了脸,他们认不出来。而且,属下身上也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失落过。”范义缓过气,脸色却沉下去。
这就诡异了,莫非两件事根本就是毫无干系的?
“范义,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其实,这两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我皱着眉想了一阵,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答案。范义被截杀和他曾经揍了桃琬毓身边的人那件事根本没关系。
范义这次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过很快他就摇头否定:“不可能!”
“不对,这很有可能。”
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房门传来,随后门被打开,衣衫不整的狐狸正靠在那里。他一头青丝懒散的披着,眉眼轻蹙,食指和拇指揉着眉心下面的鼻梁,整个人慵懒又俊逸。
我转头一瞥之后,就赶紧移不开视线,心房里仿佛关了十几只活蹦乱跳的田蛙——好紧张。
“你虽然偷听到桃琬毓的毒计,还揍了人。但她们也确实不知道你是谁,搞不好还以为你只是个半夜冒出来的酒疯子。要是吾没猜错,浅浅不可能让你把跟踪他们的人是谁给暴露出来吧?”狐狸似乎没注意到我的不自然,端端一脚跨进来。
范义闻言只得点头,事实的确是这样。他揍人的时候就只是闷声猛揍,并没有暴露自己或是任何一个人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这两件事情就没关系了。”狐狸轻撩衣摆落座,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漱口,旁边的內侍眼尖的捧着瓷罐过来接住。
我深感赞同:“没错,这两件事情其实没有半点关系。但后面的事情应该和我们推测的没什么偏差,一样是为了掩人耳目。”
“只不过——把杀人灭口变成断人臂膀?!”范义终于惊愕的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想要撑起身子,奈何背上伤重,只能龇牙咧嘴继续趴着。
我和狐狸同时点头,我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缓缓活动:“桃琬毓不是想要动我么?你身为我的贴身侍卫,武艺超群,机敏果敢。她当然会先想办法除掉你,以为只有那样才好动手对付我。”
“可惜,她不知道‘自不量力’这几个字的用法。也不看看豢龙城是谁的天下,就想要斩人左膀右臂。”我对着自己的手臂做了个“砍”的动作。
狐狸也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不过他的脸色却阴沉的可怕。
恰在此时,外面有內侍来报,说是昨晚的刺客抓住了。我和狐狸急急出去,得到的却是刺客被抓后畏罪自杀的死讯——还有,豢龙城公卿凤青轶正在宫门外说是要请罪。
我蹙眉,他来请罪,说明刺客果然就是别苑的人了。
没有半分犹豫,我和狐狸继续往宫门处走。过了内殿,再往前走下石阶,远远地就能看见凤青轶芝兰玉树的身影立在清风中。他手里捧着一根仗长的驯龙鞭,高举过头顶。
“那个桃琬毓想要动你,是为了公卿大人吧?”狐狸眯着眼靠过来低声道。
“唔,本姑娘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低声回话,感觉我们两人像是在聊凤青轶的轶事,一点也不像未来的城主和城主夫人。不过,谁管那么多。
我继续往他那边凑近一些:“但是,本姑娘深以为那个桃琬毓心思恶毒,不是公卿大人的良人。”
“那我不管,只要他不再对吾的夫人有思慕之心就成。否则吾就借此机会贬他的官职,在把他连同别苑的人一起软禁起来……”祁靖远低语出一堆酷刑,还越说越有兴致。
我无力望天翻翻白眼:“狐狸,你不是那样的人。”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容下曾经反叛过的卧龙谷百姓。
狐狸他从来都是这样,嘴硬心软。表面上看嚣张跋扈,冷酷多谋,实际他比谁都会体察百姓艰苦,比谁都懂得珍惜自己周围的一切。
“多谢夫人信任。”狐狸轻笑一声,趁机揉了一把我的头发之后面若无事的恢复了继任城主的威严模样。
我气鼓鼓的正要反唇相讥,却发现已经到了凤青轶之处,不得已只好闭上嘴巴将火苗压回胸腔里。对面的凤青轶见我们走近,猛地朗声道:“臣凤青轶治下不严,前来请罪!”
“哦?凤卿如何治下不严了?吾怎么听不明白?”祁靖远立在我身侧,双手负在身后。
我没出声,内心却叹口气。他果然是来帮别苑的人求情的,摊上这些爱惹是生非的属下,也真是够倒霉。特别是他自己还开了一朵烂桃花,这朵桃花正计划将恶臭染遍整个卧龙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