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娘,出大事了!”雀儿抱着心口喘粗气,一张水蜜桃般的脸绯红,她指着身后:“昨晚公卿大人邀殿下去洛水游湖,桃翁和别苑的人也在,听说排场可大了。还有美人舞剑呐。”
我一头雾水的望着雀儿红扑扑的小脸:“不就是游湖吗?能出什么大事?”
“你睡糊涂了吧?”我忽然想到雀儿一直和我在玄真观,怎么可能知道豢龙城里的动静?莫不是这小丫头今早睡回笼觉的时候睡糊涂了将梦境当现实呢。
“不、不是的!是殿下,不对,是那个美人……范总领遣人送消息、就在那边!”雀儿语无伦次的望着我,金雀一般棕色的眸子全是焦急。
我无奈的帮她抚背顺气:“雀儿别急,你且带我去看看那个送信的人。”自从桃琬毓的事件后,狐狸就加强了玄真观的防卫。
除了狐狸认可的人,其他人根本就进不来,更别说我居住的院子。不过,前院倒是有些身份被认可的人可以进的,像是医官啊、传消息的人啊这些。
但都会经过严格检查。
“姑娘,守门的侍卫不让信使进来。他就说了要找奴婢,还暗暗讲了一堆了不得大事。总之你赶紧过去听听吧。”雀儿拉起我就疾走,一路穿花拂柳直奔前院。
刚踏进前院的门槛,我就看见里面有一个被侍卫团团围住的內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面白如玉,却因为着急透出绯红。他和侍卫对峙的时候,还不忘朝通往后院的大门瞄上几眼。
“小人秦青见过陆姑娘!”一看见我踏进来,內侍拧成一团的眉头猛然松开,急急要推开侍卫。
我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秦青提着衣摆跑过来扶肩一礼道:“陆姑娘,殿下被别苑那帮奸人人算计了。百官都没了头绪,范总领遣小人前来找姑娘,他说姑娘一定有办法的。”
“说重点。”我一蹙眉,差点揉碎了手中小指尖大小的药丸。
“喏。”內侍抡着袖子抹把汗,机警着扫了一眼周围,直到我开口让侍卫们远离,他才凑过来低声道:“昨晚公卿大人邀殿下游湖,别院的桃翁老人也前来作陪……”
原来,游船到湖心的时候遇到一个正在舞剑的美人。那美人站在一方据成荷叶形状、还染成碧色的木板上跳舞。
荷叶板上点着一圈蜡烛,美人衣衫缥缈如梦似幻……一曲舞毕,美人在桃翁的招呼下上了狐狸他们的游船,不是别人,正是桃翁的义女桃琬毓。
后来,又在船上欢宴——直至昨晚深夜,狐狸才下令画舫掉头回岸。
不过,因为画舫走的太远,回到岸边的时候已将近天明。可诡异的是,和大家一起下船去官邸歇息的狐狸今天早上却不见人影。
——所有人都在说他领着美人又重新回了画舫上。
☆、第176章 拦路
在结为夫妇一事上,豢龙城向来崇敬鸳鸯,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古旧之礼。若是继任城主在大婚之前和别的女子……就只能娶那个女子了。
“近卫长着急之下想出一计,只说殿下无故失踪,必须戒严。他派人围住画舫不让人靠近,又让昨晚近身服侍殿下的小人回城查看殿下是不是已经回了城……可是……”內侍说到此处,记得眼泪花花都出来了。
我深吸口气平静窜起的怒火接过他的话道:“可是殿下并没有回城,你心急之下才找了殿下颇为信任的范总领。他断定殿下确实在船上?”
“……是。”內侍耷拉着脑袋,魂断肠子的扶肩扑通跪下,“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不应该被那场景迷惑贪饮了几杯……陆姑娘,现在桃翁和好多百姓都守在岸上看着画舫,侍卫长怕是快撑不住了!”
雀儿也上前拽着我的衣袖直哭:“姑娘,殿下他绝不是那样的人。殿下对姑娘那么痴心,怎么可能一见那个什么美人就如此?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吧,要是百姓们看见殿下果真从画舫上下来,就不得了了!”
“你先别哭。”我按住雀儿的手,眯起眼睛转向內侍,“侍卫们既然守得了画舫,侍卫长为什么不亲自进去看看?应龙呢,它在哪?”
侍卫长进去看情况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一个人进去,要想保住狐狸的“名节”还不简单?难不成是怕桃琬毓大吵大闹,让更多的人发现?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考虑。只要应龙一出,狐狸在哪立马见分晓。
“姑娘,桃翁和公卿大人早就提议要进去。桃翁总是念叨他的义女也不见了,侍卫长只说这艘船是证据现场,不可随意破坏,拼死了护着。看他们这副模样,要是真的进去可就完了!所幸……应龙担有娶亲的任务,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驯龙寮圈养。”
內侍这次真的哭出来了,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莫慌,本姑娘自有办法。”我转着手中的药丸,计上心来。
“雀儿,你去拿个龙面来。我们这就去洛湖。”我将內侍扶起来,“你赶紧给我说说还有哪些细节,切不可漏了一丝半点。然否?”
內侍带着厚重鼻音赶紧点头:“喏!”
“陆姑娘,公卿大人来访。”门口突然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我忍不住蹙眉。凤青轶这时候来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在洛湖边上吗?
虽然毫无头绪,我还是开口叫了狐狸新给我的近卫——萧沅。
凤青轶很快就走进了前院,门外的侍卫根本就不敢拦他这个公卿大人。可见护着画舫的近卫长有多大压力!
“浅浅,许久不见。”他笑着走过来,步履生风,一身藕荷色衣衫在风中飘舞。“最近身子怎么样?昨晚我们去游了一趟洛湖,你没去真是可惜了。我特地来给你说说见闻。”
凤青轶在我面前站定,视线却飘向别处。
“公卿大人,你在看什么?”我佯装不知的随着他望了一眼周围,接着道:“雀儿,沏茶,要上好的春茶。”
凤青轶浅笑:“没看什么,只是觉得浅浅你一人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虽说是调养身子,会不会把人给闷坏啊?”他打趣的笑着,笑颜从未有过的明朗。
“是有些无趣,但不影响我调养身子就行。又不是要在这地方待上一辈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出去了,说不定出去后我还会想念这里的清净呢。”我打趣的笑着,将他引进后院。
凤青轶见我如此,不知为何竟微微愣住。
“公卿大人?”我笑着将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他猛然回神,目光奕奕的望着我道:“突然响起我被软禁在玄真观的时候,那时你身为豢龙城的继任城主,前来修行。发生了许多事,我还和殿下在这里面打了一架,灰尘漫天。”
说着,凤青轶轻叹口气,目光却半点都未从我身上离开。
“是啊,真的是好大的一架。我记得自己当时拼命喊你们不要打,还吃了一嘴的飞灰……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已经回不去了。”我坦然回望着他的视线,忽然感到心里一堵。
凤青轶他,真的变了。以前他看我的目光也是熠熠生辉的,但却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如此的,让人难以呼吸。
“今时不同往日……”他重复着这句话移开视线,伸手端了茶水轻轻吹了吹,道:“浅浅,昨晚洛湖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殿下他……”
话说了一半,凤青轶便开始淡然喝茶,他已经猜到我听说了昨晚的事,也猜到城中会有人来找我这个前任城主出谋划策。
“姑娘。”雀儿紧张的望着我,却不敢看凤青轶。
我用眼神示意雀儿莫慌,转头拈了块荷叶糕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吃着。凤青轶没听见我回答,干脆停下喝茶的动作望着我:“若是他和琬毓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你们就成不了夫妻了。”
“我知道。”我吞下最后一点荷叶糕,端起茶杯饮口茶,才不慌不忙的继续道:“但那些都只是猜测,是不是他不是还没见分晓吗?”
他一愣,旋即大笑起来:“浅浅,不如我们赌一把?”
“赌什么?”我抬眼看他。
“赌画舫上的人是不是祁靖远。”他干脆直呼狐狸的名字,将茶杯放落桌面,“若是他,你便同我成亲。反正,那时他也不可能娶你了。”
我挑起眉梢:“若不是他呢?”
“不可能。”凤青轶立刻反驳,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个温和大度、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有人亲眼看见他昨晚带着琬毓去画舫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浅浅,你不可能嫁给他!”
我也放下茶杯,但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来这里的目的,我好像慢慢看见了。若没猜错,他定是来这里拖住我,让我没有机会想办法处理洛湖那边的事情。狐狸喝醉的模样跳进脑中,我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凤青轶,你到底想要什么?
☆、176
同我成亲、做举案齐眉的夫妻?
不对!或许有部分是这样,但绝不是全部。就拿昨晚的事情来说,请狐狸去赴宴的是凤青轶,但让狐狸进入圈套的可不只是凤青轶一人。
还有桃翁、桃琬毓,和别苑剩下的一干人。
他们花这么大力气和血本,甚至抱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做出“蚍蜉撼树”这等危及性命的事。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帮助凤青轶娶我?
还有桃琬毓,前一瞬还因为痴心于凤青轶要让我出丑,这一刻就转变心思去讨好狐狸,着实令人怀疑他们的居心究竟有多不堪入目。
见我不说话,凤青轶以为我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语气也软下来:“浅浅,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没有哪一处弱过祁靖远,你怎么就不愿……同我成亲?”
“凤公子,有些东西是勉强不来的。我也曾同你无话不谈、生死之交,但我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全是狐狸。这么说或许很奇怪,但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手足,若要我替你去死,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我喝着微凉的茶水,心里说不出的冷静。
凤青轶搭在桌沿上的手握成拳,目光似箭。他是不是猜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呢?
我收起笑容,转而直视他的眸子道:“虽是手足,若是诛心之痛,我亦会选择断手足求生。”说话间,我看见他的面色僵住了,但我选择继续说,“就算是心,若是不剜去就会死。我亦会选择剜心求活。”
“……”
凤青轶愣了一阵,才扯出一个笑来:“你真会说笑,剜了心怎么还能活?”
“嗯,剜了心我就死了。但是断去手足,我会生不如死……”我幽幽移开视线,我心里的话能顺利传到他那里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尽力了。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管桃翁用什么理由刺激了凤青轶,让他成为别苑里那伙心怀不轨的家伙中的一份子。凤青轶必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就像我选择了狐狸一样。
不过,就算是不可能,我也要试上一试。
“生不如死……吗?”凤青轶轻叹,我看见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才停下,“那你为何不选择和手足一起重生?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好?”
我笑了:“是,卧龙谷对我来说大过生命。用你们鲁国的话来说,它就是我的国。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爱情和生命比得了的。这里是我永远的家,不管千万里,我也会眷念这片龙族的土地。若是有一天我不小心丢了自己,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来——死在这里。”
“比性命和爱情更重要么?那就是说今天从画舫中出来的人是祁靖远,你无法与他成亲也无碍了?”凤青轶转开脸,外面的太阳衬得房间有些阴暗,我竟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不会从里面走出来。”我也转开脸,望着外面刺眼的阳光道。
凤青轶没说话,只是轻笑一声。他忽然拍手,屋门口几乎在同时落下个人影,那人影一身浅棕色衣衫,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别苑的人。
紧接着,又唰唰落下一群侍卫。
“何人擅闯玄真观?!”侍卫们齐齐拔剑,将来人围得移不开半步。此人是凤青轶拍手才出现的,断不可能突然从遥远的地方过来,怕是已在这玄真观中潜伏许久。
然而,直到他出现侍卫们都没发现有人。
狐狸亲自训练和挑选过来的人个个都是顶尖儿的高手,此人能避开他们的耳目,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小小的公卿府别苑,看来是藏龙卧虎啊!
“各位别紧张,他是本官的随行侍卫,见玄真观查问严厉,本官怕麻烦故将他留在墙外。现在本官想同陆姑娘下下棋,刚好他随身带着,就拍手召唤。还请诸位别误会。”凤青轶起身解释,外面被围的人却泰然自若。
“陆姑娘。”狐狸钦点的侍卫们自然是不会听凤青轶的,全都齐刷刷望着我。
“无碍,让他进来吧。”我说着话,目光却一直都在被围之人身上。他竟然就这样绑了个棋桌,用链子环绕捆绑挂在肩上。腰间也挂着两个棋盒,像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下一局。
我自然不会认为此人有多喜欢下棋,若是没猜错,他的武器应该就是这棋桌和棋子。
“此人的武器很特别。”待侍卫们退下后,我才缓缓开口。而那人已经走进屋内,径直往我和凤青轶坐的那张桌子走来,途中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链子,眨眼间棋桌已经稳稳落在我身边的桌面上。
茶杯和茶壶被棋桌推开,却险险停在桌沿处,并没有掉下去。
“可惜,是个鸡肋,在战场上却派不上什么用场。”凤青轶挑着眉梢,率先摸出一枚黑棋落下,“你执白,我们就像我参加比试那天一样下一局。看看祁靖远会不会从画舫上走出来。”
那天……我拿着白子,情绪有些恍惚,但记忆却该死的清晰。那天凤青轶下场比试,而我和狐狸在后方下棋……